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皓,在那样的世界成长的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寂寞呢?
那个眼底有一抹浅浅忧伤的男孩子。
只会喊一声含含糊糊的“姐姐”的男孩子……
“笑凡,你知道吗?有一件事,我一定会去做,不管是不是为了白皓,至少为了你,我也会去做。”
“嗯。”
杨笑尘将白皓安全送回的时候,分明看得出白妈妈眼神里过分了的担忧,他明白,那是个脆弱的女人,容易陷入不切实际的悲痛之中,可是白皓的神情很温柔,他看着母亲的眼神里,甚至有一种东西叫做悲悯。这令人恐惧的悲悯,是儿子该看着母亲的眼神吗?
而在这家庭重逢的光景里,
不论是苏紫清还是白宇,他们在面对笑尘的时候,都会流露出一种由衷的情感,梅澜看得出,那是他们对笑尘的喜欢,这就够了,根本不需要将她们那毫无价值的女儿据为己有,对她而言,白素素留在中国,和她残废的儿子在一起,拒绝去美国,就是对这对夫妻最大的折磨了。
想到这里,梅澜的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她要让他们痛苦,她要眼睁睁看着他们痛苦,她恨苏紫清,她更恨白宇。
97
梅澜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苏紫清的时候,是个阳光明媚的夏日午后,牵着奶奶微微发汗的手心,抚摸着硬硬的茧块,然后,看到了那个穿着粉白洋装的女孩,站在二楼的阳台上冲她盈盈地笑。
她真漂亮,皮肤白净,眼睛黑亮,毛茸茸的睫毛,像小刷子一样,扫得她心里痒痒的。更不可思议的是,她有一头天生微卷的头发,这令她的脸孔,看起来更加像个瓷娃娃。只是看了一眼,她就喜欢上了她。
“小澜,她是苏家的大小姐,好好和她相处,千万别惹大小姐生气。”奶奶的声音飘进她的耳中,可是她转不开视线,苏紫清见她盯着看,就冲她浅浅一笑,踮着脚尖,在她面前转个圈,蓬蓬的裙摆划过好看的弧线。
梅澜是跟着奶奶长起来的,父亲去世早,母亲又改嫁,只留下小小的她和年迈的奶奶。七岁那年,在苏家帮佣的奶奶,将她带进了这个华美的玻璃宫殿。
苏家人丁不旺,只有这么一个大小姐,因着周围没有同龄人,她的性格便有些不亲人,就是那个时候,一直随身带着梅澜的奶奶,被苏家夫人叫了去,梅澜自此就留在了苏紫清身边。
初到苏家,她虽然沉默寡言,可是很乖巧,夫人喜欢她,而且紫清在有了这个玩伴以后,性格也开朗很多,让苏家夫人更是欣慰。
苏紫清已经开始学习钢琴,夫人见梅澜看着钢琴时的眼神也很热切,就让这两个女孩子一起学习。梅澜直到现在仍然记得她最爱的奶奶,快要给苏夫人跪下来的模样,那个画面深深刺痛了她幼小的心灵。
她不明白为什么苏紫清有着这样衣食无忧的生活,她就没有,她不明白为什么和苏紫清一样优秀的她,就不能就读全市最好的学校,她更加想不通,为什么苏紫清只要一开口,就能得到一整个衣柜的新衣服,可是她的一条裤子却要从折起裤边穿到短裤才不得已更换新的。小小的孩子是不会明白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么残忍。
没有钱的日子,深深伤害着她。进苏家大门前,日子是苦的,可是进了苏家的门,虽然日子好过了些,却没了尊严。
直到今日,她都记得,高中二年级那年发生的事情。苏紫清任性骄纵惯了,夫人送给她一件昂贵的演出用新裙子,她因为讨厌裙子的款式,就背着夫人,送给了梅澜,梅澜从来没有这么惊喜过,那大概是她长这么大,穿过的最好的衣服。
比赛是成功的,她和紫清的出场艳惊四座,得到了很多元老级别音乐家的肯定,紫清灵气,梅澜稳健,她们两个就像两朵刚刚吐露芬芳的小花,成了所有人的焦点。
比赛的结果出乎预料,虽然紫清和梅澜很难分出胜负,可是偏偏到了最后一关,梅澜拿下了胜利的果实。
她喜极而泣,因为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比紫清付出的努力要多多少,那些学习过程中,受过的各种委屈,不管是被钢琴老师排挤还是只有讨好着紫清,才能使用的钢琴。想到这些终于有了回报,她是那么想要快一点和奶奶一起,分享这个喜讯。
可是,演出才刚刚结束,她就在后台门口看到了夫人和奶奶的身影。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奶奶被羞辱,她不明白为什么莫名其妙自己就变成了小偷,而且还被逐出了苏家大门,她甚至都没有来得及为获得的第一名感到兴奋。
