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终究没有成为神仙,也许是由于他觉得一个男人的身上应该有点铜臭味。”玉良说,“要不要我来提醒你——光灿灿的如来佛也是有狐臭的。”
“是吗?”那个中年男人很有耐心地说道,“愚蠢的小丑尽管把自己打扮得光灿灿的,但却赢不得美人心。”
“说得很好,二叔。”玉良说,“我是个小丑,那是因为我确信王八蛋是叫人长寿的宝贝。”说到这里,他竟哈哈大笑起来。
实际上,我早就知道这个中年男人是谁了。他名叫李胜坤,是胜天大叔的亲弟弟。我清楚地知道,在红岩村,他跟我父亲相处得罪好,而且一块在村里教书。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和他一块来的年轻姑娘应该是他的女儿——李玉玲。我记得她比我小四岁,当年,我父亲带着我离开红岩村的时候,她还不停地哭过哩!
现在,这个姑娘正在出神地看着我,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充满着天真和稚气。很容易看出,玉玲是个落落大方的姑娘,尽管她没有玉梅漂亮,但是,她脸上的笑靥却散发着妩媚诱人的光彩。至少使人感觉到跟她在一起肯定是相当愉快的。
她终于说道:“你笑什么?程皓哥。”
“我想起了你大声泣哭的样子。”我笑嘻嘻的说。
“你……”
“你这小子,每天都要俺这丫头哭上几回哩!要不是我喜欢你,我早就打你屁股了。”胜坤叔朗声说道。
“爹,你……”李玉玲红着脸嘟哝道。
“哈哈哈,程皓,”玉良说,“告诉我,是不是喜欢女人眼泪的男人才算得上出色的男子汉?”
“别理他!玉良哥就爱瞎说八道。”玉玲抬起头对我说道。
“唉!只可惜不是林妹妹。”玉良看了她一眼,转回头对我说道,“程皓,你抽烟吗?”
“我不抽烟。”我淡淡地回答。
李胜坤冷冷地说:“你是不是想告诉程皓,不抽烟的男人是天底下最没有出息的男人。不错,你二叔就是一个没有出息的男人。”
“抽烟能增强男人的自信力!”金顺、银顺异口同声地说道。
这时候,玉良掏出了一盒香烟,随手分发给周围的人们。金顺、银顺也赶忙凑了过来,说:“玉良老弟,这样的好差事,可别忘了我们两兄弟。”
“那好,你们就来过过瘾吧!”玉良抛给孪生兄弟两根香烟。
这对孪生兄弟忙不迭地把香烟接在手里,脸上顿时流露出傻呵呵的笑容。
此时,我的表弟凑在玉良的耳边,用低低的声音问道:“玉良哥,那件事怎么样了?”
玉良刚要说话,却听到我舅妈对着院子里的人们大声说道:“大家静一静,听我俺来讲几句话,今天,外甥儿来到俺家,俺一家人非常高兴。看得出,村里的人们也都喜欢俺这个外甥儿。俺知道,村里的人们一直关心着东民和玉梅的婚事,这叫俺特别高兴,那么,我就来告诉大家,忙完这几天农活,俺要他们到乡里办结婚证。当娘的最大心愿是亲眼看到儿子把媳妇娶回家,并早一点抱上小孙孙。”
舅妈话音刚落,院子里便欢声雷动,大家的情绪一下子高涨了许多。
我低下头,看了看表哥。但见他低着头,一声不吭,那样子就像在另一世界似的,因为眼下所发生的事情全与他毫不相干。莫非他对这桩婚事不满意?抑或他另有心上人。很显然,李玉梅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而且院里的人们对她也很有好感。
总之,我只能怀着疑惑的心情看着说说笑笑的人们。看来,表哥必有难言之隐。
我环视着周围黑压压的人群,因为这些人(除了表哥)仍然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之中。正在这时,王伟忠声音沙哑地说:“还好,那家人一个都没到!”
他话音未落,舅妈很不高兴的说道:“你干吗要说令人扫兴的事情?”
他们话到底什么意思?因为我刚刚来到这里,对于村里的事情一概不知。再说,我又不是一个善于打听闲事闲非的人。
也许不久以后,我就会知道一些事情的原由,甚而至于了解到表哥的苦衷。
我觉得,她悄悄来到我身旁,轻轻地问:
你在想什么?程皓。
没什么!我冲着她笑了笑。
确切的说,我和她是很好的朋友,也是我的老师,而且还是我们班的班主任。是的,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不知道她是我的好朋友高骞的姐姐。
过了一会儿,我问:你真的爱他吗?
