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原守在马厩,焦急地张望着,怎么还不来?。
前两天,陆原跑到萧海陵房里,问他知不知道偃城的大营具体在什么方位,征北军到现在还没来迎接主子,让他这个做临时侍卫长的人都有点着急了。。
当时海陵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只是个奴隶,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事?”
让陆原讨了个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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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劫持主子开始,陆原就知道海陵不是个普通的奴隶了。他打听了一下,隐隐听到一些风声,说海陵是跟着主子从青都到安乐山庄的,虽然主子对他一向苛刻,那些同是青都来的老侍卫却很敬重他的样子。后来主子把那帮侍卫全换掉了,可山庄新来的侍卫中,总有几个稍微知道一些旧事的。于是陆原知道海陵的武功很不错,还知道他以前大概在军中待过,还是个校尉之类的头儿。
那么海陵不可能不知道作为军中三大营之首的偃城北营的具体位置。但他不想说,陆原也不能强迫,总不能像主子一样用鞭子逼问吧?海陵也不像那种害怕挨打的人。。
于是只好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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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今日下午,海陵忽然过来找了他问,“能不能给我安排一匹快马?”
“你……你想干嘛?”陆原惊疑不定,难道是想做逃奴了?转念一想又不对,哪个逃奴光明正大地找侍卫要马的?。
海陵严肃地道,“我去北营找人来接主子。”。
“你?!”陆原赶紧摆手,“不行啊,你不能去,主子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你把具体位置告诉我,我去就行了。”。
“北营重镇,你以为你进得去?”海陵道,“我在那边有认识的人,明白不?”
他转身离去,丢下一句吩咐,“帮我备马,今晚夜半我去马厩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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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寒风吹过,陆原冻得直跺脚。。
“再不来我就回去睡觉了,真是的。”他想我干嘛背着主子做这种事啊。
“抱歉,让你久等。”。
温和的道歉声,忽然在耳边响起。陆原赶紧抬头,见海陵已一身黑衣站在他面前。
在晋北冰冷的月光下,黑色的衣裳,更衬得脸色惨白了。。
陆原不知怎么的有点害怕,赶紧递了缰绳过去,“快去快回,不然主子知道了我也很难交差。”
“那时你就说我盗马私逃好了。”海陵微笑地提了一句建议,然后转身骑马离去。
陆原摇了摇头,也离开了马厩。。
他笑自己真是疯了,居然轻易就相信了一个奴隶的话。。
可海陵认真说话的时候,似乎真有一种让人不得不信服的气质。。
陆原便想,海陵以前大概还真的在军中做过头儿吧,也不知道因为什么,才沦落到今天这么悲惨的地步。
第二十章 陆原的性格很实在,既然答应了给海陵备马,便挑了马厩中最快的马给海陵。千里良驹,短短的三十里路自然不在话下,海陵自夜半出发,天未明就到了偃城。城门还未开,他沿着城墙往西而去,进入落霞山脉延伸出的无名山林之中,又在山林中沿路行了半个时辰,便到了偃城北营的营门外。
守门的士兵见到外人立刻全神戒备,待到看清了海陵的衣饰装扮后,才松懈下来。其中一人讥笑着道,“奴隶不要乱闯大营,快走,不然小爷找人把你剁了喂马。”。
他身后的士兵则谨慎许多,见海陵身下那匹马确确实实是好马,便询问道,“你家主子是何人?如果是派你送信过来,请问是给哪位大人?”。
海陵便下了马,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恭敬地对问他话的士兵道,“劳烦大哥将此信,交给中军帐下梅副帅。”。
“给梅帅的?”他连忙接了过去,“行,等卯时过后,我帮你转交给林大人,林大人会拿给梅帅的。”元帅从来不是普通士兵能见到的,而林沅是梅若卿的亲兵队长。。
“不,请你现在直接拿给副帅大人。”海陵知道规矩,但他坚持道,“这是急件,天亮了就来不及了。”。
他背着齐襄、不顾病体连夜赶来,就是怕时间拖长了,再出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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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懂不懂规矩啊?”说话的是之前嘲笑海陵的那个士兵。。
海陵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及时把信送到梅若卿那儿,有什么后果我承担。若是送不到,梅大人事后震怒的话,你们谁承担得起?”。
“你,你怎么说话的?”那个士兵一脸怒气,眼看着就要动手。另一个温和的,看似头儿的士兵连忙阻止了他,然后对海陵道,“我这就给您送去。”他小心地用了敬称。和鲁莽的同伴不同,他已从海陵说话的语气和冷然的神色中,看出海陵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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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小声嘱咐了几句,便拿着信往营内跑去。剩下的三个士兵,则戒备地盯着海陵。
海陵挽了缰绳,牵着马站在营门外,姿势安静而挺拔。。