令她更加痛苦的是,那次争执后,奶奶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原本就不怎么好的身体,一下垮掉了,直到离开梅澜的那一刻,她老人家还喃喃地说:“我的孙女不可能偷东西。”
梅澜不明白为什么苏紫清不去解释清楚,那条裙子是紫清亲口答应送给她的,可是为什么夫人误会了,她却不吱声。梅澜再也不想见到苏紫清,她是她这辈子最痛恨的人。
离开苏家,梅澜转学,进入一所离家很近的学校就读,读书期间,通过打工,挣钱养活自己,日子苦极了,挣得到钱就有饭吃,挣不到就要饿肚子,最可怕的是,她没有钢琴可以弹,每次半夜从饥饿中醒过来,她都会想起苏紫清,咬着被子痛哭,要不是紫清,奶奶不会离开的,她也用不着受这么多罪。
就是在这种时候,她遇见了同校的学长——白宇,那个拉大提琴的小伙子总是特立独行地走在人群里,一副旁若无人的骄傲,虽然看起来很难亲近,可是,一次梅澜因为低血糖晕倒在音乐厅门口时,那个冷硬的男生居然将她送去了医院。
他们自此相识,白宇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因为梅澜的出现,他不再是以前硬邦邦的样子,时常露出温和柔软的笑容,梅澜感到满足,她相信,即使全世界背叛了她,也不会是白宇。
白宇是欣赏梅澜的,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所遇见的,第一个能够跟他聊音乐的女孩子。十七岁的梅澜,分明就是一只满格电的小兽,是谁也忍不住会被她吸引。
梅澜以为,幸福就是如此,直到苏紫清的再次出现。
紫清到梅澜的学校找她,可是,梅澜怎么会想到,歪打误撞的,她就和白宇相识了,而同样是十七岁的苏紫清,出落得就像一朵无尘的莲花,站在白宇身边,两个人般配到让人嫉妒。
所有的痛苦,几乎要把她击溃了,她常常眼含泪水,穿着那件罪魁祸首的裙子坐在镜子前端望自己,消瘦得有些病态的脸颊,干枯的皮肤,深陷的黑眼圈,这样的她,就算穿上全世界最美的衣服,也不可能是养尊处优的苏紫清的对手。而更加令她痛苦的是,紫清恬着脸来,还美其名是跟她道歉。
道歉?道歉就能挽回一切了吗?奶奶已经回不来了,钢琴也完蛋了。紫清就为了不被夫人责怪,竟然可以面不改色地看着梅澜和奶奶受委屈,她不明白她为什么可以这样冷心肠,当年是谁在她摔倒时帮她抹得眼泪?是谁随叫随到陪做恶梦的她睡觉,她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原来那个钢琴比赛的第一名根本就是个虚假的名号,因为裙子,组委会把梅澜当成了苏家夫人的女儿苏紫清,所以在最后给了她一个最高分,所有她比苏紫清付出更多的努力,其实都比不过夫人给组委会的钱来的重要。
她所有的梦想与执着,都像小丑一样被把弄在别人的掌心里。她算什么?
考大学那年,梅澜做着最后的挣扎,她知道白宇和紫清的关系很暧昧,可是她还有最后的一线希望,那就是考入和白宇一样的大学。
然而,她可笑的愿望又落空了,高昂的学费成了横亘在她面前无法逾越的障碍,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白宇和苏紫清一起,走进那所她梦寐以求的学校。
她可悲的人生,这才只是起点。
梅澜辍学以后,只能靠打一些零工维持生活,令她欣喜的是,白宇每月都会寄钱给她,她拿着这些钱,想象着有一天,白宇会接她离开这痛苦的日子。打工的时间久了,日子也渐渐有了转机,她找到一份教小孩子弹琴的工作,比起之前无法碰到钢琴,她就像一只从沙漠回来,饥渴交迫的人,当她将因为做粗工受伤的手指放在雪白的琴键上时,忍不住泪如雨下。
那家人愿意请她做钢琴老师,也是因为她收费低的关系,女主人了解到她的情况,善良地答应她,可以每天给她几个小时来弹琴,这对梅澜来说,是多么来之不易。
等她再次见到白宇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她和白宇之间那种无形的距离,不可能再回到过去,可是,她早已深深爱上了这个男人。
他送打工结束的她回去,就在她的家门口,吻上了她的嘴唇,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白宇深刻的吻,温柔而干净,甚至暂时忘记了这些年受过的所有委屈,瞬间相信,他们会一辈子在一起也说不定。
白宇停留的日子,算起来连一星期都不到。他说他爱她,可是,临走的时候,却说从未爱过。
他说,更爱苏紫清。因为和紫清在一起,他才比较快乐。
梅澜说不出挽留的话,难道之前白宇为她所作的一切都只是玩笑吗?她爱得那么深,他只是把她最看重的当儿戏?
