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想到为了报恩,他们不得不为太后做事,想到别光就这么自小美其名以「作客」的名义被拘禁在宫中直到现在,甚至让别光产生了异于常人的是非对错观念,索真对那老妖婆的痛恶就愈来愈强烈;再加上他最近无意间挖掘到关于娘死去的真相,就令他的心更止不住对她的憎恨和仇意。可是偏偏他现在什么都无法做,就连唯一的妹妹都救不了!
别光或许永远都没有机会离开这个可恨的皇宫一步。
因为别有用心的明寿太后已早一步想到防堵他们将别光带走的方法——她找来另一个咒师在别光身上种下血咒,没有她的允许,别光根本无法离开皇宫。
即使他们的娘复活,也无法消除别光身上的恶咒。
若再加上别光五岁那年突然出现拥有控制「水」的异能,当然使得明寿太后更想控制住别光。
「哥,怎么了?」此时别光注意到哥哥那仿佛染上一层痛苦的眼神了,不由得伸手摸向他神色有些难看的脸庞。「是不是我又做错什么事了?」灿阳般的笑颜转成了困惑。
这世上她最爱、最重视的人就是哥哥;当然,如果娘不是已经在她五岁时就离开人世,她最爱的人还会再加上她。至于太后,虽然很宠爱她,让她成为后宫众人捧在手心、更胜皇子公主的大小姐,不过太后对她再好,也比不上自己的亲哥哥。
而且她从很小开始就看出太后对她和哥哥的差别。表面上太后虽然对哥哥总是泛着亲切的笑脸,不过那说话的方式、命令的语气却跟对待下人没两样。
她知道哥哥和太后之间的气氛不怎么对劲,尤其是最近,又更添了些紧张。她问他,可是他不是笑她想太多,就是故意抱怨太后塞给他的工作太多害他心情不怎么好……等等之类的借口。
她又不是傻子!她明白那些都不是真正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她。
她知道!
可是她不明了,为什么哥从不跟她说实话、从不跟她商量,是因为他还当她是个什么都不懂、事事都要人保护的小孩吗?
因为太后曾意外救了娘一命,为了报答太后的大恩,娘和哥哥才会为她做事。至于她,据说是因为太后自己没有女儿,且一眼见到她就觉得特别投缘,所以才让她住进宫里,将她带在身边……转眼间她已经十七岁了,却真的一直不曾出过宫。
她当然曾请求太后让她出宫去看看,可是太后就是下许。而其实她这十几年下来早将皇宫里每个角落都摸透了,再加上她异于常人的「能力」,照说要神不知鬼下觉地离开皇宫一点也不困难;可是她试过,却没有成功,因为很奇怪地,只要她的脚一踏出皇宫范围,就会浑身不舒服。她很不信邪地再走两步;心口却开始如针刺般痛,不管她再试几次都一样。但只要她一转回皇宫的位置,就算只差那么一步,情况就立刻好了。那天壤之别,简直就跟作梦没两样。
然后,她终于证实自己的怀疑了。
太后不让她出宫,她自己试过,也踏不出皇宫一步,就连哥哥……她试探了好多回,每回他不是对她想出去的事顾左右而言它,就搪塞些外面危险的理由。
总而言之,随着时间过去、随着某些迹象的显现,她渐渐确定,他们都对她隐瞒着一些事、对她藏着秘密。而且这些事、这些秘密都跟她有关!
她可不傻呵。
她真的一点都不傻。
太后被她骗过了,哥哥也被她骗过了。
太后当她天真烂漫,什么都不懂,而且对她的话言听计从;哥哥当她单纯易哄骗、没有心机……
其实他们都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索真并没有发现到他亲爱的、「纯真」的妹妹略垂下的眸中迅速闪过的深思,他只看到她不再笑得无忧无虑的表情。他的心一痛,还有些沉重。不过他立刻摇了摇头,握住她的手,对她淡淡微笑。
「妹,妳并没有做错事,错的人不是妳……」让她毫不在乎地将一个人——一个小孩的生命玩弄于指掌间、让她如此轻忽人命价值的太后,才是那个罪大恶极的人。索真闭眸,再张开眼直视着她。
「如果可以,妳知不知道我有多么希望带妳去见识这天地有多宽广、人海有多辽阔?这个世间不是只有用高墙围起来的宫殿,人间也不是只有宫殿内这些用绫罗绸缎堆砌出来的生活,小光啊……」他的手指突地停顿了下来,神情闪过一丝痛苦的挣扎。
不,不对,他怎能跟她说这个!他怎能让她对外面的世界生出那么美好的期待……
「难怪哥你老喜欢往外面跑!可是你每次都把妹妹丢下,自己去那么好玩的地方,你都不会觉得很对不起妹妹吗?」假装没发现他的痛苦,别光就像个要不到糖吃的小孩子似噘起小嘴,不依地嘟囔。
索真的失态只是一剎,他很快便恢复往昔的稳重冷静。
对了!在还没有找到救别光的方法前,他千万不能输给那老妖婆,也不能让小光起疑。
他爱怜地搔搔她的头,故意弄乱她的发,果然立刻引来她的抗议。他仰头无声地哈哈大笑。
「妳呀,还走等长大一点再说吧,哥怕现在带妳出去,不知道的人看到还以为我带了个小娃儿要出门买糖,那怎么行!我可不能让妳把那些爱慕我的姑娘们统统吓跑了!」他开起了玩笑。
瞪了他一眼,别光干脆抡起小拳头捶他。「臭哥哥!什么小娃儿!人家明明已经长大了,你就只会欺负人家!哼!我要是小娃儿,就不会有男人看我看到傻眼,你以为只有宫里那些公主、宫女爱慕你吗?你太小看我了!」不服气!
