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记不起那些感觉了，杨笑凡闭上眼睛，他想象着，想象着自己的双手叠加着素素的手，每一个键的起落，都如同电影在他的脑海里反复播放，这样想象过多少次了呢？
无论是中午还是傍晚，音乐教室总是会传出悠扬的琴声，杨笑凡修改乐谱，素素弹琴，那个少年喜欢做在窗台上做事，那里恰好方便他写字，暖暖的柳橙汁色的阳光，穿过玻璃窗，暖的人都快融化了。
素素曾经也像所有的小女生那样，幻想自己的爱情，幻想着可以和喜欢的人一起去电影院挑一部爱情喜剧，啃啃爆米花，再捧一大杯的可乐，她曾幻想游乐场缀满彩灯的双层旋转木马，心爱的少年就站在旁边看着她一圈一圈从他的面前经过，摆出所有可爱的表情，好让他拍下来留作纪念。很多很多的幻想，就像电视剧的女主角一样，永远都只有幸福的结局等待着她。
因而，那个周末的邀请，素素几乎瞬间就答应了。然而，赶上三八妇女节，影院里没有一部想象中的爱情喜剧，天气阴沉沉的，素素没有心情喝可乐，更没有心情吃爆米花，糟糕的是整场电影，影院里几乎没几个人，让人错觉是包了场，素素从开始到结束，一直都昏昏沉沉只想睡觉，果真就靠着杨笑凡美美睡了一大觉。出了电影院，才发觉，外面下雨了。
路面湿漉漉的，雨点砸在积水里，划成一个个圆圈，素素仰起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好在早晨出门的时候，她特意拿了雨伞，不然现在准要淋个落汤鸡不可了。素素撑起雨伞，一回身把杨笑凡也拽了进来，伞有点小，两个人挤在一起，杨笑凡的半个身子都湿了，素素一着急就想跑去再买把雨伞，杨笑凡却很直接地拦住了她，末了，她才明白，杨笑凡是不能自己撑伞的。
“以前下雨的时候，你都怎么办的？”素素想着想着就心疼，难道他都一直淋雨不成。
“以前吗？当然是找同学朋友帮忙撑伞。”
“如果周围没有认识的人呢？”
“那就只好淋着了……”素素叹口气，抬头往路边一家咖啡馆一指，“我们去那里呆会儿再走吧。”
杨笑凡犹豫了，可是最终还是应了下来。那家店很小，木质的门，看起来有点老旧，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水果香，室内暖烘烘的，大概由于下雨，顾客很少，他们挑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来。
不等杨笑凡开口，素素就擅自做主，点了两杯咖啡，杨笑凡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出声。
素素捧着热热的咖啡杯，立刻把冰凉的手指贴在上边暖了起来，一副满足的样子，杨笑凡宠溺地看着她，然而这种咖啡杯在杨笑凡看来，实在是一种挑战，服务生端上杯子的时候，他就察觉了，当服务生问道“还需要点什么”的时候，他几乎毫不犹豫地问道：
“有没有吸管？”
那服务生似乎有些意外，因为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谁用吸管喝咖啡的，继而，他才看出这个坐在窗前的男孩与众不同。
“嗯，吸管有的，请问要几支？”
“一支就好。”
待到服务生拿来吸管放进他的咖啡杯时，才听到他很客气地说了声：“谢谢你。”
素素一直都这样看着杨笑凡，他始终保持着微笑，可是周围人的眼光还是齐刷刷的定格在他的身上，那种感觉，一定特别难受吧。
43
窗外稀稀落落的雨声，敲打着玻璃窗，连同素素的思绪也一并打乱了，她想说些什么，却开不了口，倒是杨笑凡，他抬起头微微有些歉意地笑着：
“素素，本来打算带你去游乐场的，这下泡汤了……”素素的心随着他温柔的声波颤动起来。她用食指微微摩挲着手里的杯子，原来杨笑凡也希望实现她卑微的梦想吗？
在素素的记忆里，游乐场一直只是幻想，儿时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别人进进出出，总觉得那里是不属于她的，可是……她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竟然在接纳她，她都有些不适应了。素素盯着玻璃窗上的一滴滑下的眼泪出神。
“怎么了？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啊～我很开心，谢谢你喔～”说着素素伸手揉了揉杨笑凡扎扎的短发，少年扮个鬼脸躲开了，那种调皮的样子，是素素不曾见过的，她被他逗得“咯咯”直笑。空气里弥漫着蜜糖般的甜美味道，和着早春时节的雨，仿佛听得到窗外的梧桐树，抽枝展叶的声音。