他其实很累了,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像快散架似的刺痛,连夜奔赴,小腿大概也肿了。晋北的风极冷,刮在脸上则像刀子割似的。可此时不能懈怠,也不能轻举妄动,海陵抬眼往东南角看了看,那儿高高燃着篝火,篝火旁的瞭望台上,大概正有弓箭手把箭头对准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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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陵清醒地了解军营的布局,所以才不会去做凭借武功硬闯的傻事。刚才那个士兵拿他取笑,他若动了怒,再动了手,恐怕现在已经被射成刺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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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海陵是不愿意表现出一丝软弱与疲惫的。他的自尊,他多年在军中的生活,都不许他在曾经的同袍面前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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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回音来的挺快。。
梅若卿拆开信封,见到里面掉出的玉佩后,连忙亲自前来迎接。。
那是五皇子的蟠龙佩啊,来人会是谁呢?听送信的士兵描述是一个不太像奴隶的奴隶,他立马就猜到了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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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陵,海陵果然是你。”梅若卿握住海陵的手,一边冷静地吩咐手下把马牵走,一边拉着海陵往自己的营帐走去。可握着海陵的左手,却在微微颤抖。。
海陵感受到了,心下亦觉怅然。。
五年未见了,如今在这样的场合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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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进帐,海陵就挣开他的手,规规矩矩叫了声“梅副帅”。。
梅若卿听了脸色一沉,海陵连忙改口,“姐夫。”。
“明白就好。”梅若卿示意海陵坐下,道:“还是老规矩,在外人面前你可以叫我大人,没外人的时候就叫姐夫。”。
“谈事的时候呢?”海陵故意问道。。
梅若卿看了他一眼,“若是谈五皇子的事,就是公事。”。
海陵这孩子,怎么瘦成这样了,精神倒还不错的样子。还有,仍然那么固执。明知道征北军不去接齐襄的原因,还是不肯放弃地想要再努力一下。不过这样固执的海陵,才是萧家的海陵。
这样想着,他的脸色便缓和了一些,道,“海陵你也知道,先帝驾崩,新皇初立,朝中乱成一团,这时候北营重镇,不该有任何与皇权有关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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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梅若卿不是没听到风声,他也一早就知道,齐襄性格偏执,海陵在他手下必然会遭罪。如今看到海陵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除了瘦了点,精气神都没啥变化,对齐襄也就没以前怨恨了,俨然就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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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若卿却不知道,海陵是硬撑着,才勉强站在这里的。而且要不是前阵子萧纹天天给他加餐吃胖了一点,梅若卿今天看到的,将会是一个形销骨立的海陵。这些海陵自然不会说,他也没空去想姐夫对自己的观感。眼前重要的,是解决齐襄的事。轻重缓急,海陵一向分的很清楚。
所以,他简单整理了一下思绪,回答姐夫道,“北营此时确实不该参与皇权内部的斗争,但海陵认为,是否迎接齐襄入北营督军,与青都那边的事关系不大。齐襄是先帝下令北上偃城督军的,于情于理北营都没有借口拒其门外,而迎接齐襄进入,也不会让朝廷找到北营妄动的理由,先帝遗命这一条,足够抵挡某些大臣的多舌。此其一。其二,众人皆知太子齐昭——如今的新帝与五皇子齐襄不睦,却不知齐昭宅心仁厚,只要齐襄无犯上之举,他不会冒着天下的指责选择骨肉相残。”
“这两个理由确实不错,但你如何保证齐襄不会妄动?万一在北营出点事,赔上的是边将们的前程,或许还有数万士兵的鲜血。”。
海陵淡淡笑了,“我知道姐夫担心什么,不过齐襄他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能力。与他相处十数年,我了解他。”。
“没这个能力当初你还选他?”梅若卿嗔怪道,“现在知道为难了吧?”
“我当年便无心周旋于朝堂,何况选齐襄……无关利益。”海陵不由苦笑,“姐夫这事当年我就对您坦白过了,今日就不要再追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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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海陵不愿多谈往事,梅若卿自然不会也纠缠不休。。
他略一沉思,笑道,“你说这么多理由,说白了还是为齐襄。看来这几年齐襄对你还不错,让你这么为他着想。”。
海陵避开了后半句话,只是道,“迎接与否,对北营而言影响并不大,可对一个受先帝遗命千里迢迢前来督师的皇子而言,意味着尊严和……将来的地位。”。
齐襄这么任性的性子,以前在青都都没什么朋友,所有聚集在他身侧的势力,不是云贵妃安排的,就是瞅着他的地位而来。云妃娘娘一出事,齐襄一离京,那些势力一下子就失去了依托,迅速云崩雾散了。如今若再被北营拒之门外,他就算回京,也没有多少立足之地了。海陵心底虽也怨恨齐襄如此对他,可还是不免要为齐襄的将来考虑。。
是,这几年自己是受了很多苦,可一旦五年期满回到萧家,自己仍是萧家的海陵。可齐襄呢?如今太子已继位,齐襄能不能接受从高高的云端跌落,成为一个失势皇子的命运?
