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程其实不过40分钟,我却心神不宁,脑海里晃动得都是Andreas被拒绝的那双受伤的眼睛。田野本来也不是话唠,陪我一起沉默着,凝固的气氛让我觉得有点缺氧,车子很快进入了高速公路,瞬间提速到180Km,推背感让我惊了一下。
虽然车子在高速下仍然很平稳,噪音也几不可闻,我还是忍不住撒个娇:“开得太快了吧,我们又不赶时间。”
田野又笑,故意很轻浮地说了一句:“你不是说男人开车的风格和在床上的表现一样吗?反过来也是一样的,我慢不下来。”我脸红了又绿,这个家伙还抓着我第一次调侃他的话不放过我。
田野又说:“你放心,Andreas不会跟不上我们的,德国人开车比我疯狂多了。这高速公路每年每公里30万的养路费,多数路段无最高限速,就是让人享受驰骋的快感。有时候你也需要放松一些,享受当下,不要那么多杞人忧天。”
我瞪他一眼:“你现在是德国化了,我这颗100%国产的小心脏可扛不住这么刺激的飙车。”
田野哼了一声:“你长得像只小猫,胆子也跟猫一样,我几年前还跟朋友去参加一个重机车俱乐部,骑摩托车在快车道上飚到220时速,隔着头盔你都能听见风刮在皮衣上刀子般的声音,那才叫爽。”
“没想到你这个大叔也有这么热血疯狂的一面。”我对田野丰富的内心世界又多了一些好奇。
田野瞟了我一眼:“有首诗你应该也知道——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我打趣他:“原来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是你的哲学。”
田野想想说:“某种程度上可以这么说,但我并不是一个纯粹享乐主义的人,对于工作、家庭和情感我极其认真。也许有时候是执着太过,所以我的前女友们都受不了我,如今沦落到孑然一身。”
我心里又痒了:“你到底有过多少女朋友?”
田野嘴角翘起来:“你猜?”
我心里想,他在德国十几年应该也算阅人无数,于是大着胆子举起双手十指。
他但笑不语,我疑惑,干脆把脚也举起来:“双手双脚还不够数么?”
他看我疑惑又滑稽的模样,大笑起来:“你以为我是种马么?其实一只手就数得过来。我跟初恋女友耗了那么几年,那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自己没有力气再去爱别人了。我喜欢上一个人就会用尽全力去爱,那也是消耗生命的过程,男人也是会累会老的,我其实没有你想得那么风流不羁,抱歉让你失望了。”
“那再跟我讲讲你的Love Story吧,我写专栏太需要素材了。有时候炒冷饭我自己都写不下去。”
“可以,晚上如果咱俩还住一间的话,可以秉烛夜谈。”他转过头深深看向我,我想起昨夜的暧昧的尴尬,耳朵又烧红了。
田野偏偏又补上一句:“你知道吗?你太容易脸红了,都这么大人了还学不会宠辱不惊。”
我不理他,只是看风景。下了高速转入乡村小路,一会儿便是丁克斯比尔的老城门映入眼帘。田野说,这小镇特别迷你,没必要开到城里去找车位,车子就停在城外停车场,这也是他和Andreas约好碰头的地方。我下车透气,田野也熄火下车伸伸胳膊,我心中一软,对他说:“真的很谢谢你做我的免费司机,我知道你不是闲得无聊的人,可是你这样热心帮我,只可惜我没有驾照不能帮你分担旅途劳累。”
田野又捏了一下我的脸:“多谢关心,其实这么短的路程对我而言很轻松,以前我还自驾车去巴黎和南法玩,一天10小时行车也撑得住。像近些的布拉格和布达佩斯,几小时的车程已经驾轻就熟。其实你现在选的这条线路就最适合情侣自驾游,这也是浪漫之路这个名号推广的初衷。跟你一起说说话,开车也不觉得沉闷,我也很开心这一次不再是独自在路上了。不怕跟你说,我现在一年到头除了跟家里人打电话,说中文的次数屈指可数,朋友圈里都是讲德文或者英文的。你也不用太感激我,大家算各取所需,你有了司机,我有个陪聊。”
等待的时候时间总是熬得特别慢,我说:“你如果无聊可以抽烟。我不介意的。”
田野说:“谢谢,我其实很少抽烟,只是心情特别烦闷的时候来一支。”我想起第一次我看见自己大幅j□j放在酒店大厅的那个夜晚,他靠在墙上抽烟的样子,心中似乎有些蒙在迷雾中东西渐渐明朗。
田野想了想问我:“虽然我也是刚认识Andreas,但是他真的很优秀,颠倒众生这样的词用在他身上也不为过,我若是同性恋也会迷恋他的。这样的男人你为什么不要?”
