到少年身上温暖的气息，于是不由自主地往他身边靠了靠，预料之外，由于看不清，素素的这个动作致使原本就靠的很近的两个人，贴在了一起。他的肩膀抵着素素，可是下面只是一团虚空。和之前车站上的那次身体接触不同，这次比上次清晰得多，素素的心颤抖了一下，杨笑凡停下了脚步。但素素并没有立刻就挪开身子，她担心那样会让杨笑凡觉察到她的异常。
“嗯……”少年那仿佛被压扁了的声音从喉咙里隐隐发出来。
“唉？”
“很冷吗？”他并没有询问关于刚才的尴尬，没有要为难素素的意思。只是很自然的挪开身子，正对着她。
“有，有一点，没事的。”
“要不，我的外套给你穿吧……”他的语气有些犹豫，但还是继续说道：“我脱衣服不方便，所以……你能不能自己动手……”
“唉？不用了！！晚上很冷的，你也穿得不多……”刚刚触到他的时候，素素就知道他穿得也挺少的，不然也不会感觉到他身上暖烘烘的气息。
“我是男孩子，没事的，嗯？你动手还是我自己来？”他问道。
“真的，真的不用了。”素素有些急切，但少年不理睬她因为寒冷略带颤音的争辩。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径直走向一棵大树，然后蹲下来，背靠着树干。光线太暗，素素几乎没有看清楚他的动作，只是听到他悉悉索索衣服摩擦声，以及拉开上衣拉链的声音。
他站起来。走向素素，近距离，素素隐隐看到，他的上衣被夹在肩膀与下巴间。
“拿着。”他的声音有些吃力。
“我，我……”
“拿着吧……我这样很辛苦。”
“嗯？哦！”素素赶忙接过他那件黑色的外套。
“穿上，我们走吧。”他的语气有些不容商量。
……这种穿行在黑暗中的沉默，让素素被莫名的紧张包围着，而传来少年身上淡淡气息的外套，还残余着他的体温。除去平时就闻得到的洗衣粉香，还有其他，素素不知道那淡淡的味道，是他平时惯用的洗发水还是沐浴露，但真的很好闻。
“杨笑凡……”她喊他。
“怎么？”他没有回头。
“想问你……”素素的声音因为紧张，听起来有点像“想吻你”，她被吓了一跳，但还好杨笑凡没有想歪，他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说：
“问吧。”
“你，似乎对音乐很在行……”
“哦，这个啊，怎么说呢……爱好吧。”
“你，会弹钢琴的吧？”素素踌躇着问道，少年停住了脚步，素素只看得到他的后侧脸。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因为昨天的事吗？”
“我昨天听出来，你弹得那首曲子是……”
“real。”他没等素素说出口便答道，“那天，你问我这首曲子的乐谱，我，确实没有。”顿了顿，他深吸了一口气，“但是我觉得，如果不是你非常想要的东西，是不会来找我的。所以……我就想试着自己谱出来，这首曲子的旋律并非很难，可我又怕真的出了什么差错。所以就跟蔡老师借了音乐教室的备用钥匙，去了那里。”素素觉得自己的眼眶湿了，鼻子酸得厉害，只想哭。
“这么说，你的确会弹钢琴？”素素有些哽咽，她使劲压抑着这股不顺畅的气说道，杨笑凡似乎并没听出她声音的异常。
“傻瓜，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啊，我不能弹钢琴，我没有手。”他的语气还带着笑意，很轻松的样子。
“那……”素素的声音颤抖了，她冲到杨笑凡的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仿佛是等待着他揭晓一个天大的秘密，“在你有的时候……是会弹的吧？”
素素的眼睛已经有些适应这黑暗了，而此刻她借着暖白的月光，清楚地看到少年紧抿着的嘴唇。他的表情还有点疑虑，过了许久才见他缓慢点了一下头，就在那个瞬间，素素的两行眼泪应声而落。
本来，杨笑凡并没看清楚，可是看到素素抬手背去揉了眼睛，还发出低低的啜泣声，他才反应过来，有些犹豫地确定：
“你——在哭吗？”素素用双手捂住眼睛，笨拙的样子，就像是为了在父母面前掩盖偷吃零食时撒谎，嘴角还沾着饼干碎屑的小孩子。杨笑凡看着她有点哭笑不得。
“哭什么啊？同情我了哈？”他的语气里还带着满满的笑意，素素松开手，手指捂过的地方，湿漉漉的，杨笑凡有些惊讶，他还以为，她并没有流这么多泪。
“你别笑！”她盯着他，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一颗一颗接连不断，看起来那么委屈，她的一侧脸颊还微微有点肿胀，现在是眼睛和鼻头都在泛红。杨笑凡收回了脸上的笑意，他微微蹙起眉头，可是眼神却那么清明温暖，一点悲伤的光都没有：
“白素素，别哭，那些已经过去很多年，我已经接受了。”他微微俯身直视着素素的眼睛，“别为我难过，嗯？”素素望着杨笑凡，还没反应过来，鼻涕就掉了下来，她想吸回去，可是没想到刚才哭得鼻塞，她赶忙抬起胳膊抹掉。