谁?她有点惊讶地反问道。
那个掷铁饼的人。
怎么?你也这么称呼他。
高骞认为这个称呼很合乎那个人的性格。
是吗?她抬起眼光看着我。
你不应该这样看着我。此时,我的眼光又回到在操场上做这个中运动的同学身上。
别忘了,她非常平静地说道,咱们只是不谈恋爱的好朋友。
是的,我们相处得非常愉快,况且她又是一个使我从可怕的阴影之中走出来的好朋友。
玉玲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你在想什么?程皓哥。”
“我,我没想什么!”我犹豫了一下,这才回答道。
没等玉玲开口说话,李玉良高声喊道:“大家听我说一句话,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
院子里的人们一下静了下来。似乎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李玉良讲下去。只听她说:“我告诉你们,敏慧答应嫁给我了!”
“什么?你说什么?”宝花姨妈抢先问道。
“我说,敏慧答应嫁给我了。”玉良一字一板地说道。他说完这句话,转回身,向门外走去。
院子里的人们全部惊呆了,就好像一下子陷入可怕的噩梦里。过了好一会儿,宝花姨妈那声嘶欲裂的喊叫声在空中回响:“怎么会这样呢?不可能,不可能!”
院里的人们也终于清醒过来了,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胜天大叔身上。但见他像遭了雷击似的。
过了好一会,他才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对着大家摆了摆手,而且分开人群向门外走去。
院子里人们目送着胜天大叔走出了海山的家门。此时此刻,他们欢乐的心情没有了,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因为他们不知道怎样安慰胜天大叔。就这样,他们一声不吭地吧咂着旱烟卷,虽然有几个年轻人仍在交谈,但是那言不由衷、颠三倒四的话语终于使他们闭上嘴巴了。
最后,他们像是怀着满腹心事各自回家去了。
第三章
我们吃罢午饭。
“东民他爹,在程皓回城之前,咱们把孩子们的婚事办了吧!”舅妈一边说,一边洗刷饭桌上的碗快。她的动作非常麻利。
“日子还没定好呢!”舅舅说完这句话,便把卷好的纸烟含在嘴里。
“日子吗?就等你表态了。”舅妈说,“说实话,我打心眼里喜欢玉梅,巴不得早一点当她的婆婆呀!”
在我看来,舅舅,舅妈没多大变化,只是头发白了许多。对于我的到来,他们全家人非常高兴,问这问那,有着说不完的话。因此,几天过去之后,我觉得重新回到了昔日美好的时光里。也许他们认为,我并不曾长大成人,而且对我的各种抚爱也没有间断过。多么美好的感情啊!
就像漂泊多年的水手,终于回到自己温暖的家园,那熟悉的笑脸被熊熊炉火烧得透亮透亮的,而这熊熊炉火就是亲人们心中的无限的爱。
舅舅家已经搬迁到村东头了,红砖大北房,豁亮极了。院子的格局同保存在我记忆里的样子一般无二,只是院面大了许多。院子当中生长着一棵繁茂的梨树,密匝匝的叶子被徐徐而来的风吹得哗哗直响,东墙角的那棵红枣树,已是硕果累累了。此时此刻,那两棵根深叶茂的梧桐树的挡住了院子里的大部分阳光,从而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吃午饭倒也凉爽得很。
当舅妈进了屋以后,舅舅这才对我说道:“玉梅看上了你表哥,到现在,我都不相信是真的。”
“为什么?”
“你是不知道,咱们家的条件跟人家没法比,再说,你表哥也比玉梅大得多。”舅舅一边抽烟,一边对我解释道。
这时,舅妈端着一个小瓢从屋里出来了,但见她把瓢里的谷子洒落地上,那十几只母鸡从四面八方一齐向她围拢过来。瞧!它们吃得多来劲,其中几只边吃边喔喔叫个不停。
或许这就是古人所崇尚的那种柴扉中的情趣吧!
“程皓,不是我多嘴,你看,事情都到节骨眼了,你舅舅还是一点都不着急。”舅妈的语气中充满了对舅舅的不满。
“急啥哩!咱庄稼人办喜事用不着太多名堂,差不多就行了吗?”舅舅说到这里,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他一向如此,从来不会因为一件烦心的事情而慌手忙脚,彻夜不宁。
“你听听,这么大的事,叫人火烧火燎的,你舅舅呢,唉!真是一头顽固的老慢牛,即便是鞭子落到了身上,也快不了半步。”舅妈的脸上显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车子到了山前,大道小路有的是,咱着急个啥!”舅舅慢吞吞地说。
“我还是那句话,玉梅能嫁到咱家,那是咱前世修来得福!”舅妈的声音似乎提高了许多。
“我想,东民跟……”
“东民跟你一个样,只会死钻牛角尖,老榆木疙瘩。要是他有东亮一半的听话,也就用不着我累死累活的瞎操心啦!”舅妈把小瓢放在身旁的双轮车上,继续冲着舅舅愤愤地说,“你心里的那点花花事儿,就在你心里烂掉吧!”
然后,她转回头,对我说道:“你是不知道,他们爷俩儿都是怕钱扎着手的主,我听玉梅说,如今的世道,是要人有一张骗钱的嘴,一双捞钱的手。程皓,你说,她的话有没有道理?”