真是可悲。
她不会这么善罢甘休的,绝对不会!梅澜离开了这座她最最熟悉的城市,奔赴白宇和紫清的学校,看着漂亮的校园,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如果不是没有钱,这里,应该也是她的学校才对。
但她万万想不到,这次的选择,断送了一切。
她去找罪魁祸首的苏紫清,要讨回个公道,打听到紫清并不难,因为她漂亮,在这所学校里也是出了名的风云人物。
当面对着紫清,她知道,她们早被划分到不同的世界。
谈话进行的很顺利,说到白宇和她这么多年的关系时,她成功令紫清哭得梨花带雨,如果当时的她知道这么做的后果,一定悔的肠子都青了。
在梅澜眼中,苏紫清不过是个骄纵又无能的小姑娘,除了弹琴,她不知道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可她忘记了苏家的势力。
苏夫人找过梅澜,可是依着梅澜的性子,是不可能妥协的,然而早就摸清了她的底细的苏夫人,不可能不知道梅澜过着怎样的生活,令梅澜身无分文,活不下去,她还是办得到的,只要有钱。
梅澜四处碰壁,再也找不到工作,她知道这是苏夫人动的手脚,可是她却无计可施,她想不通苏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直到……
被逼婚。
梅澜是心不甘情不愿嫁给杨笑凡的父亲,虽然杨家也算是个不错的家庭,和苏家世交。
苏夫人为让白宇彻底断了对梅澜的念想,想出来这个办法,逼迫梅澜嫁给了杨家的公子——杨秩。
杨秩自小喜欢画,无心继承家业,高中时候就自作主张退了学,带着他的梦想去了父母也找不到的地方研习绘画。
要不是杨秩的父亲查出绝症,他们一定不会急着让这个没出息的儿子成家立业,他们以为,只要结了婚,有了孩子,他就能安定下来,一心一意生活,好一点的话,还可以接手家里的公司……
可惜……
一切努力,都是白费一场,只是悲剧的开端……
98
婚后,大概是梅澜过得最浑浑噩噩的一段日子,杨家要求她怎样,她就会怎样,她根本没有保护自己的力量,每次想到这种处境,她都冲动地想自杀。可又不甘心就这么死去,让那些希望她死的人过得快活,这仇一定要报,不管采用什么手段。
梅澜怀孕了,杨家为此非常开心,甚至专门请人侍候她的饮食起居,那段日子,虽然没有杨秩,可杨家的两位老人,却是真心疼爱她,让她感觉到了一丝家的温暖。只是好景不长,生下双胞胎的两个儿子以后没多久,杨家两位老人就相继去世了,直至他们下葬的时候,她才再一次见到他们二老唯一的儿子,那个男人胡子拉碴地站在雨中,身上的衬衣,还染着洗不下来的颜料,头发被淋成一缕一缕,滴滴答答掉着水。
她以为以后,拿到家产的杨秩会回来安心经营企业,可她所有的愿望都落空了,这男人根本无心顾家,他卖掉了公司,留下一些钱,便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梅澜很少能见他,每次见面不过是他给他们一些微不足道的钱,小小的笑凡和笑尘,甚至都不知道要喊他一声“爸爸”。他也不在意,摸摸两个孩子的脸颊,就又匆匆离去。
梅澜的生活重心,转移到两个孩子的身上,他们弹琴,她心里就很开心,她知道她这辈子恐怕都难翻身,可是有了这两个孩子,她就还有希望。
希望啊,攥着着小小的虚幻拼命活着。也是巨大的压力几乎要将她吞没,一个人抚养两个孩子,这种苦只有自己往心里吞,她开始酗酒,而且动不动就会把所有对杨秩对生活的怨言,都发泄到儿子身上。打笑尘成了家常便饭。
她不是真的有多讨厌笑尘,只是他性格太像她,每次看着,就像看到了无能的自己一样。明明知道这样做很愚蠢,可那种痛苦不是一般人能够体会的。
所有的希望,全权交付给了更加有天赋的杨笑凡。
杨秩和家里的联系越来越少,似乎一切的牵绊,也因为杨家两位老人的过世,变得毫无意义,她开始考虑和杨秩离婚,并且说好了,两个人分别带走一个孩子。她带笑凡,而天赋稍稍逊色的笑尘则由丈夫接管。
一切都在稳步进行着。她苦口婆心了半年,才终于和杨秩谈妥了这件事。
只是造化弄人,老天又狠狠开了个玩笑。
寄托着她所有愿望的笑凡,发生了意外。那双纤长白净的小手,被电得焦黑,他说手动不了,胳膊抬不起来。
她不知道一个人躲在医院走廊掉过多少眼泪,却没想到总被打的鼻青脸肿的杨笑尘,会伸手帮她抹去眼泪,这男孩子好像瞬间长大了般,成熟的让人害怕。要不是笑尘,她大概都不记得还要吃饭睡觉。小小的男孩子,带给了她几近三十年都不曾拥有的温柔。
下定了决定,只要见到杨秩,就立刻签下离婚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