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笑凡的脸红了。他撇了撇唇角，有些无奈地笑了：
“真拿你没办法，那好吧。”
48
运动会那天的早晨，阳光充足，有着接近夏天的温暖。素素班级的运动员被要求早些到校，为了赛前的热身。
热身结束后，一帮男生们勾肩搭背地赶去吃早餐，开幕式结束之前，还有一段时间，足够他们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了。阿t回头询问杨笑凡的时候，少年的声音紧了起来，支支吾吾想要推脱，这样反倒令阿t反感。
“一会儿要比赛呢，不吃点东西怎么行？！”
“不用了……我，我去下卫生间，一会儿就回来……”他怕拗不过阿t，只好找个借口先溜。
当他一个人避开噪杂的食堂，穿过运动场，心里却空落落的……寻思着该去哪里打发这些时间……
他兀自叹了口气，绕过运动场外围，席地坐在一个相对很少人经过的路基上。
“笑凡吗？”那一声呼唤有些不确定，可是再熟悉不过，少年的身子微微一紧，他回过头，看到穿着乳白色棉质运动套头衫，配一条褶皱裙子的素素，女生的双手塞在外套的口袋里，她正挑着眉望着他，这衣服是她为了开幕式特意准备的。
本来，开幕式的方阵什么都无关于她，可是偏偏到了最后一天，却被蔡老师叫去，安排现场弹一首曲子。
用得当然不可能是钢琴，而是一台电子琴。
她的演出博得满堂彩，还给班级里加了分，可惜大多数人还是嗤之以鼻。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哦……没什么……就想自己呆会儿……”他回过神，本能应道，其实无心隐瞒什么。
“嗯，能在这里陪会儿你吗？”
“可以。”他冲她笑笑，素素迈步过来，蹲下身吹了吹路基上的灰尘就准备坐下来。
“别，等等……”他绷着脚尖将自己的挎包从肩膀绕下来，然后铺开放在路基上，“坐这上面，地上凉。”
“这怎么……”素素还在犹豫，可是少年打断了她。
“坐吧，没事的，里面也没什么。”
“啊……好，好吧。”素素转身坐下。她踟蹰了一会儿，才别别扭扭地转脸望着少年，“呐，你，你吃过早餐了么？”
他想骗她说吃过了，可是那一瞬，却说不出谎话，于是只能沉默着，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素素在自己的口袋里捣鼓了一会儿，就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个塑料袋，袋子里套着一只纸袋，那是一个饼，但从这样，也看不出是什么饼。
“喏，这里没有很多人，你吃吧，一会儿还要比赛，虚脱了怎么办。”她一边说一边解开袋子，小心地把它拨开，杨笑凡默默地看着她。她转过脸，举到他的嘴边。
“……”
“不……拒绝，好吗？”她试探地问，杨笑凡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她有些不自在，嘟嘟囔囔，“我的意思是……吃东西又没有什么错……”他不动，也不出声，那双好看的眼睛直愣愣望着他，没有什么反应，眉头微蹙，表情看起来很严肃，女生有些心虚，她紧张地吞了吞口水，斜睨着，“那个，你，生气啦？”
“没有，我没生气……”他扬起唇角，脸颊的酒窝深陷了下，自然而随和。
“哈？”素素还陷在刚刚的话题之中，却听他继续说道，
“给我吧，我自己可以。”他抬起头看着她，然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我用膝盖。”
“嗯啊……哦……哦……”女生的脸有些发红，并不是害羞，应该是窘迫，她小心地递过给他，他的膝盖像他的双脚一样灵巧。素素的视线稍稍转下些，便看到了少年脚上的球鞋，刚刚见他把包从肩上绕下来时，已经发现了。
“换鞋子了吗？”素素露出些微讶异，这几天陪着他训练下来，也不曾见他换鞋子，穿着拖鞋跑步，这听起来有些疯狂，可是他的确就是这么干的，阿t要求他换鞋的时候，好几次都被他委婉地拒绝了。
“嗯……”因为嘴巴里塞着食物，他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那是一双微微显旧的球鞋，不高级，甚至可以说是廉价，却洗得很干净。
“是你自己的鞋子吗？”
“是……”
“哎？我还以为你只有拖鞋呢！”素素眨巴眨巴眼睛。
“踢球的时候不能穿拖鞋。”他抬起头，含含糊糊地说。
“你会踢足球的吗？”女生这才注意到，那其实应该算是足球鞋吧，因为很外行，所以开始也没注意到，她有些惊叹地望了望鞋子，又看向正在狼吞虎咽的少年。
