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银顺这句话,大伙惊愣了一下,但却马上明白了,因为恰在这个时候从东边坡道上走过来几个人--敏彤和玉玲走在前面,相跟着的是胜坤与东辉。
因此,红崖上的人们呆愣愣地望着那几个越来越近的人。他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谁也不想第一个开口说话,只是不停地吧咂着旱烟卷。此时此刻,周海明脸上像是凝固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然而,正当众人不知所措的时候,他们听到了李胜坤的声音:
“……上不至天,下不至地,……”
敏彤清脆的声音打断了胜坤的话语:“东辉,你真的不怕你爹么?”
“我干吗要怕我爹呢?再说,我又没有做错事。”东辉理直气壮地回答道。
“你敢说你没有做错事!”敏彤笑嘻嘻地说。
东辉一副茫然的样子,看着敏彤:“我做了错事?我怎么不知道。”
“东辉哥,你不是帮着敏彤姐干活了吗?”玉玲在一旁提醒着东辉。
周东辉听了这句话,竟然哈哈大笑起来:“亏你们说得出口,今个儿下午,没有你们帮忙的话,我家那块玉米地里的草肯定不会锄完的。”说到这里,他还是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你们放心吧,我爹是不会知道的。”
“这么说,你还是怕你爹喽!”敏彤揶揄地一笑。
“笑话!我才不怕他哩。”东辉大声说道,“要说我怕他,那是因为我不想他说你的坏话!”
“你倒是挺会关心人的吗?东辉哥。”玉玲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胜坤终于忍不住地问道:“东辉,你真的没有看到你爹吗?”
“什么?”等到东辉的眼光落到他爹那张阴沉可怕的脸上的时候,顿时呆住了。只因为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父亲如此可怕的表情,于是他硬着头皮走了上前,嗫嚅地说道,“爹,我……”
周海明冲着儿子怒吼道:“你小子长出息啦!怎么不说话了?不笑了?”
敏彤则很自然地跟周海山打着招呼:“海山叔,该回家了。”
周海山从红崖上面走了下来,对着敏彤缓缓地说道:“咱们一块走吧!”
周海明似乎忘记了儿子的存在,因为他正在用最恶毒的目光注视着海山和敏彤。就在这时候,李金顺凑了过来,说道:“别怕!东辉老弟。”
“男子汉大丈夫敢说敢当嘛!”说到这里,银顺竟哈哈大笑起来了。那粗野而又愚蠢的笑声使得巢里的那些探头探脑的鸟雀呀地一声飞向空中。紧接着,他又说道,“我相信,东辉老弟绝不是胆小鬼。”
李金顺转回头,故意压低了声音对着周海明嘻嘻一笑:“海明叔,不会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吧!”然后,提高了嗓门说道,“要我说啊!东辉老弟的眼光高着呢。一个男人如果正大光明地坐在别人家的上房里,那可真叫体面哪!”
“两个挨鞭子的王八羔子!”周海明冲着孪生兄弟咆哮起来。
“嘻,嘻。”银顺则怪腔怪调地说,“笑话,我才不怕他哩!”
“你们两个混账小子,还不住口!”胜坤对两兄弟喝叱道。
周海明恶狠狠地环视着周围的人们,然后便从红崖上面跳了下来。但见他背起放在路旁的肥筐,怒气冲冲地走了。
夜色已经笼罩了整个山野,可是这些收了工的庄稼人却各怀心事,一声不吭地向村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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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应你。”她终于打破了死寂般沉默。
“真的?”李玉良迟疑片刻,然后,他低声嘟哝道;〃但是,我,我要你说——我爱你。”
“好吧!我答应你。”
那声音犹如一口浓痰重重地甩在我的脸上。李玉良这样想到。他没有看她,可是他却知道她的眼光正紧盯着他。突然,他的耳边响起妹妹声音——她这样瞧着你,你就甭想幸福!
难道她真是一个连一丝微笑也不会带的姑娘吗?他曾经无数次地向自己提出这个愚蠢的问题。
于是他说:“我知道,你是不会这么说的。”而他却暗自想到,幸好,我的眼光落到了草坪上面。
瞧!这些可怜的生命已被穿过树篱的凤刮得贴紧地面。
“是吗?”她说。
“但是,你,你终于答应嫁给我了。”他不由自主地抬起眼光。
就这样,他跟她的眼光相遇了。
不知什么缘故,一接触到那双冷艳的眼光,他就觉得自己只是一个猥琐的小人,血淋淋的,肮脏无比,身上爬满了黑压压的苍蝇。
难道她真是一个连一丝微笑也不会带的姑娘吗?他向自己问道。
事实上,自打他来到这儿(红崖附近的小树林)就不断地提醒自己--不要接触那双眼睛,不看它们,不看它们!自己的眼光最好紧盯着地上的小草。
我真的害怕它们吗?就好像老鼠永远惧怕猫的眼光。他想。
她这样瞧着你,你就甭想幸福!妹妹的声音又在他的耳边回响。此时此刻,他清楚地知道,他男子汉的自尊正如他家里的黑狗没有一点出息。
无论如何,可怕的暴风雨过后,太阳会再一次照亮色彩斑斓的希望。
这时她说:“是吗?”
