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没错。”海陵的声音也陡然提高了,“我可以什么都顺从你,你怎么虐待我都不反抗,那是因为我自觉亏欠于你。可是你不能变本加厉,更不能当着我的面找男宠,他们是你什么人,而我又是你什么人?没错,我是在吃醋,我承认,但是我为何不能吃醋?齐襄,好吧主子你想过我的心情没有?”。
海陵一口气说完,听得殷叶在屋顶倒抽一口冷气。。
“吃醋?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齐襄冷笑道,“你一个奴隶,凭什么干涉主子的私人生活?我今日可以把你扔到暗阁惩罚你,他年也可以把你……”。
齐襄的话未说完,他身边一人忽然出声道,“谁?”。
殷叶连忙一个翻身,跃下屋顶,仓皇逃离了。。
。
殷叶逃走后,怕有跟踪,就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随意乱走,不知不觉又到了寒潭附近。他凝神片刻,打开机关躲进了通向寒潭的暗道之中。。
暗道里很安静,让他可以定下心神,回想方才海陵的话。。
吃醋,一个会吃醋的奴隶,也难怪齐襄会冷笑了。奴隶可以服从主子,敬慕主子,却不能……爱上主子。海陵则明显违背了这一条。。
殷叶能理解海陵的感受。毕竟,就算身为奴隶,也是一样的人,也有一样的七情六欲。齐襄是个极漂亮的男人,性情又善良,也难怪海陵会动情。若是一般人,以海陵的相貌武艺、性格能力,未必不能与齐襄相配。可偏偏海陵是奴隶。。
殷叶也能理解齐襄生气的原因。毕竟,哪个做主子的,都不喜欢自己的奴隶没有规矩,“喜欢”这样的感情,只能发生在主子与主子之间……。
虽然大齐名义上是废除了奴隶制,可谁都知道,在民间奴隶的地位,仍是和畜生一样。那是确确实实的猪狗不如,更不用说和名贵的马匹相比了。在市面上一个奴隶的价格,遇到荒年只值几袋白米而已。所以对主子而言,被奴隶喜欢,就像被狗喜欢一样,令人厌恶。。
殷叶在多年前把自己卖给了暗阁,生死由天,可从身份上说,仍然比海陵要高很多。哪怕是那些出卖肉体的小倌男宠,其身份按大齐律法也要比奴隶高上一截。如果不是囿于身份,殷叶觉得海陵是个足够优秀的男人,可是身份这个东西,不是说改变,就能改变的……。
海陵心底在想什么呢?吃主子的醋?干涉主子的生活?怪不得那么善良的主子,也要把他扔到暗阁来教训了。。
殷叶心想,得找个机会,好好劝一下海陵了。。
他喜欢海陵这个人,可以不计较甚至同情他的身份,那是因为他殷叶,也身处卑贱。可主子不一样,海陵若一直这样下去,将来会吃更多苦头的。。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得把海陵捞出来。。
已经被主子毒打了三天,再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
殷叶手上,正好有一个不大不小的任务,有一个月的时间,他本来打算到十一月下旬再做,此时便决定提前到十一月十日。他决定后,就去找了二长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问道,“海陵什么时候回来?我这边出任务需要他。”。
他料想二长老会把这个事转达给齐襄的,只要海陵还属于暗阁,他就得跟着自己去出任务。这样一来,主子至少会给海陵几天养伤的日子吧,今日已经初七了……却不想,二长老确实转告了齐襄,可齐襄却道,“知道了,十号我也该回庄子里去了。”一直折磨海陵折磨到九号深夜才放了回来。
海陵出现在殷叶房间门口,已是十一月十日的凌晨。。
殷叶开了门,借着朦朦的天光,看到海陵勾起带伤的嘴角,给了他一个稀薄的笑容,带着无奈与苦涩。。
海陵道,“给我一点时间,换身衣服。”他身上的这件黑衣,已碎得不成样子。□在外的肌肤上,全是一道道狰狞的血痕。。
“你……还能走么?”殷叶有些怀疑。。
