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赢冽本想第二天一早就离开的,奈何昨晚答应过他,白予灏身体又经不起旅途劳顿,虽然他十分心急,但心里总存了那麽一份侥幸心里,认为就算司青看见过他,也不会如此快地就找过来。
离幽不知干什麽去了,一天几乎见不到几面,想想时常来客栈陪伴白予灏,也许真的是骨肉血缘的亲密力量,几日相处下来,想想十分喜欢这个“新”爹爹,拉著他左说右说,一天下来,几乎不得什麽空闲。
这日,君赢冽思考良久,觉得实在不能再拖下去,便道:“那日,我见到了煜羡的人。”
白予灏正与想想说话,闻言,皱眉道:“煜羡的人?是谁?”
“司青。……这个人是他的心腹,我不得不走。”
白予灏讶道:“他怎麽会来这里!?”
“不知道。”君赢冽摇摇头,沈吟一阵,若有所思道:“也许他知道,也许他不知道,总之,此地不宜久留。”
白予灏点头附和:“那我陪你们一起走。”说著便蹬鞋下床,却不小心牵动伤处,他忍不住浑身一震,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离幽推门,正好看见这一幕,眉一挑,有些不悦道:“那伤口甚深,你要是再撑破了,我可不管。”
君赢冽将他从地上扶起来,想想在一旁乖乖地帮他掸著衣摆,离幽嘴中一哼,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心中忽然不是味来,倚著门框道:“现在刚几日,你就妄动,你也是个大夫,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我辛辛苦苦地在外边找药材帮你医治眼睛,你这个人,倒是如此不珍惜起来,当真是良心被狗吃了。”离幽说完,径自倒了杯茶水,优哉游哉地喝了一口,目光如炬道:“白予灏,我也算是你的半个师傅,师傅的话,你听不听?”
“那要看什麽话。”
离幽不答反问:“我只问你一句,你想不想要你的眼睛复原?”
白予灏说不激动是假的,但离幽为人实在称不上是坦荡磊落,心底便不由有些犹豫:“你想要什麽?”
“这事你就不要问了,我自有我的道理,而且我想要的东西,也不在你的身上。”离幽放下杯盏,细长好看的手指缓缓摸索它的边缘,皱眉道:“煜羡有名的醉湖,你可听说过?”
白予灏微微动容。
醉湖,闻名遐迩,是一方有名的天然汤泉,泉中莲花并蒂而开,泉中酒香四溢,治病养生,慕名而去之人数不胜数,但它位置实在太过隐蔽,寻找之人大多无功而返,纵然它名满天下,最终却更像是一则传说,不曾被人见过。
“醉湖?听说过,却并不曾见过,这世间,大概并不曾存在吧。”
“不找找怎麽会知道?”离幽反问他:“白予灏,你真的愿意一辈子做个瞎子吗?”
白予灏神情微动,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离幽知道他的心思,便笑了一笑,继续道:“重生蛊出自我手,你可知道,它的原体……本来栖息在哪里?”
白予灏轻轻一震:“难道是……?”
“醉湖的莲花,便是那小虫栖息的地方。”离幽淡淡道:“当年肖烜走遍千山万水,送给我的。”离幽说到这里,语气忽然黯淡下来,又幽幽地叹了一声,不知是想到了什麽。
君赢冽从旁接口:“那你知道醉湖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去过那地方。肖烜应该知道,但是……”离幽皱眉:“我找不到他了。我猜想,他应该是在那地方。”说到这里,离幽停了一停,反问白予灏:“你是他的徒弟,竟从来没听他提过此事吗?”
“没有。”白予灏茫然地摇摇头,感觉到手中一紧,忽然想到了什麽,轻描淡写道:“罢了,我不治什麽眼睛,醉湖有便有,没有也罢,穷尽一生,我是再也不回那个地方了。”
离幽眼睛一眯,看了看君赢冽,恍然大悟:“……为了君赢冽,你可以不要眼睛?”
白予灏笑得十分轻松淡然,却绝口不再提起眼睛的事,只道:“是我自己觉得没必要了,更何况现在这样,都已经习惯了,没什麽不好的。”
“哦?”离幽冷笑了一声,十分不以为然:“白予灏,醉湖圣境,不只眼睛,可以完全解你体内残毒,你当真不去?”
“没什麽可去的。”白予灏微笑道。
君赢冽静默一阵,忽然开口道:“这醉湖……是在煜羡吗?”