雨小些的时候，素素才同杨笑凡撑着同一把伞沿着街道往回走，路上很多积水，女生时不时听得到杨笑凡的提示“小心”或者“慢点”，心里就暖烘烘的。
“哎，我们，可不可以，一起去吃晚饭？”素素偷偷瞄了一眼，却不曾想杨笑凡竟然停下了脚步。他回过头直视素素：
“在外面，很不方便的。”
“哎？”素素愣住了，他只是淡淡叹口气。
“抱歉啊，餐馆的桌子一般都很高，而且……”他没说下去，但素素知道，一定有什么隐情吧，是什么样的事情呢？是他也害怕着那些人们投来的眼光吗？
“你觉得那样很受伤的话，我们就不去。”素素想要挽回，可是杨笑凡什么都没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留下一个仿佛被背叛的眼神，然后快不往前走去，甚至忽视着绵绵的雨丝，把素素抛在身后。
“素素，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吗？”
他回转身，很大声的问。
素素傻愣愣地看着，觉得眼前的少年不真实起来。
“你说话呀！”他冲她喊，声音哑哑的，像是压抑着悲伤。
“我，只是……”素素望着少年单薄的身躯，继而看到他转身奔跑的身影，越来越小地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雨还在下，耳畔嗡嗡嗡的雨声穿透素素的心脏，很凉，继而传来撕心裂肺的阵痛。素素盯着自己的帆布鞋，鞋底浸泡在一渍水洼中，边界微微的颤动，上面投着一小块深色的阴影。
她不知道她是怎么回的家，只知道那段路比任何时候都要长，走也走不完，脚下仿佛踩着棉花，每一步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素素没有哭，她相信自己是没有哭的……虽然脸颊和眼睛都是濡湿的，她确信那是从天而降的雨，并不是眼泪。只是觉得自己的心被掏空了。
原来，所有关乎希望与幸福的幻想，瞬间就变成了随时会破灭的气泡，就是这样的感觉啊。
她回想起与杨笑凡在一起的每一刻，他的每一个微笑和细节，都那么亲切，好像只要愿意，她还能够回到他的身边，感觉得到他的温暖。他一直都像是暖暖照耀的阳光，停留在素素的身边，可是……
素素以前不了解他，即使在告白的那一瞬间，她也不知道那个没有双臂的少年是个怎样的人，他的生活是怎样的，在她不在他身边的这些年，他是怎样度过的。
她所知道的那个他，就是每天在学校的那一点点，她知道他喜欢看一些奇怪的书，他和同学们的关系很不错，老师也很喜欢他，他的成绩好得令人咂舌，他吃饭的样子有点狼吞虎咽，他柔韧性很好，能做很多事情，常常令她惊叹，他还有点在意吃饭的样子被同学们看到，可是……
素素开始想起初次被他陪着去餐馆，也记得他在咖啡店，即使周围常常有旁人的注目，他也并不十分在意，除了那次在比赛的后台，他来找她的时候，稍稍有点不自在……
他承认过他是在意的……可是……
素素觉得脑袋乱哄哄的，回到冷冷清清的家里，她甚至没有脱掉弄湿的衣服和鞋子，就将还撑开的伞丢在角落地上，她没有意识到，刚才她拎着还撑开的雨伞，冒着雨走得有多狼狈，她更不知道，就在刚才，路上有多少人向她投去了怪异的目光。
她滑坐在地上，用手捂住了脸，眼泪如同疯狂的洪水，奔涌而出。她默默地想，杨笑凡没有错，是她一开始就说了大话，才走到今天的地步。她一开始就不了解他，更不知道，对他而言，这个世界原来这么艰难！
素素被周身泛起的寒冷吞没了，她跌跌撞撞地走进浴室，开了淋浴，然后借着哗哗的水声，放声哭起来。
昏昏沉沉冲完澡，她便精神恍惚地爬上床。可是不管怎么样，只要闭上眼睛，她脑海里都是杨笑凡离开时的背影。那么寂寞，寂寞地让人心碎的背影。素素又管不住自己的泪腺，索性由着它们流个痛快。
隔天早晨，素素是被剧烈的头疼疼醒的，她睁开朦胧的睡眼，浑身使不出一点力气，呆了一阵，大脑才开始运转，继而反应过来，大概是发烧了吧。她强迫自己爬起床，虽然晕的厉害，可是这些比起杨笑凡那样的离开，又算得了什么呢，素素苦笑着。
草草穿好外套，她便出来门。准备拿出钥匙锁暗锁的时候，素素才一个激灵——她居然忘记拿包出来了，摸了摸，浑身上下，除了口袋里早晨随手放入的手机，钥匙、钱包、都不在身上。素素的喉咙哽得发痛，眼泪也在眼睛里直打转，她一转身，蹲坐在了大门口，拿出手机，翻开手机通讯录，孤零零的三个号码。一个是路婆婆，一个是父母那个早已失去联系的号码，还有一个是……杨笑凡。
她甚至不敢去看那三个字，赶忙拨通了路婆婆。
断断续续的忙音刺痛着素素的耳膜，可是漫长的等待，只意味着越来越多的焦躁不安。没有人接听。重新拨通，漫长的等待，换来一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素素咬着嘴唇，咬得发痛，她觉得视线和意识渐渐模糊，可怕的预感朝她袭来，接着，所有的潜意识令她的手指按下了对杨笑凡的呼叫。