我笑着对舅妈说:“是啊!有了钱,就能过上好日子。”
“庄稼人应该关心地里的收成。”舅舅说。
“今天当着程皓的面,你还不如把话挑明哩!说自己关心疯婆子地里的东西。”舅妈怒气冲冲地说。
舅妈的言语,以及脸上的表情,的确使我惊讶不已。因为在我的记忆里,她是个非常温顺,善良的女人。
“东民喜欢……”
“好啦!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等舅舅把话说完,舅妈便大声嚷道,“东民喜欢敏英,对吧!告诉你,我早就看出来了。哼!你肚子里那几条蛔虫,我能不清楚?”
“多好的姑娘啊!”舅舅自言自语道。
“告诉你,我不喜欢他,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到别人家去当牛做马!”
“当牛做马?”
“我说错了吗?”舅妈说,“家里穷得叮当响,却摆着臭架子给人看!呸!没一个好东西!”
舅舅叹了一口气,说:“好端端的一个家……”
“你觉得那家人可怜,是不是?”舅妈的火气又大了许多,冲着舅舅喊道。
我赶忙劝道:“舅妈,有话慢慢说,干吗生那么大的气呢?”
舅妈转回头,对我说:“程皓,你说说看,亲叔叔被侄女赶出了家门,却把一个毫不相干的人领到家里,当作贴心人,你说可笑不可笑?”
然而,舅舅看上去像是没有感觉到舅妈越来越大的火气,缓缓地说:“两个姑娘撑着一大家子真不易啊!光是地里的活就叫人忙不过来。”
“人家地里的活关你爷俩儿屁事?”舅妈说,“听宝花说,胜天爷俩儿要帮她们家干活,却叫敏慧赶跑了,你倒人模人样地跟那家人一个锅里轮马勺,是啊!就差一块住啦!”
只见舅舅陡然站起身来,冲着舅妈大声吼道:“你,你……,给我住口!”
舅舅凶神恶煞一般的模样着实吓了我一大跳,因为我没有见到舅舅发过火,更不必说是如此可怕的样子了。在我心目中,他这样的人永远不会生气,发火,也或者说,他压根儿不知道生气,发火是怎么回事。
尽管如此,我仍然认为那声音,那脸色绝不是他的。只因为在我的记忆里没有舅舅恼火时候的样子。
我现在回忆这舅舅的所有保存在我脑海里的模样,更确切地说,他不仅不喜欢背地里短短长长,长长短短地议论别人,而且对人与人之间相互诽谤,诋毁,甚至于不干不净的戏虐,都深恶痛绝。正像我母亲所说的那样——他是个格守本分的男人,即使偶尔多贪几杯,也不会失态的。是的,他就经常对我说,酒喝多了,正好睡觉,醒来之后,照常下地干活。
乡下人过日子,就得天天到地里转上一转。我知道,他是个闲不住的人,一年四季,从不偷闲。我还记得他曾经对我父亲说,庄稼人闲着不干活,肯定是要生病的,或许在他们看来,下地干活乃是医治各种疾病的良药。
现在,我觉得舅妈的变化很大,因为我不能把她跟那个柔声细气的形象融为一体,这是说,我没有见到她跟舅舅拌过一回嘴。
面对如此场面,我愕然而不知所措,因此,我只好把目光移向别处。
此时此刻,干燥的风呼啸而过,就像一双巨手把整个山庄揉作一团,并使劲挤出了里面所有的水分,之后,再把它扔到烈日下暴晒。那紧贴在树上的不肯安定下来的蝉正在大口大口吐着涨满身体的暑气。
赶集的表哥、表弟还没有回来。昨天晚上,舅妈一再叮嘱表哥,到集上要帮着玉梅照看货摊。
“我知道,你老是瞧不起东亮,”舅妈的火气似乎消了许多,只见她拿着那个小瓢走进了牲口棚,过一会儿,她端出满满一瓢糠来。此时,舅舅重新坐了下来,并且把手里的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了踩,这才喟然说道:
“不是我有偏心,而是东亮太过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真叫人担心哪!”
“行啦!东亮可不像你们那样没出息,一整天在人家地里转悠,却还要回来吃我做的饭。我呢,倒也不是喜欢凑热闹,对于别人颠三倒四的闲话特别在乎的女人,所以在你给人家当牛做马的时候,我就不十分在意。”舅妈滔滔不绝地把话说完,然后,她提起半桶柑水,端着那瓢糠向大门外走去,
舅舅抬起眼光,直到舅妈的背影从大门口消失,然后转回头对我说:“程皓,刚才的事你别放在心上。你听我说,前两年,敏慧她爹被石头砸死了,她娘也一下子疯了,好端端的一个家就这样垮了。唉!家里没个男人撑着,那日子可怎么过呢?虽说伟杰是敏慧的亲叔叔,但是两家人并没有来往,正因为如此,敏慧没让他上门。程皓,你还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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