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人死要见尸,而不是现在这样把自己关在房里,逃避现实。
期间齐烨来过好几次,每次齐襄都不让他进屋,他倒也不勉强,在齐蘅那儿坐一会儿,就回去了。待到五月十四这天深夜,他又一次急匆匆的过来,神色却多少有点异常。齐蘅担心地问他怎么啦?齐烨冷笑道,某人准备动手了。。
与其任人宰割,不如先发制人。齐烨从来也不是善类,不会轻易让自己成为齐昭砧板上的鱼肉。既然齐昭准备动手除掉他这个心腹大患,也就不能怪他不讲兄弟之情了。。
他向齐蘅交代了几句,就走向齐襄所在的院子。。
齐蘅连忙叫住他,“二哥,这个时辰……”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月明星稀已近中宵,这个时辰去打扰齐襄,未免令人心生疑窦。。
齐烨停下脚步,回头道,“是时候了。”。
齐蘅看着他森冷的笑容,不由心里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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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襄房间的门没锁,丫鬟在外间睡得很沉,连齐烨进去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当然,齐烨是刻意放轻了脚步。但一进到内室,就听见齐襄问道,“谁?”。
屋子里没有点等,一片黑暗。。
齐烨借着从窗户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到桌边坐着一个人影。。
他微笑了,“五弟还没睡?”。
“睡不着。”齐襄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随着话音落下,他点亮了桌上的蜡烛。“二哥这个时候过来,有重要的事么?”。
“没有。”齐烨上前一步,在齐襄面前坐下道,“我只是来看看你。阿蘅老是和我说担心你,所以我来看你一下。”。
“谢谢二哥,我没事。”。
“真的没事?”齐烨伸手撩起了面前之人的额发,装出一副关心的样子道,“你瘦多了,脸色也不好。”。
齐襄轻笑,“怎么,二哥不忍心了?”。
齐烨道,“是啊,你可是我的宝贝弟弟。”。
齐襄道,“真是难得嘛,二哥这么冷血的人,也有一日会念着兄弟之情,弟弟我甚为感动。”
齐烨笑道,“你的性子一点都没变,嘴巴太坏了。”。
齐襄笑着站起身来,“二哥你又不是第一次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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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脚步有点虚浮,摇晃着走到了齐烨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齐烨很不习惯被人俯视,便也站起身来,他比齐襄要略高一些,两人面对面站着,谁也不说话,气氛有些诡异。
忽然,齐襄张开双臂,环住了齐烨的腰身,“二哥,你既然来了,就留下来陪我好了。”
齐烨震惊了,他虽然一直想收服齐襄,可却从未想过这种收服。。
见他沉默,齐襄继续道,“不要和我说什么兄弟乱伦,我知道二哥你不在乎。我比四哥好看吧?还比他年轻,比他有能力。将来不管二哥有什么大计,我都可以做你的左膀右臂。二哥你不是一直想要暗阁的势力么?我也可以给你。所以,留下来陪我好吗?”。
“小襄……”齐烨摸着齐襄的头发,开始犹豫。确实,齐襄说的一点都没错,他无论哪一点,都比齐蘅有用,可之前齐襄一直念着海陵深爱着海陵,如今这样主动投怀送抱,未免也转变得太快了。
他沉吟了一下,试探道,“萧海陵他尸骨未寒……”。
齐襄的双手立即颤抖了,他抱紧了齐烨,把头埋在他的胸前,哽咽道,“我不想一个人……我不想一个人孤单地活下去……”。
齐烨轻轻叹了口气,反手抱住了齐襄。。
他明白了,齐襄是在害怕孤独,失去海陵后那无边无际却又会像潮水一样,一次又一次袭来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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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五,又是一个晴天。。
语春园的石榴花都开遍了,红艳艳的,如同燃烧的火焰。。
萧远臻和方麟止下着棋,不知不觉又度过了一个悠长的下午。。
方麟止道,“远臻兄真的不打算有所动作么?”。
萧远臻微笑地拈了一颗白子,“如何动作?我也老了,那些污七八糟的事,不想掺和了。”
“于是,萧家就甘愿吃这么大亏?”。
“你说呢?”萧远臻胸有成竹地放下棋子,道,“你又输了。”。
方麟止连忙低头看棋盘,“你这老狐狸,又是玩我。”。
“兵不厌诈嘛……”他随意答道,之后便转头问身侧倒茶的萧垠,“海陵过来了么?”