白予灏拉了拉他,小声道:“我没关系的,一双眼睛而已,你不想回那个地方,我怎样都不会勉强你的。”
离幽正要说话,忽然楼下传来一阵骚动,仗势似乎颇大,他漫不经心地窥去一眼,只见几人拥著一人进来,那人身姿挺拔,气势威仪,一身玄服朱带,高贵中透著潇洒不羁,只是双眉微蹙,一副焦急的样子。
身畔一位白衣美人,样貌姣好,端的是惊城绝世,这人离幽却是认得的,不过他也只是惊了一下,然後便暗下双瞳,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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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莲 第八十三章
楼下动静不大,跟随的仆人训练有素,动作迅敏地将客栈包围起来,店小二惊慌失措,连忙上去询问,却被那白衣美人一瞪,吓得跌坐在地上。
离幽收回目光,颇有深意地笑了一笑,看著白予灏道:“这下,去不去,可由不得你了……”
白予灏一怔,还没来得及消化他话的意思,忽然一阵脚步声,急匆匆的,向这里奔来。
君赢冽双眸一暗,看见离幽不怀好意的笑容,心下一凛:“你做了什麽!?”
离幽咯咯地笑,肩膀上的雪貂半眯地眼睛睁了睁,甩了甩尾巴,划著他幽雅好看的脖颈,懒懒地抬了抬雪白的脑袋,抖抖脖子,又卧了回去。
“没什麽。”离幽轻撩耳畔的长发,笑笑道:“只不过出去走了一遭,却不小心被人盯上了……”
“你!”君赢冽未待说话,忽然“!当”一声,一人破门而入,玄色的长衫炫目得耀眼,头上金冠晃得人眼睛生疼,君赢冽不自觉地就眯了眯眼,来人却忽然哽咽一声,颤声叫了句四弟,猛然就冲到他的眼前。
君赢冽浑身一颤,用手挡著眼睛,嘴角渐渐浮起一抹冷笑。
“皇兄,数月不见……”君赢冽将手慢慢放下,嘴角的笑容越发冷凝,看著眼前人的眼睛,深沈似海,平静的海面下氤氲著激流滚滚,汹涌而猛烈,复杂而多变,似乎不知何时,便要将他一举吞没。
“你还活著!天啊!你居然还活著!”来人双手微颤,有些不敢置信地一把握住他的双肩,嘴中喃喃的,定定望了一会儿,忽然眼眶一热,似乎就要流下什麽液体,也许是估计身份,他却深吸口气,好不容易忍住汹涌而出的热意,才能勉强开口:“四弟……怎麽样?这些年来,你过的可好?……”
他说了一半,忽然睫毛一颤,滚下一滴灼热滚烫的液体,再也说不下去。身旁的白衣美人连忙扶住他,小声地安慰了几句。
“你看我这是怎麽了?”君赢逝绞紧眉宇,忍住鼻腔的哭意,一连说了几句没事就好,又反反复复打量了他好几眼,才相信这是真的一般,激动得无法自持。
苏引月本来站在他的身侧,小声安慰几句之後,见他已慢慢平静下来,便退到了一旁,知道他心情如何,也不再打扰。
皇闱宫室,亲情本就淡薄疏离,但好在煜苍帝登基至今,兄弟几人一直相安无事,权力斗争,在他几人面前也一直不甚太重,因此,虽然他们并不亲昵,但这许多年的相处,不可能是没有一点感情的,只是他们同为君氏族人,自然都生性倨傲,只要知道互相无事便好,团聚说笑,更是不曾有过。当今驭苍帝身为长子,一直为此所恼,却不料,苍天无情,世事难猜,君赢冽惨死战场的消息传来,这冷淡而薄凉的兄弟关系,也终於打破。
白予灏微微侧头,听出声音,开始也是一惊,过了片刻,已慢慢冷静下来,连忙叩拜道:“微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君赢逝立即恢复过来,看了他一眼,只道了句爱卿平身,便不再理会他。
君赢冽却是下意识地想逃,有些事,太过惊心,也太过动魄,眼前的人是他的兄长,以前虽恨虽怨,但时隔四年,他又经过那麽一场生死波折,现在回想起来,竟是世事茫然,恨意不再,却是无法面对。
他的一切,都曾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他所有的悲欢离痛,所有的感情纠葛,也都掌握在他的一言一语之中。白予灏可以为了他委屈下嫁,可以为了他折京回城,这样的感情,是君赢冽惶恐而害怕的。
“四弟!活著就好,活著就好……”君赢逝显然有些控制不住,强忍著眼眶的红意,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阳光倾泻下来,浑身闪亮而耀眼得刺眼,君赢冽微微侧头,看向白予灏,心思一酸,忽然明白了什麽。眼前的君赢逝,坦荡而大度,胸怀宽广而豁达,永远站在他所无法匹及的高度。
“四弟,跟朕回去……”君赢逝急道:“这麽多年,你的府邸还留著,纵然白予灏咬定你死了,可是你是朕的四弟,朕明白,你不论怎样……都会活下来的……”
“跟朕回去,我们,都在等著你。”君赢逝望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君赢冽苦笑,退後了几步,叹口气道:“这是何必……无情最是帝王家……”
“他不能回去……”白予灏急忙接口道:“启奏皇上,四王爷他……不能回去。”
君赢冽微微一愣,有些不可置信。
“白予灏!”君赢逝低喝一声:“你欺瞒於朕,朕现在不与你计较,但你居然敢口出狂言,只要朕判你个欺君罔上,你就绝不会活在世上。”
“皇上责罚微臣……臣无话可说……”白予灏一字一顿道:“但是……皇上,您不能带四王爷回宫。”
“放肆!”君赢逝怒极:“白予灏,我们皇家的私事,你也敢管!”