我苦笑一声:“田野你知道吗,爱情里最痛苦的事情,是没有同时发生。他很好,可是我爱他的时候他没有爱我,就像降落伞一样,最需要的时候不在,那之后也没必要在了,感情已经坠毁,没有挽回的余地。”
田野道:“我本以为你是小女孩心性,要来欲擒故纵这一套,没想到你看得这么通透。”他沉默了一下又说道:“我知道你对Andreas是狠不了心,他眼里看着你是什么想法也再明白不过。你若藕断丝连,他便永不休止。只要你愿意,我可以配合当一次坏人,帮你斩断情丝。”
我笑笑,低头说:“谢谢你,遇见你,真好。”
正说话间,一辆银灰色的保时捷跑车悄然驶入,流畅地停在我们旁边的车位上。Andreas下了车,一双澄澈的蓝眼睛含笑看看我们:“没想到你们先到了,Ti’an你这条路很熟吗?我没开过这一段,一路都留心看路牌,几乎错过了高速公路的出口。”田野故意摸摸我的头发说:“没办法,这只小猫咪一路催着要我开快点,说是渴得很要去找咖啡喝。”Andreas教养极好,可是田野变本加厉地对我动手动脚,他咬着嘴唇几乎要失态了。我有些不忍心赶紧过去扯扯Andreas的衣袖,说:“既然都到了就进城去吧,先逛逛再找地方喝咖啡。”
三个人边走边聊进了城,Andreas陪我去参观圣乔治大教堂,据称是南德最美丽的“厅堂式教堂”。进去之后Andreas先说声抱歉,自去找了一处角落跪在踏板上默默祈祷。我和田野不便打扰,先四处逛逛,Andreas过了一会儿也跟上来,我对基督教的教义和历史只是一知半解,Andreas耐心向我讲解这个教堂建筑设计上的独特之处,和宗教绘画背后的含义,田野在一旁也听得津津有味。走到圣坛附近,有一位女士正坐在管风琴面前试音,一些参观者也围在一边倾听。也许是为了周末的弥撒排练,这位女士试音之后便开始弹奏,Andreas低声告诉我,是巴赫的曲子《幻想与赋格》。那音乐神圣庄严,高处如雷霆鸣鼓,低处如绵绵细语,细腻微妙和严肃华美居然可以这样水j□j融。封闭的教堂大厅更使得音乐的共鸣如擂鼓般敲打着耳膜,直击心脏。我虽然不是教徒,心里却涌起悲伤的感触,想起生命中种种爱别离,厌憎会,不知不觉眼眶潮湿。教堂的人大多都是信徒,此时也都不再走动,安静欣赏,或站或坐。
这曲子几乎有一刻钟那么长,一曲奏罢,Andreas从沉思中醒来,转头看我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滴下来,他问:“你想到什么了,居然把你听哭了。”田野却已蹲在我跟前,一手抬起我的下巴,一手用柔软的手绢替我擦干眼泪,他代我回答:“她就是这么多愁善感,一会儿就好了。”
Andreas见田野对我举止亲昵,眼神中颇有不耐,但隐忍不发。出来教堂便是主街,一溜法兰克王朝时期典型的衍架式结构老房子,白墙上外露的红色木制框架在蓝天下愈发如童话般精美耀眼,Andreas对建筑和艺术的精通此时又派上了用场,巨细靡遗地跟我讲解。也许是为了和田野较劲,不知何时他开始搂着我的肩膀,低声细语的时候热热的呼吸就在耳边,我痒得浑身不自然,他的胳膊却是铁箍一般,挣脱不开。他又一次凑上来的时候,头发就扫在我脖颈上我忍无可忍,瞪了他一眼。他突然孩子般拉下嘴角,眼里满满都是委屈,低低地在我耳边说:“Ti’an可以抱你可以碰你,我就不可以?他既然不是你男朋友,那我们都处在公平的位置。亲爱的Sascha,我们好久没见很快又要分别,难道我不可以和你多亲近些么?”
