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克渊出了邮局,领着她等洋车。敞开大衣把她裹进怀里,他又掏出手帕,拧干净了她的鼻子。
“怎么忽然就这么冷了啊?”希灵打着哆嗦问道:“才一天没出门,就入冬了?”
陆克渊抬手拦住了一辆过路的洋车,然后脱了大衣把希灵一裹。希灵糊里糊涂的跟着他上了洋车,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是蜷缩着坐在了陆克渊的大腿上。
“你要冻死呀?”她挣扎着对陆克渊叫。
陆克渊只剩了一身西装,但是身体好,并没有畏缩的姿态,只说:“不冷,一会儿就到。”
说完这话,他搂着希灵的双臂忽然紧了一下,希灵莫名其妙的抬头看他,又顺着他的目光扭过头,看到了路边站着的两名青年。
两名青年全都是不好不坏的衣着,帽子压得很低,不露眉眼。希灵望过去,其中一名青年转身背对了她,顺便遮挡了另一名青年的身形。
希灵立刻扭过脸又望向了陆克渊,陆克渊微微低头把嘴唇凑到她的耳边,轻声说道:“没事,光天化日,他们也不敢动手。”
希灵登时圆睁了眼睛:“真是?”
陆克渊答道:“不确定,但是有嫌疑。我们进邮局的时候,他们两个就在外面站着,咱们出来了,他们还是没走,而且一直在瞄着咱们。”
希灵想了想,忽然问道:“那个老侯能不能帮忙?”
陆克渊轻轻一摇头:“不好说。”
陆克渊和希灵回到了侯宅,大概是到了年末岁尾的时节,侯英俊把手头的生意一样一样了结,预备着收工过年,所以希灵和陆克渊对他是抬头不见低头见,难得看他出门。陆克渊到家之后,和他做了一番恳切的谈话,让他查一查近来道上的动向,侯英俊眼神诚挚,满口答应,又说:“大哥,你别说麻烦不麻烦的话,只要你用得上兄弟,你发句话就成!原来你在天津的时候,你帮过我多少忙啊!现在总算轮到兄弟能为你出把力气了,你要是再客气,那就是看不起我!”
陆克渊微笑不语,侯英俊见状,便越发的表了一番忠心。而在他口沫横飞侃侃而谈之际,希灵在房里洗了把脸换了身衣裳,已经用一杯热水让自己暖和了起来。
陆克渊有心事,她也有心事。她绝不以好人自居,但她知道好人是什么样子。现在仇人追到家门口了,她不能不变得敏感多疑。
侯英俊靠得住吗?她不敢说,甚至根本就认为他是靠不住。俗话说得好,朋友妻、不可戏,只要自己在名义上是他的大嫂,他若是个正经人,若是心里对陆克渊有畏惧,就该对自己规规矩矩。
当然,他对她那眉飞色舞的一场场表演,她还没有向陆克渊汇报。先不必讲,她想,等到自己真把那人看透了,再说。
从这天起,希灵依然是对侯英俊不假辞色,但是和侯英俊的小姨太太玩成了伙伴。小姨太太名叫九香,才十五岁,希灵对她冷眼旁观,看她其实还是个孩子。和人做长久的朋友,她没有信心,可是迅速和人打成一片,她却是有方法的。笑眯眯的和九香搭了几次话,夸了几次九香的头发和衣裳,九香就和她亲热起来了。
她常去九香的屋子里玩,而且去的时候,偏要让侯英俊也瞧见。果然,侯英俊开始搭讪着加入她们的谈话。
九香没有城府,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香油,侯英俊给她买了一串珍珠项链,她立刻就向希灵展示了一番。当着侯英俊的面,希灵恋恋的伸手摸过一颗颗珍珠,笑着赞道:“真好看,和你那件藕荷衫子正配。”
九香欢喜得蹦蹦跳跳,侯英俊在一旁已经赖了许久,这时便忽然说道:“你看你就知道说,倒是也给嫂子弄点儿吃喝呀!去,把家里那最好的茶叶拿出来,给嫂子沏一壶去!”
一句话把九香支使走了,侯英俊向前迈了一步,声音骤然柔软了许多:“嫂子也觉得这项链好?正巧,那家店里还有一挂,和这个一模一样的,我下午就把它买回来,嫂子拿去带着玩吧!”
希灵不看他,只一摇头:“我不要。我原来也有一挂珍珠项链的,珠子比这个还大,可惜丢在天津没带出来,现在八成都不知道被谁偷去了。”
“那些个东西,没了再买就是了。”
希灵又摇了头,脸上有了沮丧颜色:“你说得容易,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哪儿还有闲钱买那个?”
“大哥没钱,我有钱呀!”
