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天涯by 张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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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天涯by 张尽-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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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面对这突然变得古怪凝重的气氛,不觉好笑,大声道:“今日乃是才士论政之会,只论才政,不讲身份。五位长者,留随并无师门,但要论学养的根源,却还是有的!十八爷海纳百川,自起一家之言,留随有幸听他教诲,便是受他影响。”

  我和嘉凛几日相交,深知他的学识见地非同寻常,此时又自承曾经游学天下,敢在众人面前说出五子的巨著来,便应是胸中有丘壑,不怕五子出什么难题。

  果然不出所料,五子各就其所著的书提出问题来蓄意考较,嘉凛从容应答,毫不见窘迫之态,五子书中的观点,他有赞同的,也有不赞同的。对于赞同的,他深入浅出的论叙一番;对于不赞同的,他则轻描淡写的提出意见;

  然则不管是赞赏还是反对,他的言词表达都恰到好处,引人惊叹,只觉得他说的话深有道理。渐渐的,厅中所有的人都围到了论衡台边,倾听嘉凛与五子间的谈话。

  我心里明白,五子被嘉凛折服固然已成定局,这听论的大多数学子也不知不觉中就已消除了对嘉凛的敌意,反而将嘉凛视为了自己的“同学”,产生了极大的好感。

  这些人个个都是一方名士,他们既然接受了嘉凛入主中昆已成定局的想法,心中纵有不甘,也会因为对嘉凛施政心有期待而不会故意去煽动自己的门人弟子对西元的抵触情绪。

  既然最讲究礼法的学子对西元的抵触情绪不高,普通老百姓对比一下自然更不会无事生非,安安分分的活下去。

  这样的稳定,比起武力镇压来,却不知划算多少。

  不知过了多久,民生子问道:“现在安都有多少死伤?”

  “除去战乱时误伤的五千余人外,安都百姓大约只有千人左右的死伤者。我军入都,虽不敢说对平民百姓秋毫无犯,但也没有奸淫掳掠之事发生,贤者大可放心。”

  “当真只有这点死伤?”民生子吃惊不小,几乎有些不敢置信。

  嘉凛微微一笑:“因怕这些平民百姓无知反抗,引发不必要的战乱,我入都之后立即将百姓以伍里之法管制,抽调青壮劳力出城服役当然,服役者是以工计酬的。安都内外互相牵制,倒也安定。故此安都百姓都得以保全。”

  五子当然知道实况肯定不会像嘉凛说的这么平淡,然而安都百姓既然无力反抗,自然不会引发镇压。没有奸淫掳掠,百姓死伤不甚,已是侥天之幸了。

  仲子犹豫了一下,才问:“不知顺朝的宗亲贵族,遗臣子女您预备如何处理?”

  嘉凛的眼角隐约有些抽动,沉默了一下才说:“贤者可知三十几年前,顺朝鼎盛,西元臣服时发生了一件令元族子弟倾倒玉龙河水也无法清洗的屈辱?”

  五子愕然不解,嘉凛淡淡的往下说:“当时西元向顺称臣进贡。顺朝的宗室贵族喜爱我们玉龙雪山的神鸟雪雕,为了捕捉雪雕,我们每年都要死上百的少年;他们喜爱原新荒漠流沙堆里长成的奇花‘绿花红叶童子心’,我们每年要死上百的孩子;他们喜爱刹时海深海里的明珠,我们每年都要死上百的老人;他们又喜爱凶兽‘啖人鬼’的皮毛,为此,我们每年都要死上千名的勇士……”

  “侍奉自己承认的君王,我们虽然痛惜,但却每年都照着他们的要求将贡品如数奉上,直至三十年前,顺帝的皇长子邓瑑大婚。为了表达对天朝的敬仰,元族派出了我们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国师那达,最英勇的武士桑高,还有我的王叔昆闶,领着三千九百九十九人的使团,带着无数的稀世珍宝前来朝贺。”

  五子恍然大悟,三十年前,皇长子邓瑑大婚的时候,正是大顺盛世的顶峰时期,八方来贺,四海臣服。独独西元宣布与顺敌立,当时天下大哗,只道西元王是猪油蒙了心,做出了如此不智的的举止,引发元顺之间的大战。

  那一场大战持续了两年,西元的铁骑大刀踏平了云关外的原顺属地安西府,屠尽当地居民,顺朝守军困守云关,不敢外出与元争锋,顺朝的衰败之相始现。

  数十年来,因为两国互为仇敌,除去边境上的百姓或者商人偶有来往外,彼此不通音讯,顺朝的学子始终不知西元何以从恭敬侍奉转而仇视顺朝。今日嘉凛提起,却是他们头一次明白,原来西元反顺,根源是在邓瑑大婚那年。

  “国师是仑母赐给我们元族的神子,勇士是昆父赏给我们元族的力量根源。那达国师和桑高武士,是我们元族子弟的信仰的神子和崇敬的兄弟。他们像玉龙雪山一样高贵,像王者一样的尊荣,由他们率领的使团,比我们元族的王亲自出使还要隆重。”