因为棠梨之华的缘故,海陵没法多想将来的事。他也不想原谅齐襄。可能为齐襄去做的事,他还是会尽力去做,在自己还活在这个世上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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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若卿沉吟了片刻,“姐夫也很想赞同你的话,不过这事我做不了主,等到天明禀告了主帅再做议论。今朝你既然回来了,离点卯也还有一点时间,不如去看一下你那两位副将?”
“赵冲和李如珪?他们怎么会在这里?”萧海陵讶然道,“当初我离开鹰击营,他们也应该各赴前程了。”。
“还不是你这家伙威信高,深得部下信任的缘故。”梅若卿拍拍海陵的肩膀,“去看看他们吧,此次得知你将随齐襄过来,老爷子便让鹰击营带五千骑兵过来助阵,于是两位都过来了。兵马就安扎在北营西区。”。
“爷爷么?”海陵低了头,眼眶微有些湿润。。
爷爷一直信任和重视着萧家唯一的孙子,这些年萧海陵却一直辜负着爷爷的期望。
还真是不孝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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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更已过,距离卯正还有半个时辰。天微明。。
征北军先锋营主帐之中,李如珪与赵冲都已起身。帐外的亲兵报告梅帅来访时,李如珪正在看兵书,而赵冲在慢吞吞地擦他的盔甲。。
两人听到报告皆是一怔,副帅挑这个时辰过来,会有什么要事?。
等到梅若卿掀帐进门,再看到跟着梅若卿身后的海陵时,两人的动作都停止了。
静谧中,“啪”的一声尤为震耳,是兵书掉地的声音。李如珪回过神来,赶紧掩饰了激动,躬身去捡地上的书册。一向爽直的赵冲则冲过来,一拳击在海陵胸口,“他娘的,你这家伙终于想到回来了啊。”。
拳头实在,海陵轻微后退了半步,才稳住身形。。
昨日胸口挨过齐襄一脚,如今再挨上拳头,顿时隐隐作痛。。
他眉也不皱,清朗地笑道,“二哥你的拳头还是这么厉害。”。
“那个自然,这五年老子天天练,就等着和你再来一场较量。喂,你的枪法没退步吧?”
海陵笑笑,“不如以前了。”。
“咋啦?”赵冲正想大惊小怪,李如珪悄悄拉了他的衣袖,把他扯到自己身后,然后对梅若卿道,“副帅此次带少将军前来,是定了先锋营主将之位么?”。
他说话很文雅,问的问题却很尖锐。。
说完他便与赵冲一起,等着梅若卿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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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将之位?。
海陵吃了一惊,却见梅若卿点了点头,道,“我先去回禀主帅,海陵就留在你们这边了。点卯的时候再见了。”。
“等等,姐夫……”海陵脱口而出,想问究竟怎么回事。。
梅若卿回头,微微一笑道,“送上门的鱼儿,我们不能不收,海陵你说对不?”见海陵有点生气的样子,便补充了一句,道,“有什么疑问,等卯正时分见了主帅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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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若卿一走,赵冲就拉了海陵要比划比划,他本就是一粗人,兴奋劲儿上来了就没大没小。倒是李如珪心细,看出海陵的脸色不是很好,再看他一副奴隶的打扮,不由叹了一口气,轻声喝止了赵冲的鲁莽之举。。
“少将军,”李如珪道,“请先随末将去换身衣服,您现在这副样子,不太适合见主帅。他对海陵一向尊敬,至今也不改称呼。。
赵冲也恍然大悟状,“对对,赶紧随小珪过去,如珪他呀,把你以前随身的盔甲长枪弓箭都带过来了,就等着你过来呢。”。
“要你多嘴。”饶是李如珪脾气温和,也忍不住微怒。。
赵冲哈哈一笑,赶紧挥手叫两人进内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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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萧海陵明白过来了。从爷爷,到姐夫,到赵冲李如珪及先锋营的将士,都是打算好了让他来带领先锋营来打这一场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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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随李如珪进内帐,换了军衣,但并没有穿戴盔甲。。
李如珪疑惑他为何拒绝,海陵苦笑道,“此事再议。”。
他本是为齐襄的事而来,若到最后,是自己变成了征北军先锋营的将军,齐襄那边就很难交代过去。他倒不怕齐襄生气,就怕齐襄偏执的性子,做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