“初中的时候很喜欢，不过转学以后就不怎么踢了。”他吞下食物抬起头，说道。素素忍不住伸手轻轻抚过他唇角的饼渣子。少年微微躲闪，却没有躲开，呆了片刻，迅速埋头，不敢再看着素素，脸颊也烧红起来，一直红到耳朵尖。他自顾自地咬着饼，顺便用膝盖调整了下位置，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
素素并没有太在意他的窘样，见他吃完了，眼疾手快地回身拿出口袋里的纸巾，替他擦嘴巴。
“我想……我自己……”声音被搅乱了。
“……”她没有搭理他的抗拒，做完这些，才伸手把还夹在他膝盖间的袋子抽过来，和用过的餐巾纸一起扔到垃圾桶，她指了指身后，“那个，我也差不多要去弹琴了，等会儿，你可要加油。”
“嗯，你也加油。”素素走之前还不忘记，捡起杨笑凡的包，她认真地拍了拍尘土，犹豫着要不要给他背上，他点了下头，眼神微微有些暗下去，素素抿了抿嘴唇，装作没看到他的变化，伸手帮他背好。
少年目送着她离开，见她的裙摆随着晨风微微飘动，露出一截好看的小腿，走过转角处，那背影消失了。杨笑凡这才转回脸，无奈地叹了口气，翻身站起，稍微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关节，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比赛就要开始了，女子百米赛跑预赛结束以后，紧随其后的，就是男子组，杨笑凡早早去了检录处。很快就站在了赛道起点处，那些女生随着发令枪的响起，没命地在跑道上飞奔。
素素见他已经在准备，便焦急地跑向他。问及在那个跑道，少年微笑着告诉她在第四道。毫不犹豫往终点跑去，一边跑还一边朝杨笑凡竖起拇指，她站在终点处，还被裁判员责备，轰赶，可是为了防治杨笑凡受伤，她也顾不上什么。逮着了空子就钻。
很快就要轮到杨笑凡上场了，素素远远地捕捉着他的痕迹，她看到阿t站在他的面前和他说了什么，杨笑凡点了点头，阿t拿下他跨在肩上的包，然后伸手拉开他校服外衣的拉链，接着，帮他脱下了外套。
素素呆呆地望着，不知道心里忽然被某种凉凉的东西灌得满满当当。虽然隔得很远，可是她还是清楚地看到，杨笑凡只穿着件深绿色的短t，那种颜色的衣服，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穿的，太远了，她看不清。
可是他身体的缺陷却刺伤了眼睛。
没有双臂。
起跑的时候，素素远远看到，别的男生都蹲了下来，只有杨笑凡没有，看来裁判也并没有勉强他，因为他平衡感终归不像健全人那么好。
枪声响起，所有的人都狂奔起来，周围加油的吼声混杂在一起，汇进素素的耳朵变成了嗡嗡的轰鸣。
她看着他朝她跑来，额前的刘海被风吹到一侧，露出饱满的前额。素素顾不上他是第几，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因为她从来没见过他跑这么快过，联系的时候也没有。
素素微微放低重心，让自己站得更稳当一些，以便随时借力给他。
可是，如果不是可是，或许那样的意外是不会发生的，因为有时候，不幸总是发生在你最不想让它发生的时候。她根本顾不上去在意别人，她的眼睛里，除了杨笑凡，其他什么也没有。
那个在第五道跑得微微超前于杨笑凡的男生，冲线后的瞬间，臂膀狠狠撞上了素素，素素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仰面倒在跑道上，接着，突如其来的重压感已经侵袭了她。
当素素从手肘的刺痛感还有胸前的重压中缓过神的时候，她睁开眼睛，便看到了压在她身上的杨笑凡，
他微微挣扎了下，想要自己站起来，可是这一动不要紧，反倒更压着素素了，他咬得嘴唇都快出血了，是一副欲哭的表情，那真的是几近哭泣的眼神。
“素素，对，对不起，我，我……”他噎的说不出话。
“没，没关系，没事儿，你别动。”她强忍着疼痛牵拉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后微微抬起手臂，抓住他的肩膀，微微推了下他，可是手肘一触地面，她疼得脱了力，怎么也推不起。
刚刚跑向终点的几个男生和最近的几个裁判，赶忙过来。他们七手八脚把杨笑凡从地上扶了起来。素素也随着周围几个不认识的人的力道，站起身。
杨笑凡被大家簇拥着带走了，人太多，一眨眼，素素就找不到他。一个人茫然地站在场边，手肘的刺痛影影绰绰，和衣服每次的接触，都加剧了这种痛楚。
一步一挨往班级的看台方向走去，周围所有人的表情和声音，仿佛瞬间变得遥远。
失落感，笼罩了她的触觉。
49
素素呆呆地盯着赛场上的嘈杂与热闹，有同班的同学比赛，大家都疯子般冲去跑道边加油，虽然裁判不断地赶他们回看台，可是根本没几个人会乖乖听从。