  我虽然不大明白西元的历史,但也知道传说在昆仑这块大陆上,原本只有昆仑神兄妹二人,后来,兄妹二人成婚,繁衍后代,才有了昆仑大陆上的五国一百九十九族,这一百九十九族,尊称他们为“昆父”“仑母”。

  传说昆仑神前面生的一百九十八个儿子,都由昆仑神做主,娶了各种族的神女为妻。只有小儿子鳗,因为身体残缺不全,而被昆仑神放到了玉龙雪山上去,由雪山中的猿人抚养。

  鳗长大后,面容不佳,身体残缺,没有神女愿意下嫁,猿人又将族里最好的猿女许配给他。鳗娶了猿妻,繁衍子孙,自成一族,便是“元族”。仑母感谢猿人对小儿子的恩惠,便除去了猿人的兽皮,让他们归化为人,在每一代的猿人里挑选一人,赐予他神的智慧。

  而昆父因为元族的住地条件艰苦,猛兽众多,于是割开手腕,把自己的力量之血滴进了玉龙河里,让鳗的子孙后代饮用,让他们拥有强健的体魄。且在每一代里,都会有一个继承昆父的力量的勇士,守护元族兄弟。

  后来元族立国,把拥有昆母的神智的猿人奉为国师;拥有昆父力量的人称为元族第一勇士。这两者在元族子弟的眼里就是昆父仑母的化身,虽然不涉及族里的权势争斗,但却有着与王相同的权威,尊荣无比。这二者同时出使,的确比西元王亲自出使更为隆重。

  “可邓瑑那无知小儿,竟伙同了皇室的一些纨绔子弟,要我们元族最尊贵的人去表演‘天魔舞’!”

  我乍听此言,不由骇然变色,倒抽了口凉气。这“天魔舞”三十几年来盛行于顺朝贵族高官的宴会上,以舞为名,其实就是当众交欢,集体淫乱。

  邓瑑这样的命令,荒唐无耻,不止是对那达和桑高,对整个元族都是最深重的污辱。

  嘉凛虽涵养极高,举动神色淡定自若,说到此时却也不禁面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跳:“那达和桑高当然不肯,王叔昆闶和邓瑑理论,竟被那小儿乱杖打死。邓瑑把跟随王叔前去理论的一百多名元族兄弟尽数屠杀,派兵包围了驿站,威胁那达和桑高,如若不从,便要把使团的三千多人全部烧死。”

  十几年前,皇长子邓瑑就已经因为谋逆而被皇帝杀了,宫里没有人敢谈论他的事,没想到今日一听,却由不得我暗暗感叹: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仗势欺人侮辱一国的信仰到了这种程度,邓瑑也算是“神人”了!

  “那达和桑高忍辱带着使团回到元族,自觉无颜见元族父老,当夜就跳入玉龙河里殉国。那一夜,玉龙雪山震动,喷出的火浆淹没了雪山下的青原,玉龙河变成了热河,仑母的神智传承至此断绝!全族震怒,我王折箭告天,誓以顺朝皇室子弟的血,清洗神子所受的污辱!”

  五子默然无语,顺朝的宗室与元族有着这种深仇大恨,嘉凛岂能轻饶?看样子他们是凶多吉少了。其实宗室子弟纵情声色,荒淫无度,基本上都和邓瑑是一丘之貉,少有好人,死了也不冤枉。嘉凛已经把仇恨摆在面前,他们再为这些宗室子弟说话,不免不识好歹。985FD4我在:)授权转载 惘然【ann77。bbs。】


  镝子转开话题道:“原顺的遗臣呢?”

  嘉凛平复了一下气息道:“十三年前顺帝扩建避暑行宫‘九重山庄’,下令各郡搜选良质美材,当时有户姓秦的人家家祠里筑基用的石砖上的纹路奇态可爱,被搜罗的使者看中,下令秦家献上。那石砖传说是秦家的镇宅之宝,而且又是家祠的基石,秦家自然不肯,宁愿赂买使者。可恨那使者见财起心,以秦家忤逆圣旨为名,把秦家赶出秦宅,把秦家的家产尽数侵吞,刨了祠堂,挖了基石。”

  我插嘴道:“秦家修得起家祠,足见还算一方望族,多少有些地位。这样的人家尚且不免受欺,天下那许多无依无靠的贫苦人家,所受的苦难我们可由推想而知。”

  嘉凛点点头,叹道:“秦家的确是一方望族,祖上更是大顺的有功之臣。他们的族中的老者二十三人因为护卫家祠,被活活压死在倒塌的家祠里,秦家岂肯罢休?立即推举了族中的长者带着状纸上告。可那时顺朝都是些贪官酷吏,对这类事情司空见惯,哪会放在心上?秦家耗尽家财,又有十二个告状的族人因为受冤而死,告了二十几状,直告到安都的理冤衙门,官府也被秦家告得烦了,索性以谋反之名上奏皇帝,派兵剿杀秦氏一族。”

  我听得心惊胆战,转念一想,顺朝鼎盛的时候,全国十三郡足有九百多万户,八千万人口,不过三十年时间,就弄得现在天下不足二百万户,三千多万人。十成里没了六成,如果不是这么酷虐的手段,那些人却都是到哪儿去了?