箫垠躬身回复道,“回老太爷,小少爷已经在书房侯着了。”。
“嗯,很好。”萧远臻拍拍衣裳起身,“老夫也该去听一听,我的好孙儿的意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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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海陵站在窗前。。
面容沉静,身姿挺拔。。
正是晚霞漫天时刻,柔和的霞光映着他的白衣,仍是不减萧瑟。五年的奴隶生涯,没有压弯他的脊梁,却多少改变了他的性格。原本的属于少年的热情与张扬,都随着时间褪去了,只留下深深的倦意。好在海陵心底的骄傲未改,疲惫之色也就不会表现在脸上。。
萧远臻推门进去,他立即就回过身来,恭敬地唤了一声“爷爷。”。
“嗯,坐。”萧远臻一边打量着一身重孝的孙儿,一边走到书桌后面坐下。
“不了,爷爷,海陵还是站着听爷爷教诲比较好。”。
“教诲?你以为我只是来教训你的?”。
“不是。”海陵略略底下头,诚实地道,“其实孙儿以为,爷爷此时叫我到书房,应该是有要事相商。”。
“不错。”萧远臻赞赏道,“敏锐如旧。爷爷确实想和你说一下,你姐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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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请讲。”海陵平静的回答里,透着一丝颤音。。
萧远臻便道,“若卿自刎前,接待过从青都过去的使臣。”。
“孙儿猜到了,姐夫不会无缘无故选择……绝路。是为了保住我,对不对?”
“是,但也不是。”萧远臻从堆在书桌上的案卷中,抽出了一封信笺,递给海陵,“这是若卿留给你大姐的,兰音交给了我,你可以看看。”。
萧海陵展开了信笺:。
“兰音吾妻,见信如晤。我长年领兵在外,家中全赖你照看,各中辛苦,你从未言及,我亦心知。然则结缡十数年,聚少离多,深以为憾。此刻,我已下决心,要做一事,与你切身相关。故必须告知与你。此事与萧家、与海陵有关,但切勿怪罪海陵……”。
海陵的手指抖得拿不住信笺了。他轻轻把信折回,放在书桌上,道,“海陵不忍再读……请爷爷详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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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远臻摇头,叹息道,“你还是不够坚强。”。
海陵无话可说,只好说爷爷教训的是。。
萧远臻见他这样表态,倒也没再责怪。他缓缓地道,“若卿这孩子,一向都是道德感极强的,下令屠了落月城,是出于军事上的考虑,他作为征北军的副统帅,不得不为。但他心底却是认为,这事是错的。军事上是对的,道德上却是难于容忍的罪过。因此他能预料到青都朝臣的攻击,也有承担错误的准备。至于你……”他看了看自己的孙儿,“海陵你自告奋勇,自以为可以凭借萧家的背景来承担罪责的方式,更是把你姐夫逼上了退无可退的绝路。”。
海陵激动地反驳,“我并没有让姐夫为我承担……”。
“是的,你没有。”萧远臻严厉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是想自己承担,大不了一死是不是?但你想过没有,你是萧家唯一的继承人,若卿会让你轻易去死么?他只会替你承担罪过!”
萧海陵咬了咬牙。没错,姐夫一向都是护着自己的,他想起离开偃城时梅若卿叫他不要轻易担责的叮嘱,心里就愈加难受。。
“至于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确实是因为皇帝派了使臣过去,暗示他说,如果想让你好好活着,最好早点解决屠城的问题。皇帝还告诉过若卿,他会扶植你成为新的统帅。”
“齐昭他……陛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心里应该比爷爷清楚。”。
萧海陵慢慢低下头去,“海陵愚钝,只能想到两个原因。一个是我自幼与陛下相熟,他认为我比萧家其他人更好控制。另一个原因是,陛下仍是如先帝一样,忌讳萧家,想借机削弱萧家。可是孙儿不能明白的是,姐夫为何顺从了陛下的逼迫?”。
“他也不光是顺从,不光因为你就选择了牺牲自己。”。
“那是为什么?”。
“因为这也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功高震主的萧家,在走上歧路前全身退出朝廷、远离纷争的机会。”。
“萧家……还能安然退出么?”。
“爷爷老了,没精力了,不过你还年轻,可以慢慢去谋划。”萧远臻望向孙儿的目光里,含着期待。。
海陵握紧了拳头,问道,“什么机会?”。
萧远臻道,“敬王谋反。”。
萧海陵一惊,但很快就明白过来了。。
齐烨不服齐昭是很明显的事实,齐昭也一直想除掉这个有能力又有野心的弟弟。因此叛乱是必然会发生的,只是不知在什么时候。如果齐烨能忍,齐昭又投鼠忌器,或许再过十几年都不会爆发。可是齐烨能等,萧家却不能等了。再这样权倾朝野下去,不用十年齐昭就会先准备除掉萧家的势力。何况,以目前的形势看,显然齐昭也不想慢悠悠地放任齐烨的势力继续坐大。。
他给梅若卿的信中,必然隐晦地暗示过青都的形势,梅若卿是聪明人,自然能领会皇帝的意思。他便让自己的死,做成一个萧家和皇室的交易。一是让皇帝放心,无论如何萧家都会对朝廷忠心,哪怕君要臣死,臣也不会有一丝不满之意。其次是造成萧家与朝廷分裂的假象,让齐烨以为萧家就算不反叛,也不会再站在齐昭这边,这样就能让他错估形势,及早叛乱。再次就是让海陵上位,海陵相比萧家的其他人,确实更能让齐昭信任,这样一来只要齐昭还在位,萧家就不会有灭门之灾。还能借帮齐昭镇压齐烨叛乱的机会,取得皇帝的承诺。齐昭不管怎么样,都算是英明的皇帝,如果萧家能示好、并作一定退让,再加上那一点和海陵的情分,至少能保住萧家,不再重蹈史书上权臣家族的覆辙。