“素素……”
“哈啊？”她缓慢地回过头，那令她寻找了半天的少年，正站在她的身后。深绿色的短T、发迹亮闪闪的薄汗。是他，没错。
还有短短的衣袖下的空虚。
视线触到的瞬间，素素就不由自主闪烁了，她避开来，心里却有些厌恶这样的自己，明知道会伤害到他，可是还是无法控制的想要躲闪。
原来，穿短t，也无法看到他的手臂，即使是残断的部分……他是彻底失去双臂了啊……素素的脑袋被闹哄哄的东西塞得满满的。
“素素，我们去教室。”她抬起头，触到他有些哀恸的眼神，虽然只有一瞬，可是还是被她敏锐地捕捉到。
教学楼的走廊漾起空荡荡的回声，素素注意到杨笑凡已经换上了那双他入春以来，常穿的人字拖，有些旧，个中地方，还有剥落的痕迹。宽松的暗蓝色运动裤下摆，被翻折几次挽起来，皮薄骨现的脚踝泛起微微的青白。
走在素素侧前方的少年几近熟练地用肩膀撞开教室后门，没有上锁，素素猜想教室里应该还有别人的，可是走进去以后，才发觉，并不如她想象。
教室被窗外射进来的阳光铺满了，暖洋洋的黄白色，她被投射在地面上的光斑晃花了眼睛。
“坐。”他回转身，先一步坐到自己的座位，然后用脚轻轻拖拉了一下与他隔着走道的属于魏小军的椅子。素素有些恍惚地顺从他的意思，坐在他的对面。他并没有过多的言语，而是同时利落地从课桌上拿过几只小瓶子，还有……医用棉签。
“做这么啊……”杨笑凡没有很快回答素素的疑问，而是一边摆弄小瓶子一边说：
“把袖子拉起来。”她没动，只是呆呆地盯着他看，看他肩峰下会晃动的柔软的短t衣袖。
“怎么了？”见她没反应，少年微微转过视线看了她一眼。可是触到她的眼神，他就什么都明白了。少年只是勉为其难地勾了勾嘴角：
“让你很意外吗？”素素为了掩饰尴尬，埋头自顾自地挽袖子，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说实话的话，他会难受吧。素素有些懊恼。
他转身，脚趾夹着棉签。
“胳膊过来，我看。”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素素扁扁嘴巴扭着身子没动。
“怎么……”他话未说完，素素抢白道：
“你洗过脚了吗？”这句问话几乎本能。他呆呆地盯着她，冲她眨巴眨巴眼睛，才微微颔首抬起眸子看着她。
“……那我，再去洗洗。”他站起身，才站到一半，素素便扯住他的衣摆。
“没有介意，你，你别去了！”她有些慌张，平静了下才说，“你刚才洗过了，是么？”见他微微点了头，素素才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少年微微勾着下巴，专注地帮她给伤口周围消毒然后又擦上药，所有的动作都很轻很轻。
那是素素第一次与他的双脚靠得那么近，他抬起的右脚趾间夹着棉签，左脚则没有穿鞋，蜷起的左腿搁在椅子上，脚趾微微内扣，而且会动来动去，看起来，很可爱，素素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你刚刚怎么洗脚的啊？”她忽然想起某些不太可能的事情，有些疑惑。
“搬椅子过去，坐着洗。”
“这样啊……”她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他会动来动去的脚趾头，然后“哧”得笑了出来。
少年抬起头看了看她：
“笑什么啊……”素素伸手指了指他的脚：
“脚趾头一直在动。”
“哈？”他愣了下，有点没反应过来。素素注意到，他的脚趾和别人不同，近看明显有很多大大小小的伤口，也因为素素轻微近视的关系，她以前都不曾注意到这些，长过冻疮的地方，还遗留着胀胀的感觉。
即便这样，仍旧掩饰不了他那细致好看的骨骼。
“老实说，难以接受吧？”
“啊？”他突如其来的问话让素素一头雾水，“你是说关于什么的？”她小心翼翼问道。
“你……不大敢正眼看这样的我呢，是害怕了吗？”
“哎？”原来他指的是，穿短t的样子吗？素素垂下头，咬了咬嘴唇，却被一种从胸腔里涌起的苦涩霸占了味觉，“我说过，不怕的，就是心疼。”她的舌头有些打结，她望着他肩膀下的空洞，即使穿了这样短的袖子的衣服，还是没有看到一点点手臂的残余……很扎眼，扎得眼睛都疼了。
“傻丫头……”他没有抬头，可是他知道，看眼神也知道素素话里的掩饰……她还是心存芥蒂吧……
“那个……我知道这个要求，嗯，有些过分，我的意思是，那个我，可以，可不可以摸摸？”少年收好刚刚为素素包扎剩余的纱布，抬起头，却不料素素正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他，右手的食指正小心翼翼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