  嘉凛的神色显然也有些黯淡,叹道:“秦氏一族一万六千多人,最后剩下的四十几人也被迫跳进了仑河。当时我游学中昆,乘船自仑河南下,恰好救了这批人,曾经立誓:如有一日,我大权在握,定饶不得这些草菅人命的贪官酷吏!”

  镝子匆忙辩解:“可原顺遗臣,也不尽全是贪官酷吏。”

  嘉凛傲然屹立,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尊贵:“所以原顺的宗室遗臣,我不会为了搏取仁爱虚名而大赦。杀,当杀者!赦,当赦者!”

  我怦然心动:嘉凛其人,如此气度,如此风华,怎不叫人从心底里深深地折服?

  满厅寂然,好一会儿,台下突然传来一声略带颤音的呼喊:“嘉凛将军,请问您昔日游学中昆,是不是化名为李煦光?”

  众人寻声望去,发问的却是一个面容不怎么苍老,头发却已花白的老者,他此时脸色发青,目光热切,身体不自觉的颤抖,显然激动已极。

  嘉凛微露讶色,细细打量那汉子:“李是我母妃的姓氏,煦光是我的表字,我游学中昆,用的却也不算是化名。”

  那人啊的一声,飞快的走近论衡台,只是他心情激动,短短的二十几步路,他竟摔了好几个跟头,众人心里有数,这人只怕与秦家有些关系。云游子更是诧异的叫了一声:“余生,你这是……”

  余生终于走到台上,举袖胡乱抹去脸上那不知是汗还是泪的水渍,哽声道:“老师,我本姓秦,不姓余!所以更姓,是因为不报灭族之仇,无颜姓祖宗的姓氏。取姓为余,是因为我们劫后余生。”

  嘉凛也发出一声讶异的轻呼,疑道:“当年秦族遗孤年龄大的不过二十五六岁,小的才七八岁,你……”

  余生苦笑一声:“公子好记性,小人今年二十七岁,当年被公子救起时候才十四岁。只是这十几年来,日夜为家仇所苦,所以少年白头,容颜衰老。只因为公子比起少年时,容貌也改变甚大,所以一直没有认出公子来。”

  四下里一片嘘唏,一眼看过去,余生就算没有五十岁,也有四十多岁了,谁敢相信他今年才二十七岁?想是十三年来,他被家仇折磨得夜不能寐,食不下咽的缘故。

  嘘唏中,余生扑的对嘉凛跪下,重重的叩了九个响头:“十三年前,承蒙公子赠船送银,指点前路,引开追兵,秦氏一族才能脱出大难,顺河而下,在南荒明湖离岛重新立足,繁衍生息。公子的大恩大德,秦氏一族没齿难忘。近年秦氏在南荒举旗反顺,也一直都在寻找公子,想报公子的大恩,幸而今日终于得见!至此以后,余生为仆,终身侍奉公子,有所驱遣,虽死不辞。”

  “公子”这称呼想是余生他们为嘉凛所救时的称呼,所以他们便认定了救他们的人不管是什么身份,都只是他们眼里的那位少年仗义的“公子”。

  我突然有些感动,觉得这个时空的人,有时候真的傻得可爱。

  嘉凛扶起余生,也有喜意,笑道:“能参加才士论政大会的,据说都是一方名士,足见你大有能为,又听说秦家余人安好,也叫我心里着实欢喜。我当日出手,并不是图你今日报答,但你如能以一身所学助我平稳时局,却也是中昆百姓的福分。”

  “是!”余生目中噙泪,应了一声,目光落在云游子身上,却突然升起一抹愧色,走到他身边施了一礼:“老师,学生有许多事瞒着您,实在对不起。其实此次五大学派和天下学子五百六十二人入京,意图联名上书朝廷,劝谏君王理政爱民,远离淫乐女色,学生跟着来,并不是……”

  “我知道,你是来行刺的,对不对?我一听你与南荒举旗造反的明湖义军同出一源,就知道你上京的本意了!”云游子一拂袖,叹道:“罢罢罢,大丈夫恩怨分明,你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我岂能苟责?只是你至此之后,在朝为官,却是再也不必到我门下行年礼了!”

  这么说,便是将余生逐出门下了。

  我喟然一叹,看着眼前的情势发展,蓦然明白:嘉凛其人,志不止中昆!

  

  第十四章 十五夜

  这天下午,四方楼的有容厅大摆宴席,宴请四方楼里的三千住客。

  我这才知道,原来嘉凛少年游学时用名李煦光,号称“天嘉公子”,在中昆行走八年,广施恩泽,文武两道都颇负盛名,极有威望。

  我知道自己这两天抛头露面的在四方楼里搅局,无非是起个抛砖引玉的作用,到现在,嘉凛既然已经自然风光的出场,一举惊服四方楼里蛩伏的英才,我这块“砖”的作用也就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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