她讨厌哥哥把她当小孩,因为这就代表为了保护她,他只会默默把事做好,却什么都不告诉她。
她知道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子,也是个爱护妹妹的好哥哥,可是她也想做个能替哥哥分忧解劳的好妹妹啊。
偏偏他就是个笨哥哥!
索真任她发泄,而她鼓着腮帮子的可爱模样,也奇异地安抚了他原本郁闷的心情。
他的宝贝妹妹啊!
他可以受伤、受苦没关系,但他早就对着天地向死去的娘发誓,他绝不会让妹妹受到一点折磨,他要她永远保有纯真快乐的笑容——这是他这个做哥哥的最大心愿。
夜,沁凉,星斗满天。
半旬没看到自己的兄长,别光一直缠着他到吃完饭,又赖在他屋里东聊西扯了一堆,听他谈在外面无聊的工作的事、遇到什么无聊的人……反正,他就是不会告诉她,他真正在替太后做的是什么事。
到了夜深,她终于被他赶回房。
但是她站在廊下,依然精神亢奋得一点睡意也没有。瞪着满天的星光,她反倒想起了另一面「夜星」……
心思骚动,她想到就走。
通往后殿的路,她就算闭着眼睛也能走;因为十几年下来,这条路她不知道已经走过多少回了。
轻易地避开巡逻的侍卫,没多久她便悄悄来到这座在皇宫人眼中既神秘又凛然不可亲近的「海神殿」外。
星光下,海神殿高耸的两根圆柱支撑着洁白的尖形屋顶,安静傲然地矗立着,和皇宫里其他雕梁画栋的建筑完全迥异,益发显现出它的特殊与负责监造它的人的来历是不同于此处的文化。而这个人,正是明寿太后。
明寿太后在成为王朝地位最崇高的女人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兴建了这座神殿。虽然她的举动在当时引起了一些老臣反弹,不过到最后那些反对的声音也只能不了了之,因为太后的权力已大到难以撼动;再说神殿位在深宫内苑,那些老臣、甚至地位超然的三位大公也没啥机会与它碰面,所以干脆眼不见为净。
总而言之,这座造型特异的神殿,就这么成了皇宫内的一项奇景,同时也是一处禁地。
神殿是太后静思的地方;对她来说,神殿是一块神圣不容任何入侵犯的圣地,所以平日除了她特许的宫女进去打扫外,其他人完全不能接近神殿范围。
连别光也不例外。
即使别光表面备受太后宠爱,地位甚至比公主们还要高,可她仍是没被允许踏进神殿。
她也曾想过为什么太后会如此保护这座神殿不让人接近一步,或许,那个在神殿深处下的「冰人」是重要原因。
皇宫远处仍隐约传来笙歌声,不过这里却完全寂静,四周全然无光,但由神殿内透出的淡淡晕黄光线,却更衬托出神殿的神秘深幽。
虽然别光已经看惯了这座神殿——不管是在白天或黑夜——不过她还是不禁要为它散发的独特气息逸出一声叹息。
哥哥知道她总不时往神殿这处禁地跑,不过他虽不曾禁止,却也不喜欢她到这地方来——反正只要扯上太后,他就有难言的厌恶感。
但更重要的是,关于神殿底下藏着的秘密,也成了她第一个瞒着他的秘密。
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发现那个秘密时她没说,接下来,她就更不想开口了。何况秘密愈藏愈久,现在要说也未免奇怪。而且,她和那「冰人」之间还有着某些古怪的、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感觉存在。
别光用力摇头,倏然回过神来,因为她警觉地发现神殿内有一道光影正慢慢地接近大殿出口。
她不慌不忙地只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圆圈,在自己四周拢聚出一团轻淡的白色水雾,白色水雾在夜色中将她的身影藏了起来。
而就在她恰好做出水雾隐身的同时,那道伴随着烛光的人影也走出了神殿——是明寿太后!