我叹口气,只好说:“那你不要搂得这么紧,疼。”他像被赦免的罪人一样开心地笑起来,手上放松了些,可似乎贴得更紧了。Andreas身上滚烫,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那体温,这种暧昧更加让我不自在。田野抄着手在一旁看风景,不时含笑扫我两眼,我只好做嘴型对他说了两个字:“救我!”他也做个嘴型回应我:“你求我?”俨然是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气极,眼神射两把飞刀给他,他一副照单全收的自在模样。我就这么心神不宁地被搂着走了半条街,田野看Andreas一副要独占的姿态,想了想便说:“你们在这儿等一下可以吗?我去买咖啡,你们也要吗?”自然都是要的,我更是恨不得找个借口脱离这个快要把我烤化的火热怀抱。
田野四面看看,走进最近的一家咖啡馆。片刻就出来,手上一个纸托盘上面放了三杯咖啡。Andreas终于松开我,我对田野送上一个大大的感激涕零的眼神。外带咖啡用纸杯装着,杯盖只开一个小口也看不出里面是什么,田野把一个略大些的纸杯递给Andreas:“你的卡布奇诺。”田野似乎随意地拿了一杯喝了一口,我只好伸手拿了最后一杯,迫不及待喝了一口就咽不下去:“好苦!”田野哎呀一声:“不好意思搞混了,你喝的是我的黑咖啡,你的奶咖在我这儿。”说罢径直和我交换了咖啡杯,不动声色在我喝过的地方就接着喝,还一副芳香可口的表情。我内心惨叫一声:“田野你个腹黑男,这是逼我跟你间接接吻吗!”我咬咬牙还是把田野喝过的那杯咖啡喝了下去。Andreas瞬间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双眼冒火死盯着田野,我感觉身处台风眼中,身边两个男人已经刀光剑影一触即发。
Andreas年轻气盛,田野深不可测,俩人见招拆招,一下午两个人就这么表面客气礼貌地聊着,暗地里竟是把我当案上鱼肉般争抢。我却没法享受这样的局面,夹心饼干不好当,几乎让我筋疲力尽。Andreas也许是意识到田野和我是刚认识不久的朋友,我跟他却是几年前就已认识,他便巨细靡遗地一路聊起我们当年在汉堡的种种往事,炫耀般在田野面前一一数来。我听在耳里,又甜蜜又苦楚,以为他不在意的小事,原来他都记得。记得我给他做蛋炒饭,记得我们深夜跑去易北河港口拍夜景,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记得我去小酒吧听他弹钢琴,被人搭讪时不知所措的窘态……当初,为什么你却不对我打开你的心扉呢?告诉我你在乎我,让我知道你也喜欢我。错过了,又如何朝花夕拾。田野面上只是淡淡的,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看看我,饶有深意地微笑一下。
不知不觉走到城门边一家橱窗里堆得琳琅满目的小店,招牌上写着英文:Second Chance。看样子是家二手店,对我这个特别爱古着的人就是天堂所在啊!我来了兴致,正要进去看看,心念一动,转身对这两个大男子主义的家伙说:“我要逛逛,也许会买点什么,你们俩今天谁要是再敢帮我买单,我就真的不理他了。”俩人都做出一副很受伤的表情,我很得意地放开手脚逛起来。小店里的物品其实并不真的古老,店主的品味以复古的时尚感为主。有些物件看起来还很时髦,比如80,90年代典型的机车皮衣。我兴奋得恨不得每件物品都拿起来端详。小店还有阁楼,放满了鞋子和皮包,我看中一个手袋,小巧精致,款式类似Dior Lady bag,我像找到了宝物一样开心地拎了那手袋奔下楼梯展示给他们看。店主直夸我眼光好,介绍说这是60年代手工定制的鳄鱼皮手提包,做得方正硬挺,金属部件没有锈斑,里面也是全皮衬里,保存良好,几乎没有磨损和开裂,可见当时的主人也十分爱惜。这皮包虽然没有任何品牌标志,但质料上乘,用的是鳄鱼的腹皮,花纹和质感都是一流,店主取了一小盒皮革保养油,轻轻擦拭了一角,立刻光亮如新。我问了价格,因为不是名牌出品,只要80欧,我抬头看看田野征询他的意见。他用中文说了一句:“很好看,但不符合你的气质,太淑女拘谨了些。”我笑:“不是给我自己的,给我的好闺蜜薇如的。” Andreas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径直走过来拿起包来端详:“这样子的包我母亲也有类似的,还是我奶奶用过的,以前流行订做这样的款式,多用鳄鱼皮,类似的手袋其实爱马仕和迪奥一直也在出,这款式很经典,再过20年也不会过时。你喜欢便买吧,和小礼服自然是合拍,就算配牛仔裤也别有风味。”
看Andreas也赞许,我便下决心拿下,左右看看还想为自己挑个东西。田野取了一副耳环,绿锆石和黄水晶在金色底座上镶嵌成一朵花的形状,有点夸张的造型十分夺目。田野正想建议我试戴,Andreas却抢先说:“Ti’an,你没留意Sascha没有耳洞吗?她一直都不戴耳环的,就算是耳夹她戴着也是疼得受不了。”说着手指便轻轻在我耳垂上抚弄,又在耳朵后面那一块白腻的皮肤上流连忘返。田野眼里覆上一片黑影,我尴尬万分,没想到Andreas会说出这些亲密的话语。Andreas变本加厉,又凑在我耳边近乎呢喃地说了一句:“Sascha,你和我记忆中一样,还是那么完美无瑕,我好想念你。”我不敢接话,装作看其他商品走开去。心思杂乱,便匆忙为自己选了一条丝巾,看起来几乎是全新的,叠在一个已经泛黄的扁平纸盒里面,不是我认识的牌子,只在一角印了一个法文名。店主很热心地把丝巾展开给我欣赏,一米见方的墨绿底子上印着金色和象牙白的抽象花卉图案,很复古的味道。我好歹也是苏州人,看得出这丝巾的面料上乘,手工卷边,印花精美,价格只要20欧而已,十分划算。Andreas似乎对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