电话接通，传来的并不是杨笑凡的声音，熟悉的低沉男声，素素压抑着嗓音里的哽咽，可是还是泄露出些许秘密：
“伯父您好……是我，白素素。”
“白素素啊，你找笑凡吗？我去帮你叫他。”
“等等，伯父，不是，不是我，我……”
“你怎么了？”那边的声音透着关切，素素的心一下软了下来，她哭了起来。
“呜呜……我，我好像发烧了，出门的时候忘记带钥匙和钱包，进不了家门……”
“你家里没有别的人吗？家里人还有没有钥匙啊……等会他们回来就能开门了，不哭不哭，你看过医生了吗？”一连串的问话。
“我联系不到家里人，这些天都是我一个人的，我刚刚出门，还，还，还没去医院呢……”
“病得很严重吗？你别担心，伯父过来带你去医院，现在能自己到上次的地点等我吗？”
“嗯……”素素凭着最后的气力，摇摇晃晃地往车站走去，完全是凭借着意志力。
当杨笑凡的父亲赶到的时候，素素已经渐渐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那是个很冗长的睡眠，素素觉得自己完全陷入了一片混沌，在那个模糊的空间里，她听到小师兄的声音，略带愠色的，骄傲的，欢喜的，稚气的，可是那些声音渐渐被杨笑凡的掩盖，最终演变成那最后的问句：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吗？
就是这样的吗？
是这样的吗？
这样吗？
……
水气一点一点升腾，身底的布料柔软而干燥，带着陌生的触感。
眼睑下投着微微的粉红。
然后是映入眼帘的白花花的天花板。
是医院。
素素猛的睁大眼睛，然后才回想起之前所发生的事情。病房的门被轻轻拉开个很窄的缝隙，由于润滑不足，发出“吱呀”的声音。那少年侧着身子，用肩膀顶开门。
是，杨笑凡……的确，是他没错。
素素呆呆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然后撑着身子坐起来，弄出响动，才见他抬头看向她，只是那样看了一眼，少年在床对角的桌上，放了东西，便又出去了，动作有些缓慢，但很灵巧，可是他一点没有要停留的意思，做完这些，就转身出去了。
素素觉得心碎了般的疼，于是回忆泛滥成灾，她想起那次在医院里，也是这样格局的病房，躺在病床上的杨笑凡，看上去消瘦憔悴，可是那时的他笑容真挚而温柔，虽然也说着拒绝的话，却从来没有这样冷漠的背影。
这样的他，看起来，好陌生。
“白素素，你醒了吗？”
“伯父。”素素抬头，因为刚才分神，她都没有注意到杨笑凡的父亲进来。
“感觉好点没有？”
“嗯，好多了。”
“来，再量□温吧。”他伸手在床对角的桌子上拿起一支体温计。那只温度计，应该就是杨笑凡刚才放下的东西吧。
素素顺从地照做，随后抬起头。
“谢谢您，伯父，真的，很麻烦您。”
“没事，别在意，你是笑凡的朋友嘛。”他温暖的笑笑。素素上次见到他的时候，光线很暗，也没有清楚地看过这个男人，此刻才，注意到，他的脸颊上，有着一双深陷的好看酒窝，让他的笑容变得更灿烂。可是那酒窝，却灼痛了素素的心。
“伯父，杨笑凡也有和您一样的酒窝呢……”
“呵呵，你说这个啊～”他摸摸自己的脸，随即却笑道，“笑凡那孩子长得更像他母亲呢，无论是脸型还是眼睛，除此之外，音乐的才华也是～”他倒了杯水放在床头，询问的眼神望着素素，素素摇头，他便笑着又为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望着窗外。
“笑凡的母亲也是弹钢琴的，她走后，笑凡再也没有碰过钢琴，他除了听一张一张的CD，从不靠近钢琴，甚至都不会去看一眼，可我没想到，那天他会去看你的比赛，我本来是瞒着他的，可是他还是去了。”他犹豫了下，抿了口水，转脸望了素素一眼，眼神似有所指，随后才接着说：
“我想，你对他，应该很重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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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体温量好了。”
“是多少？”
“36度7，差不多了已经恢复了。”
“呵呵，那就好……要是笑凡每次生病的时候，也能像你这么快退烧就好了，那孩子身体总是不好。”
打完点滴，拿着医院开的药，素素再次给路婆婆去了电话，可是还是没有回音，她回头望了望伯父，心情又沉重起来……
“你在这个城市，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