梅若卿考虑得很缜密周到,可海陵一仔细分析,就心如刀绞。他把心里能想到的,如数和萧远臻讲了,萧远臻也有一丝黯然,点头道,“基本如你所言。”。
他相信以海陵的聪敏能想到这些,他也清楚海陵心底的难过。。
其实,作为萧氏这个大家族的族长,他看着几代萧家儿郎,为这份簪缨鼎食的荣耀作出牺牲,又何尝不心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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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还得忍了这份心痛,嘱咐海陵道,“过几日你去和皇帝好好谈一下。”
海陵默默点头,又沉默了一会,道,“爷爷,请允许孙儿告退。”。
他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了,惨白惨白的。。
萧远臻也明白他刚病愈,就挥手让他退下了。。
海陵又行了一礼,才离开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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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远臻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叹了口气,坐回宽背圈椅中。。
忽然,听到门外一阵喧哗,夹带着下人焦急的呼唤。“小少爷,你怎么啦?醒醒?”
萧远臻顿时坐不住了,推门出去,便望见海陵被丫鬟们围在中间,倒在语春园红艳艳的石榴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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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赶来的方麟止,为海陵诊断后,很是无奈地回禀道,“不是余毒未清。海陵可能是,累了。就脉象看,是过度疲劳,再加上受了刺激,便一时昏厥。身体并无大碍。”。
萧远臻黑脸了,“不可能,这半个多月,他一直在宜竹园休养。”。
既然疑惑了,萧远臻就迅速召了宜竹园服侍海陵的下人问话。大半的丫鬟都说不出什么啦,说小少爷每天都很安分地喝药看书,没做什么啊。只有萧纹面带犹豫。。
他便屏退了其他人,独自留下萧纹,问道,“你和海陵最亲近,老实告诉我怎么回事。”
萧纹低着头犹豫了半天,终于说了实话。他道,“公子他这些天一直睡不着。说是一睡着,就会梦见落月城的熊熊大火,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浑身是血的梅元帅和……和少夫人。”
第六十二章 萧海陵靠着软垫,默默地坐在床上出神。兵书丢在手边,也懒得再去翻阅。那日他醒来后,就被爷爷勒令躺在床上静养,海陵自知一个大男人昏迷在咏春园这种事说出去确实挺丢脸的,也就顺从了爷爷的安排。期间萧纹又一脸歉意地告诉他,他晚上失眠的事,也已经让老太爷知道了,海陵心中叹息,嘴上却没有责怪萧纹。。
这不是萧纹的错。。
要说错,错的是不争气的现在还要让爷爷担心的自己。。
姐夫,芷柔,都为了自己牺牲了性命,萧海陵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得振作起来,才能不辜负他们的牺牲。。
可是……。
他的目光移到了床前的红木圆桌上。桌上搁着一个青花小碗,碗中清水一般无色无味的是药。是淮州百草堂的“忘忧”。。
药已经凉了,可是他仍不想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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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醒来之日,他就知晓爷爷和师父在商量如何养好自己的身体,可他怎么也想不到,爷爷最后会决定让自己的孙儿服下“忘忧。”。
是的,这些年经历了太多的伤痛,留下了太深的伤痕,让他在解了“棠梨之华”后,夜里仍然辗转反侧,不能入眠。连带着身体也恢复得极为缓慢。可再痛苦海陵也不想用这种逃避的方式去解决。落月城的罪孽,本来就是他该背负的,姐夫、芷柔为他逝去的事实,也是他必须承担的,海陵相信自己也能坚强得承担下来,为何爷 爷……不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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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拧着眉,又想起两个时辰前,大姐端着药碗进来时说的话。。
萧兰音进来时脸色依然有些憔悴,但她毕竟是长姐,又因为萧老太爷的嘱咐,对海陵终究恨不起来,语气也温柔如旧。。
她说,“这是爷爷叫我煎好了给你的,他希望你喝了它,重新做萧家的海陵。”
海陵在百草堂待过两年,又得师父亲传,医术虽然只学了泛泛,这个药还是认得的。
于是当场就沉下了脸,“这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