希灵这回看了她一眼:“我哪能让你给我花钱?”
侯英俊乐了:“嫂子,你看你这就生分了,我怎么就不能给你花钱了?我花钱表表我自己的心意,有什么不行的?除非是你看不起我,不要我这心意!”
希灵一撅嘴,做了个天真的姿态:“那我也不要,你陆大哥,不许我要别人的东西。”
侯英俊向前逼近:“没事儿,你不说,我也不说,不让他知道不就成了?难道——”他乐得牙花子都露了出来:“嫂子还怕兄弟我这张嘴不严实吗?”
希灵一起身,什么也没说,直接就推门跑了。
希灵告诉陆克渊:“姓侯的不是好东西,他正打我的主意呢!”
陆克渊不急不恼,静听着希灵讲述了前因后果。听完之后他一点头,只说:“我明白了。”
希灵推了他一下:“哎,臭老头子,你不吃醋呀?”
陆克渊这回一摇头:“不吃醋,我知道你心里只装了我一个。”
“不怕我让他占了便宜去?”
“那是他自寻死路,我都不敢占你的便宜。”
“那你就还是这么住下去?什么都不管?”
“我有那么老糊涂吗?”
“那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你等着瞧吧!我从天津叫来了几个人,还是得想法子回去,总在大连呆着哪行。”
☆、第三十八章 疑云(二)
腊月时节,天津来人了。
来的这人,人称八爷,鞍前马后的跟了陆克渊许多年。在陆克渊身边,他先前甜头没少吃,如今苦头也没少尝,原本是个胖子,如今不过是几个月的工夫,他生生煎熬出了一副苗条身材。
八爷告诉陆克渊,说天津卫现在已经乱套了,臭鱼烂虾们这一回乘风破浪,全盯着他们杀了过来。码头和买卖,让人抢的抢砸的砸,这要是再这么撒手不管下去,要不了多久,陆克渊的字号就要连粒渣子都不剩了。
陆克渊听了这话,却是问道:“白子灏现在忙什么呢?”
八爷答道:“他家的宅子不是让火烧光了吗?他派人把那片地方清理出来,说是明年要重新盖新的。”
陆克渊点了点头,又问:“他还有别的举动吗?”
八爷摇了摇头:“那就不知道了。他和咱们走的不是一条路。”
陆克渊把这话琢磨了一番,深以为然。白子灏的确和他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他们是混混,而白子灏目前更像是活跃在军政两届的一名皮条客。白大帅留给他的人脉,这回被他一条条的发掘出来攥在了手里,他少了半截腿,脑子反倒开了窍,有些心术和智慧了。
“虞嘉棠呢?”他又问。
八爷这回一拍大腿:“你说那个虞司令啊?他不知道得罪了谁,让人下了毒,现在都不知道死活了!还有人说是咱们干的。”
陆克渊沉吟了片刻,然后说道:“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正好还能吓唬吓唬白子灏。其余的兄弟怎么样?”
“东躲西藏的混日子呗!大哥,你赶紧回去吧!这缩头乌龟的日子,兄弟几个可真是过够了!”
这话不用八爷说,陆克渊也是归心似箭,但是心里越着急,行动上越要稳当,他一句一句的把话说给八爷听,教他回去之后如何说如何做。他先说一遍,八爷又一字不差的重复了一遍,然后当天晚上就赶回天津去了。
八爷刚走,侯英俊又来向他作了报告,表示陆克渊不必担心外面那些贼眉鼠眼之辈,凭他侯某人的势力,他不开大门,连只飞虫都甭想溜进来。
陆克渊连连点头,及至回到房内见了希灵,他说:“等老八那边一有消息,咱们就回天津去。”
“你也着急了?”
陆克渊笑着摇了摇头:“唉,是非之地,不可久留。”然后抬头看着希灵,他笑微微的又道:“后悔了,应该娶个丑媳妇的,丑妻近地家中宝。”
希灵听了这话,心里很高兴,忍不住就望向梳妆镜照了照。陆克渊一夸她,她看自己容光焕发,果然像是出落了一般,气色比先前好看了许多。
于是她美滋滋的说:“后悔也晚啦!”