当然是太后。能在任何时间大摇大摆进出神殿的人,也只有她了。
太后的身边没有宫女服侍,她手执宫灯,独自一人由神殿走了出来。在微亮的灯烛映照下,只见她若有所思地缓步由别光隐身的前面走过,接着慢慢消失在殿门外。
「太后!」不远处,宫女请安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没一会儿,杂沓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神殿四周再度恢复原有的寂静。
别光早在太后头也不回地走过她前方时,就已挥散了水雾,然后半点迟疑也无地踩着轻松的步伐往神殿内走去。
也许可以这么说吧,她和太后共同拥有一个秘密。可她当然知道,太后绝不会高兴和她分享这个秘密。
跳上了玉白的石阶,她熟悉地走进神殿里。
神殿内是个空旷得令人吃惊的大空间,里面什么摆设都没有;不过偷偷来过无数回的别光当然不会对这大殿内的情况感到奇怪,因为她知道往神殿后面、顺着一道阶梯下去的第一层才是神殿内真正供奉「海神」的地方。至于她真正的目标——那放着「冰人」的洞穴则在第二层地底下。
她很快地下到海神殿,直接在那一尊足有两人高、浓眉竖目、威风凛凛的天神似白玉像、祂赤着足的左脚后跟一踢——这也是她当年好奇闯进来,意外捣蛋之下开启秘道的地方。
神像的左脚后方,一块石板悄无声息地滑开。
等在一旁的别光立即沿着石板下的阶梯走。
嵌在两边粗砺森黑石壁上的夜光石幽毫地映照出一排往下的阶梯,现在的她,即使没有夜光石、即使遮住眼睛,也能准确无误地走到最底下。
没多久,上空以发亮夜光石为天际的洞穴,在她数完一百八十个阶梯后出现在她眼前;而一下到洞穴,她直接就往中央的高台上去。
整座以洁白玉石砌成的方整高台上,那块冒着凛冽寒气、终年不融的大冰块依然如她上一回、上上一回、她十几年来见过的每一回一样静静地、无言地躺在那里。
就连「他」也一点都没变。
别光坐了下来,然后趴在冰上看着里面的「人」。和以往一样,她仍不放弃动脑筋想着要怎样才能把「他」从冰里挖出来。
老实说,她没见过这样坚硬的冰,也没见过这样被封在冰里该死了、却又不像死人的人。
这男人有着和哥哥相比绝不逊色的高大身材、一张俊美得不可思议的脸庞——可他的俊美不是那种惹人讨厌的阴柔,而是颇具凛然威仪的俊美。
看起来,这男人就像只是闭上眼睛假寐,下一刻他随时都会醒来似的——起码别光就有这种感觉。
他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被封在冰中?如果他张开眼睛,眼里会有什么样的光采?他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是怎么样的……等等等等。她对他有干百个疑问,也曾傻傻地对着他问——不过当然得不到回答。
她知道将他安置在这里的太后肯定比她多知道一些关于他的事,可惜她不能问——因为太后仍一直以为这个秘密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所以,关于这「冰人」的事,她到现在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她确定,这个男人拥有某种强大的力量,因为她确实感受到了。
娘和哥哥都是异能者;娘的一双手可以治愈各种疾病,哥哥则能够与飞禽定兽沟通并且驱动祂们;至于她,原本什么能力都没有,或者说她不知道自己的体内也潜藏着异能,直到五岁那年,她第一次闯进这里、无意间与这封在冰里的男人有了不算接触的接触后,她忽然出现了可以控制水的力量。娘与哥哥吓了一跳,但也以为这是因时候到了自然就有的——因为听说他们若承继娘这一边的血统,只要是女子,几乎或多或少都会有某种奇异的能力,不过她哥是特例——但她却清楚地知道,就算不是全部,她的异能也多少跟「他」有关系。
这是她长大后,才渐渐弄明白的一件事。
别光慢慢将左手移至男人的头顶上方,眼睛则紧紧盯住他沉睡般毫无动静的脸上。
一如以往,没多久后,她的左手掌心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温柔手心轻轻拂过,接着她的肌肤开始发热、发烫,而这热烫像汇成为一股能源似地沿着她的手心窜进她的臂、冲进她的身体内,然后热源继续向上攀,跟着占据她的脑袋。
那热度令她晕眩了下,忍不住闭眸,但很快地,那热度便化成温暖的气流,她感觉到自己好像正被人从体内、从灵魂深处紧紧拥抱着,并且她的意识仿佛就要融进一团什么里面去……
她吐出了一口长长的气息,突地张开眼睛。
躺在冰里的男人那完美无匹的脸上凭添了一丝血色生机,而他的浓长睫毛掠过几不可查的颤动……
就在这一瞬间,男人令人有着他就快要从长眠中醒来的感觉。
不过,这毕竟只是一种错觉。
他没有张开眼睛,也没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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