“臣不敢。”白予灏敛目低垂,细密的睫毛打出黑色的阴影,笼罩在他苍白而透明的肌肤上。“臣不敢管皇家之事,也不想管皇家之事。臣想管的,只有君赢冽而已。”
君赢冽轻轻一震,看向白予灏。
白予灏笑笑:“罪臣白予灏,愿皇上降旨赐罪。”说罢,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站起来,挡在君赢冽身前。
君赢逝皱眉,没想到事情会转成这样,他身份隐蔽,并不想在此大开杀戒,暴露行踪,苏引月倒是有些沈不住气,阴测测地道:“凭你?也想拦著我们,白予灏,先不论你武功如何,光是人数上,你就已经败了。”
君赢逝皱皱眉,示意他别再说话,想了想,问道:“四弟,你不愿意与朕回去?”
君赢冽冷笑一声:“回去又能如何?莫不是阴谋猜忌,莫不是利用背叛,煜羡那个地方,我早已不想回去了。”
君赢逝一时无法反驳,他的确利用过四弟,只是皇家帝王,身不由己,一样人,能生出百样心思,有些事,不想为,却不得不为之。这,却是最可悲而可怜的。
过了片刻,君赢逝像想通了什麽,忽然叹了一声:“也罢……知道你活著便好,既然你不想回去……”
“这是什麽感情?自私自利,君赢冽,你的感情,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吗……”有人在冷笑,这笑声中满含嘲弄之意,高高在上地不屑一顾。
君赢冽皱眉:“离幽?”
离幽从门边走了过来,看见君赢逝,也不跪拜,只是讽刺地笑道:“当初我用重生蛊救你原因有二,一自然是因为肖烜,二……却是因为白予灏。”离幽看向白予灏,笑了笑,慢慢道:“我离幽从来没有肯定过谁,但是白予灏,他为你甘尝钻心之痛,所以,我才会用重生蛊将你救醒。”
离幽语气很轻,淡淡的,像说著无关痛痒的事情一般,说了一阵,他突然停了一停,道:“我不知道他以前对你做了什麽,也不想知道,只是……他说不想眼睛复明,他说习惯了这样,君赢冽,换做是你,你信吗?……除非你是傻子,傻子才会相信。”
君赢冽浑身一震,睫宇微微颤了颤。
离幽嘴角上扬,冷冷一笑:“明明有治好的机会,君赢冽,你一己之私,他却要永远做个瞎子。”
“离幽!”白予灏打断他:“你别说了!我不想治的,我告诉你师傅的下落,你不要再说了!”
离幽微微一笑,紧接著便冷哼一声,果然住嘴。
“赢冽,你不要多想,根本不是他说的那样,他只是逼我说出师傅的下落……”
“别说了!”君赢冽静默一阵,兀自道:“让我想想……”
醉莲 第八十四章
白予灏撩开帘子,暖暖的和风鱼贯流入,身下的马车发出!辘!辘地转动声,颠得人身体几乎要散架一般,小小的想想从未坐过马车,因此显得格外兴奋,在君赢冽身上爬上爬下,在窗子前探头探脑,然後又摇著君赢冽的手臂道:“爹爹,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怎麽会有这麽好的马车?”
君赢冽的心情格外复杂而黯然,不知是什麽滋味,看似闭目养神,其实心里却如翻江倒海,片刻不得安宁,白予灏自然知道他心里所想,便一把将想想抱了过来,点点他的小鼻子道:“以後不能叫爹爹,知道吗?”
“不叫爹爹……那该叫什麽?”想想仰著小脑袋问道。
“叫父王。”白予灏看了看君赢冽的方向,低下头来认真地回答:“你该叫父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父王。”
君赢冽震了震,睁开眼睛看他。
白予灏教著想想叫了声父王,把他搂进怀里,想起了他与苏引月的对话。
前天晚上,离幽莫名离去,苏引月将他叫出了房间,他从来倾国倾城,如今做了一国皇後,自该是意气风发,春风得意,可白予灏却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股不一样的疲惫与无力。
“白予灏,我知道你不舍得君赢冽勉强自己,但有一句话,待我告诉你之後,你再做决定。”
“这双眼睛,不要也罢,皇後不用多说,白某早已决定好了。”
“哦?”苏引月挑了挑眉,语气出人意料地沈静,静默了一会儿,他道:“如果君赢冽真的留在这里,他才会真正的孤单和伤心。”
白予灏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