那只黑狗总是啃着一块没有肉味的干骨头。我呢,却在黑夜里眼睁睁地瞧着这个连一丝微笑也不会带的姑娘。干渴的土地蒸发掉最后一滴水分。
“好,好,我答应你的条件。”李玉良紧紧握着双拳,眼光却紧盯着地上的小草。他思索了片刻,终于拿出最大的勇气看看她的眼光,不仅如此,他还大声喊道,“敏慧,你知道吗?我爱你,爱你,爱你,千万次地爱着你!假如有一秒钟不爱你,我会发疯的!你知道吗?”
“是吗?”敏慧说完这句话,竟然转回身向林外的红崖走去。
她这样瞧着你,你就甭想幸福。真是这样吗?那她真的就是一个连一丝微笑也不会带的姑娘吗?
眼下刚好七月光景,太阳活像一只灵巧的山雉从这个山头跳到另一个山头。树林里绿草茵茵,闪烁着亮晶晶的银珠。田野间阡陌纵横,把绿油油的庄稼都连缀起来了。
当然,掩映在绿色丛林间的红岩村,似乎也确给人一种宁静,和谐的美感。那穿过村子的红崖河,潺潺湲湲,正在冲刷着年轻姑娘的幻梦。
这时候,李玉良也来到河边,斜倚在红崖上面,静静地注视着荡漾在河水中的倩影。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说道:“我知道,我必须答应你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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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决不会跟你结婚。”周东民对着李玉梅大声嚷道。
“是吗?”玉梅很从容地说,就好像没有听到东民的喊叫声,“可是,我倒很乐意给你生个儿子!”
“瞎说八道!”东民脸上的表情简直和小孩子赌气没啥两样,“告诉你,我是不会做傻事的。”
“傻事?你应该说咱们订婚就是一件傻事嘛!”玉梅笑道,“你心里是不是有了亲吻我的念头了,轻轻的一个吻!”
“少说废话,反正我不爱你。”
“我说,东民,既然咱们订了婚,你就是吻我一下又有何妨呢。这本来就是你的权力嘛!我倒觉得男人为了女人是应该做一些傻事的,要不然,他们只能是个贪玩贪吃的毛孩子。”她一边说,一边用手玩弄着垂在身旁的细长的柳条,“那样的话,他一辈子都成不了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反正我不爱你。”他的声音听起来象是从牙齿之间挤出来的。这时,他的眼光却注视着湍急的河水。
“这重要吗?”她说,“不过,我可以指点你一些诀窍,因为一个女人跟所爱的人相处的时候,会变得很有耐心,甚至于为了爱情她不惜出卖自己的灵魂,必要的话,她可以象魔鬼一样可怕。我知道,你肯定有一些跟女人相处的经验,但你能否告诉我,跟女人接吻的感觉可好吗?”
“呸!谁像你这么厚脸皮。”
“哟!我差点忘了,我是经营烟酒的行家。”说到这里,她斜倚在身旁的柳树上,嘻嘻一笑,“你是不是还想说——我已经戒酒戒烟啦!”
“我不要你的破烂货!”周东民在她的面前走来走去,但是铁笼里的老虎除了几声吼叫,还能有啥作为呢?
“放心吧,对你的优惠开放政策我是不会改变的。是啊!在这个世界上,我们都太平凡了,你需要酒,需要烟,然而卖酒卖烟的姑娘却需要你对她说些甜言蜜语。”
“我不希罕你的东西!”
“难道你没有看出来?你娘喜欢我,巴不得我做她的儿媳妇!所以,我觉得我应该给她生个小孙孙。”这时,月光透过密匝匝的柳枝照在他那张变形的脸上,看上去象是由哈哈镜映出来的怪物似的。
“我,我……”
“别急吗?我会给你机会的。也不知什么缘故,我这个人很喜欢牵着牛慢突突的感觉。”
“你,你……”
“放心吧,牛是个很听话的动物,我这样说对吗?东民哥。”
“真,真,真不要脸!我很不得掐,掐死你!”
“如果你想把我抱在怀里,亲吻我,那就赶快动手吧!我会给你这个机会的。告诉我,你吻过敏英姐吗?”