“喂……那个，是我的衣服唉……”少年蹙了蹙眉头，素素望着他的表情，“扑哧”一声笑了。
“你居然还笑得出啊……”
“是你叫我不哭的！”素素嘴硬，有点强词夺理的意味。
“可我也没有让你笑啊……”他有些委屈。
“别担心，我会洗干净再还给你喔……”素素还在吃吃地笑。
素素现在几乎可以确定，杨笑凡，就是小师兄。然而，当她真的确定了这个事实以后，她才发觉，她可以那么安心，因为杨笑凡的那句：
“我已经接受了。”
23
素素发觉，她比想象中的路痴程度要严重得多，所以，当她急得找不到出路，差点又哭出来的时候，杨笑凡却很温和地说：
“不是有我在么？怕什么。”果然只用了十分钟，他们就顺利找到了传说中的南门。走进餐馆前，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结，他垂下眼帘思索很久。才转过身直视素素：
“我就不陪着你了……”她疑惑地望着他，有些执拗：
“为什么，我一个人哪有胃口吃饭啊。”见少年有些不为所动，素素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求求你！”
他叹了口气，侧过身子。大概是由于天气寒冷的关系，餐馆平时都大开的玻璃门居然关着，门把手处贴着个大大的“拉”字。
“你开门吧。”素素疑惑了一瞬才想起，杨笑凡没法开这个门。
素素伸手将门拉开一道缝，他便用肩膀抵住了门，用身体帮素素推开门，随后他才跟在素素身后走进去。先是正对门坐着的几个人朝素素这边投来古怪的目光。接着是窃窃私语。餐馆里四面八方都是或惊讶，或好奇，或同情的眼光冲着素素身边。
那一瞬，素素有种疑惑的恐慌，当她意识到这一切都源自身边的少年时，她紧紧咬住了唇。
“白素素？”杨笑凡的声音将素素从深陷的思绪里唤了回来，他的表情很平静，好像周围的眼光不存在一样。
“这边坐吧。”餐馆里只有一个空桌子，靠着窗。杨笑凡垂首，用脚勾着椅子，轻巧地拉开。素素走了过去，坐在他拉开的位置。坐定后，她才发觉，细心地杨笑凡，早就看到素素对面位置的窗户关不严实，有风漏进来。素素想说些什么，可是，发觉周围的眼光那么密集，她就收了声，她不想再多话，平添周围更多的眼光。
服务员匆匆走到素素的身边：
“两位要点什么？”素素看到杨笑凡有些冷淡地盯着窗外出神。没有要理睬服务员的意思。她开始后悔刚才冲动地将杨笑凡叫来这里陪她。
“我要点这个！其他什么也不要。”素素用手在菜单上指给服务员看。
“嗯，好的，请稍等。”她转身离开的时候，眼神还从杨笑凡身上挪不开。周围的窃窃私语，让素素根本无心好好吃饭。
“《real》的乐谱在我包里。”杨笑凡忽然回头对素素说，表情是那么波澜不惊。素素被吓了一跳，她还以为他不会在这里说话了。她赶忙站起身，由于紧张差一点撞翻了桌子。她再次引来不少人的侧目。素素暗骂自己的笨，蹲在他身侧，然后在他的包里翻找，那一道道灼灼的目光穿透素素的背脊，令她那么得不舒服。
找到乐谱，素素垂下眼帘，审视着那一个个涂得有些别扭的音符。
“是你写的？”她有点怀疑，虽然杨笑凡写字用脚趾，可是他写字真的很好看，连老师都对他评价很高，甚至他还帮老师抄过重要的材料。可是这音符，涂得，那是相当外行，素素不相信那是因为杨笑凡用脚趾写字才造成的结果。
“我让我爸帮我重新抄的，我以为我用脚写字，你会介意。”他解释着。素素感觉心里某个细微的地方动了一下，她觉得，他被人歧视，绝对不是一次……事实上，素素自己都没有信心说，她打心底里是一点都不介意的，多少都会有点芥蒂。
素素一边吃饭，一边就不由自主将自己的视线落在杨笑凡的双脚，他不穿袜子，仍旧穿着拖鞋，冻得青红。
杨笑凡将吃完饭的素素送上计程车，目送着，直到车子驶入地平线，他才缓缓转过身。
他看到，从他身体里呼出的气，是一团一团的白，可是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体温。从刚才开始他就已经知道，对于这寒冷的抵御，早已是到了极限。他也知道，他没有时间去想那么多的事情，即使此刻他觉得□的双脚就像冰扎一样，隐隐作痛，他还是要独自站在站台等待一辆开往家的方向的公车。
空气潮冷，这是冬天的前兆。路灯一盏一盏飞速后退，素素看不清手里的乐谱，可是她还是迫不及待跟着旋律小声哼唱起来。
“刚才的人是你男朋友？”开车的司机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古铜色的脸孔，留着质朴憨厚的寸头。他透过后视镜望着面色泛红的素素浅笑。
“唉？不是啊！”素素感觉自己的面颊滚烫，索性垂着头不让司机看清楚。车内的交通广播抱着天气预报，司机将声音调大，里面的女声说，最近降温伴有持续的降水。