希灵相信陆克渊有重返天津的实力,但是除了陆克渊,她是谁都不信。她也并没有把满肚子的话全倒给陆克渊听,陆克渊允许她有心事,横竖她那心里装的真是只有“事”,而非人。
侯英俊近来对她是日益的黏糊了,大概是看她并没有向陆克渊打小报告,便以为她心中也对自己有几分钟情。当然,论年纪,他比陆克渊年轻不少;论财产,他起码是比现在的陆克渊强;至于相貌——他一直认为自己人如其名,真挺英俊。凭着自己这一身的风流劲儿,他想自己再加把力气,不怕这位摩登小娘子不动心。
希灵对于陆克渊之外的男人,既不感兴趣,也不对他们抱有希望,侯英俊是好是坏,她全然不往心里放。只是这几天侯英俊对她的攻势明显加了紧,只要是在没人时看见她,必要笑出满口的牙花子来,她心里就犯了嘀咕。
这一天,侯英俊买回了两件貂皮大衣,一件给九香,另一件更昂贵一点,送给了希灵。当着陆克渊的面,他说这是九香的意思,是她们小姐妹两个感情好;及至陆克渊不在眼前了,他嘻嘻的笑问:“嫂子,那大衣的尺寸,是我估摸着定的,看你穿着挺合身,可见我这里眼力还不错,一估一个准。”
希灵没法子再装傻充愣了,索性也笑了笑:“你干嘛成天拿眼睛估量我?”
“咱们年纪差不多,和哥哥妹妹是一样的,我做哥哥的,能不多关照关照咱妹妹吗?”
希灵依然笑着:“呸!谁是你妹妹,我是你嫂子!”
侯英俊笑得眉毛快要飞出额头:“叫嫂子都把你叫老了,我还是乐意让你当我的小妹子!”
希灵笑了一声,随即却是收敛喜容,露出了一点忧色:“你——你就知道和我胡闹,万一让你大哥知道了,你是可以不怕,可你也不想想我。他那么厉害一个人,我怎么敢——”
说到这里,她转身要走。侯英俊慌忙迈出几大步,拦在了她的面前:“妹子,别怕,从今往后,我侯某人便是你的靠山!只要你真心待我,我对你绝无二心!”
希灵后退一步,怯生生的摇头:“你别拿话哄我了,我不信,我更不敢。我已经是他的人了,英俊哥,咱们有缘无分,你来晚了。”
说完这话,她从侯英俊的身边钻出门去,扭扭答答的跑进了走廊。侯英俊扭头望着她的背影,只觉心痒难搔,恨不得把手从嗓子眼里伸进去,狠狠的挠一把。
希灵暗笑着跑回房内,笑过之后,她走到窗前向外望,却又想道:“姓侯的敢调戏我,分明是不怕得罪他啊!怎么,难道姓侯的心里早有了底,不打算让他和我回天津了?”
一张脸渐渐恢复了没有表情的冷漠模样,希灵把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真可惜,她想,自己的得力干将一个也没有带过来,导致自己如今好像掉进了井里一般,一点秘密的消息也得不到。
到了夜里,她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告诉了陆克渊。陆克渊听了,并不惊讶,耳语着对她说道:“我也想到了。”
希灵睁大了眼睛看他:“那怎么办?要不然,咱们还是走?自己找个小房子,先藏起来过冬?”
陆克渊答道:“咱们只要一出侯家的大门,立刻就会被人跟上。侯英俊不想让我在他家里出事,怕惹麻烦,但他现在惦记上了你这只小骚狐狸,怕是就要等不及了。”
这句话说完,他忽然翻身压到了希灵身上。希灵在黑暗中伸手推他:“你下去,你说谁是小骚狐狸?”
话音落下,她只觉身上一凉,是两人的棉被离了身,自己的睡袍也被掀了开。陆克渊钻进了她得睡袍里,她听见他喘息着说道:“小狐狸,让我闻闻你有多骚!”
希灵一哆嗦,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他一口噙了住。
两人像是偷欢,全都压抑着声音和呼吸。希灵晕头转向的被陆克渊抱了起来,双腿紧紧盘上了他的腰,她发现他竟是起身带着自己走到了窗前。将沉重的窗帘拉开一线,陆克渊随即把她压在了窗台上。
一线月光射进来,希灵抬手一挡眼睛:“老、老不要脸……”
身下还胡乱垫着一层窗帘,窗帘很滑,让她顺着陆克渊的力道上下起伏,没了自己的立场。希灵快乐而眩晕的微笑,忽然又说:“月亮全看见了!”
陆克渊探头堵住了她的嘴,亲吻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喘息着说道:“算它今天开了眼。再换个花样给它瞧瞧?”
说完这话,他像摆弄一个小玩意似的,把希灵抱起来翻了个身。从后方将希灵搂进怀里,他恶狠狠的向前一挺身,挺出了希灵细细的一声呻吟。希灵回过头,正要对陆克渊说话,然而就在此刻,她忽然听到了远方一串轻不可闻的脚步声。
她的感官是很敏锐的,堪称是异于常人,她认为自己听见了,那就一定是听见了!
☆、第三十八章 疑云(三)
希灵一回头,陆克渊的动作也随之停了——本质上,他们是一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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