“你,我……”周东民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东民哥,你就是把我掐死了,你还是不能够和敏英结婚,只因为你是个很听母亲话的儿子。”李玉梅借着明朗的月光非常清晰地看到东民被痛苦扭曲的脸孔,“要是敏英姐愿意的话,你可以从她那儿找一找跟女人亲嘴的感觉。在我看来,女人吃点醋更有利于身心健康。”说到这里,她的眼光望着河水,用很得意的口气说道,“过不了几天,咱俩能拿到结婚证啦!”她说完这句话,又转回头看了东民一眼,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然后,她转回身向村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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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妈妈死了。这句话又快板般掠过我的脑海。
在我来到这在块巨岩之前,我的心一直低唱着--乡村路带我回家……。现在,那优美的旋律却仿佛一条失去弹力的弹簧被扔到了垃圾堆里。因此,我站在这块巨大的巉岩上面,大声喊道:
“乡村路带我回家。”
我试图摆出一副悠然的样子,但是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蹩脚的演员用极其可笑的严肃和极其罕见的夸张一味地在台上出丑。没错,我是个十足的失败者,既不能禁锢在完全无望的科学问题里面,又无法醉心于动人心弦的京剧艺术之中。
因为“今天,妈妈死了。”总是快板般掠过我的脑海。
她悄悄来到我身旁,散发着树林和小米饭的气息。尽管如此,我还是发出了最响亮的声音:“好了,我们能够天天在一起啦!”
两棵柳树分别生长在红崖的两侧。它们巨大的树冠,枝繁叶茂,牢牢地遮住了炎炎的烈日。那些细长细长的枝条正像少女的丁香一样的纤手,轻轻地拂去了我满脸的风尘。
“哦!凉爽多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用衣袖抹了抹额角的汗水。
“乡村路带我回家。”我继续喊道,“天天在一起!”
如今,我终于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我陡然感觉到了一种力量。与其说一种力量,倒不如说一个古老的意志,在我心里涌起了阵阵冲动。我知道,这种意志存在于太行人的心中--也许是来自遥远的时代,正如《史记》里面所记载的那些事件一样。此时此刻,我不再是城里人,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山里人。
所以,我觉得自己就像喝了一杯酒,唱了一段快板似的,轻松,愉快。倒有几分悠然物外的样子了。
其实,在山里人看来,太行山就是太行山。确切地说,我一登上这块巨岩,就不再是城里人,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山里人。因为对我这个山里人来说,这里的土地有着我的根。
我的血液里流淌着它的基因啊!这时候,一副惊心动魄的景象映到了我的脑海:
——大海翻滚着雷鸣的波涛,生命却在里面静静地生存,静静地死亡;因为大海把生存和死亡融合一体。对于海上的漂木来说,春夏秋冬只是一件多余的装饰品。
直到有一天,太行山巨龙般从海底一跃而起。
狂风来了。
暴雨来了。
因为它必须接受暴风雨的洗礼……
于是,这条干涸的河床上留下了闪亮的鹅卵石。
大约那几块恐龙化石构筑了一座庞大的侏罗纪公园。这里的一切——-红色的山岩,红崖河,还有四周围高大的杨柳,却很好地保存在我的记忆里。
这些树木比从前更加高大,更加茂盛了,但是,在我看来,它们还是老样子仿佛一个又一个熟悉而又亲切的笑容。如今,它们如此慈祥地展现在我的面前,叫我如何能够平静下来而不去敞开喉咙呼喊我所能感觉到的最美好的东西呢。我认为,它们已经敲响了我童年的梦。
于是,我走进了童年的家园--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孔带着慈祥、亲切的笑容出现在我的周围。仿佛歌声阵阵,乡村路带我回家……
此时此刻,所有美好的东西在我的心里盘旋着。她悄悄来到我身旁,耳畔回荡着她那令人无法忘怀的声音: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多么美好的时光啊!有狂风,有闪电,还有坚硬的岩石。
我的心里有着太多太多的沉积物,那是因为我忘不了那个美好的形象,就像丰富的矿脉闪烁着奇光异彩。
太好啦!我终于回到了我的故乡。故乡的山,故乡的水,以及故乡的一切。我站在这块巨大的红岩之上,仿佛重新回到了我甜蜜生活过的金色果园--我童年的果园。
瞧!一阵咆哮的风打开了我铁锈般的心。尽管我无法想象那些亲切的面孔究竟改变了多少,可是,我却永远忘不了舅舅喝酒时的样子。
现在,我坐了下来,感觉到我那颗沾满尘土的心已经被请馨的风儿洗干净了。
我是否可以说,太行人天生具有一种毅力——爱山,爱日头,爱风暴。是这个样子吗?
——欢乐的时候,请你放开喉咙唱吧!唱吧!这样你就会天天幸福,太行的孩子们啊!
痛苦的时候,请你甩动臂膀干吧!干吧!这样你就会日日欢乐,太行的孩子们啊!
我凝视着。我思索着。因为我摆脱了城市的喧哗与骚动,因为田野间那些忙碌的身影化作阵阵优美动人的声音: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就像怀着一颗圣洁的心去膜拜上帝的花岗岩头脑的人那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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