“我这不是走回来了。”海陵闪身进屋,然后关门,把殷叶关在了门外。隔着门,殷叶听见海陵淡淡地道,“安心,我不会拖大家后腿的。”。
半柱香后,他就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出来,软剑缠在手上,凌乱的发也已经梳整齐了。
天色已明,还有其他弟兄在外头等,殷叶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
这次任务在随州岷阳,离云州安乐山庄有将近五天的路程,第三天进入随州境内后,殷叶就找了暗阁在随州的据点安顿大家休整。。
他仍旧把海陵的房间,和自己安排在一起。。
海陵好像也累了,没有下来吃饭,天色未暗就回房睡了。殷叶和兄弟们一起用了饭,喝了一点酒,才摸着怀里的药瓶,回了房间。。
他决定,趁今晚的空隙,好好和海陵谈一谈。。
。
推门进去,海陵背对着他躺在床上,静静地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着了。殷叶凝神听了听呼吸,便走过去坐到床沿,推了推他的胳膊道,“起来,我帮你上药。”。
“不用了,我自己上过药了。”他冷淡淡地拒绝了殷叶的好意。暗阁杀手,随身都会带伤药以防万一,殷叶手中的金疮药,海陵也有。。
这个时候,还逞强?殷叶心中冒出一簇无名小火,便抓着对方的左肩,把他从床上硬拽起来了。
“背上的伤也上过药了?”他恶狠狠地问着。。
海陵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
“没有还说上过药了?你看看你自己,痛得全身都是冷汗了。”。
殷叶说着就去剥他的外衣。。
海陵微微蹙眉。。
他想说我不需要同情,可是面对着殷叶真诚的担忧,这话就别扭地梗在喉咙里了。于是他顺从地让殷叶剥下了自己的上衣。。
背上的伤触目惊心。。
借着烛光,殷叶看到并不光光是鞭痕。火燎针刺,他能想到的刑罚,大概海陵都受过了。重伤如此,一般人恐怕站都站不起来了,殷叶叹了口气,道:“你真是太逞强了。”
海陵一时没明白殷叶话里的涵义。。
殷叶又道,“向主子认个错,就那么难么?”。
话音未落,海陵就起身了,殷叶没预料到他会忽然动作,手里的药粉就撒了一地。
海陵看也不看,径自披了外袍,坐在床沿,“那晚上外面是你?”。
“没错,是我。”殷叶承认道,“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呢。不过我一直想找你谈一谈,想认真劝劝你。”。
“那是我的私事?”。
“我知道啊,所以我是以友人的身份,私下对你说这话。怎么,你觉得我不配做你朋友?”
“没有,你说。”海陵的神色渐渐平静。。
“人有七情六欲……我知道你没有错。可是他毕竟是主子,海陵你去吃醋太傻了。”
“你觉得我该眼睁睁看他左拥右抱?”。
“没错。”。
“凭什么?”。
“就凭你是奴隶,他是你主子。”殷叶拍拍海陵的肩膀,语重心长,“我知道你委屈,可是他是主子,主子做什么都是对的。”。
海陵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因为他是你的救命恩人,所以你才这样劝我么?”
“不是,是因为海陵你,对我很重要。我们相处时间是不长,可我已经把你当兄弟了,我不能让我的兄弟,傻到一次又一次地自己找死。”。
海陵扭过头,看着墙上的烛影。过了许久,才轻轻地回复道,“我知道了,谢谢。”他这话说得极轻,却仿佛耗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
。
三年后殷叶作为暗卫护送齐襄一行北上偃城,途中看着海陵一次又一次地委曲求全,才恍然明白,当年他自以为是的那番话,有多么愚蠢。对海陵人格的伤害,又有多么深。
这是他欠海陵的,要用命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