“呵呵，那看来他挺风度叻～今天降温，我刚才交接班，外面冻死人，那小哥穿那么少，可受罪～！”这话令素素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刚才站在车窗前杨笑凡的模样，他只穿着件淡青色的线衫，修长的睫毛在眼下投着两片云彩般的倒影。哈出的白气令他的脸孔看上去有些模糊。
素素将那件还披在自己身上的黑色外套裹紧了些。那外套比她的人大了一圈，衣袖也长出一大截，她将袖子往上拢了拢，袖口有点发硬，咯着素素的手腕。那袖口是崭新的，不会像素素常穿的衣服那样，有惯有的污迹或磨损。对于杨笑凡而言，压根不可能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吧……
她将手指探进裤子口袋，摸到手机，用拇指摩挲着手机侧面圆润的棱角，车只行进了一小会儿，窗玻璃上就出现了一层白色的水气，车子将寒冷隔在外面……那么杨笑凡呢？
少年站在站台，他的身边是一位看上去加班晚归的阿姨，那位阿姨的目光在他的身上停留了很久，这种审视在他的世界，早就见怪不怪了。等了差不多二十分钟，他才看到一辆公车开了过来，上车的时候，他迈步都有些困难。那位阿姨很好心地让他先上车，他的身体已经僵了，上车后，他连拿出公交卡的力气都没有，他弄了好久都没办法把公交卡的带子咬进嘴里，眼看着司机有些不耐烦，而且车上很多人都朝他投来各式各样的目光。那位阿姨将自己的卡刷了两次。
“先坐下来吧。”车上人不是很多，还有空位他便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他觉得心情差到极点，有些困难地用脚趾拉开挎包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一块钱，他将目光投向那位阿姨：
“嗯，刚才谢谢您，给您钱。”那位阿姨忽然露出慌乱的神色：
“哎，不用了，一块钱而已，不值一提……”她连去看杨笑凡的脚的勇气都没有，只是不断的挥着手。
“我和您素不相识，没理由让您替我付车费的。”车上的人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那位阿姨有些尴尬，她从杨笑凡脚趾间接过钱，捏在手指。就不再看着他了。
那位阿姨比他早下车，她毫不犹豫地将那一块钱丢进了垃圾桶。然后还回头往车上望了一眼，似乎是在确认是否有人看到了她的举动。杨笑凡将视线投向没有人的地方。避开那些所谓被称为同类生物的眼睛。
眼睛不是心灵的窗户么，但是杨笑凡从那些窗户里看到的是他需要用一生去背负的“异类”。
虽然，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一切，也习惯了不当一回事……只是此刻，他从没那么希望，希望他的身体是完整的，是和周围的这些人，一样的。
24
一回到家素素便将自己丢经温暖柔软的沙发，她几乎立刻就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翻着通话记录，那唯一的一串固定电话的数字，在她与路婆婆的记录中显得那么醒目，就在她准备按下接通键的时候。犹豫了……
她怕那边接起电话的人不是杨笑凡，更怕她这样冒昧地询问会招致没必要的尴尬。
沙发里很温暖，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确是卸去了沉重的枷锁，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并不觉得轻松多少，反倒有什么令她浑身不舒服。
她得承认，陪着杨笑凡承接那些异样的眼光，真的很累……她抬起右手搭在眼前，罩住房间顶灯打下的银光。令她纠结不已的事情是，难道这样的眼光，他独自默默承受了这么多年么？好痛苦，可是素素几乎没有从他的脸上捕捉到任何痕迹。
她起身脱下杨笑凡的外套，抱在怀里，走进卫生间，准备丢进水盆，可是那一瞬，她有种冲动，不想这么快就洗了这件衣服，她在心里暗骂自己，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变态。然后将衣服熟练地洗好晾在阳台上。
然而以现在这种天气的态势，这件衣服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晾干。素素叹了口气。
清晨，天亮得晚，素素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她是被冻醒的。看来果然是降了温，窗帘上还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