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天涯by 张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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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天涯by 张尽-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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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凛突然闭了闭眼,抬手示意乐声停下,站了起来,在室内踱步而行。众人不明所以,瞠目结舌,我更是心里打鼓,生怕刚才说的话有什么地方触怒了他。

  疑豫中,嘉凛在我面前停下,我不由自主的也站起来。他定定的看着我,声音里少了分刻意的和悦,却多了份郑重,一字一字的说:“留随,你可愿意跟我?”

  室内一片寂静,我也万万没料到嘉凛会有如此出人意表的话,他的意思,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十八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嘉凛英姿飒爽,朗朗一笑:“大丈夫当坦荡磊落,我光明正大的向你提出此事,自然也该告诉你我的身份。”

  我心头一紧,脸上却是再也挤不出笑容来了,只能怔忡的看着他,听见他说:“我是西元皇帝的第十八个儿子, 名嘉凛,受封为天羽白帐,号称天白将军。”

  他目光如炬,灼灼逼视,微笑着说:“你如此聪慧,想必已从张天他们的举动中猜出我的身份了。”

  我心神难定,好一会儿才把嗓子找回来,喑声说:“张爷他们对您崇敬亲爱,留随确实知道您的身份不凡,只是没有想到您的身份竟如此显赫高贵……”

  说话间我退后几步,照南荒艺人拜见贵人的礼仪,右手压在心口,左手以兰花指态侧垂,左膝点地,深深施礼:“南荒艺子留随拜见十八爷,先前不知十八爷的身份,留随言谈放肆,有得罪之处,请十八爷海量汪涵。”

  “免了。”嘉凛拂手一挥,一股浑厚的力道将我托起。他上前两步,握住我的左手,微笑道:“我们西元男多女少,男子结为异姓兄弟亲爱一生者大有人在,只要二者相悦,男子互许一生相伴与男女相伴并无不同。西元男儿,遇到自己心动的人,不论对方是男是女,都是有话直说,我只问你,你可愿意跟我?”

  我心头一震,有股暖意顺着他的手渗了进来,自到这蒙昧的落后时空,所历之事,无不以强权为先;即便是皇后在绝境中托孤,也是以恩惠威势相挟,未在将已愿加于我身时问我一声“你可愿意?”今日首次被人如此相询,这询问的人竟与我是敌非友。

  不论他心里是否真的将我放在与他相等的位置上,出自真心的问我这一声,还是虚应表面,只因他这一声相询,我便不能再如在北极殿中那般对他谎言相欺。

  胸中突然有股豪气翻滚,这股豪气,自我懵懂的在这乱世中重生以来,因为所处环境的摧折,已被我深深的掩起,却不料竟在今日被他一句轻询勾动,竟是再也压抑不住,不吐不快。

  “十八爷,当今之世,以强权为先。留随出身微寒,至今长到十九岁,所历之事,从未有人在将已愿加诸我身时询问一声‘你可愿意?’。您今日是如此询问,令留随生平首次有真正为人所珍之感。十八爷,您这样待我,我也不能对您有所欺瞒。”

  说话间,我退后几步,从他掌中挣脱左手,深鞠一躬,微笑着抬起头来,朗声说:“人在遇到自己真心感激崇敬的人时,会自然而然的低下头去,恭敬的施礼。这一礼,非关其人的身份、地位、权势、财富,而是因为这个人的本身!十八爷,留随施这一礼,虽然在世俗来说,礼节不周,但却发自留随的真心!”

  嘉凛一怔,动容说道:“果真如此,我受一礼,便有昆山之重了。”

  我深吸了口气,稍稍平复心中的激动,笑道:“十八爷,除去这一礼外,您是皇族贵胄,天之骄子;留随却是南荒艺子,卑微下人,二者之间,身份地位之差,犹如天地云泥之别。您的询问,留随不能轻率的回答您‘愿意’!”

  四下里陡然一片吸气声,嘉凛眸中利光一闪,缓缓的说:“留随,你话里有话,你‘不能轻率回答’,是什么原因?”

  我不自觉的去抹了把额角不知冷热的溥汗,指尖有些微颤:“十八爷,留随已经知道了您的身份,您只怕却还不知道留随的底细;实不相瞒,十八爷,留随是从原顺朝的内宫里逃出来的。”

  “啪”的一声,滟容失手打翻了酒杯,惊叫:“阿随,你说什么?”

  其实嘉凛既然已经怀疑了我,我的来历只怕就瞒不住了。嘉凛既然能够事前修建四方楼,广设细作,岂是易与之辈?与其被他的情报网追根究底,把我的一切挖出来,还不如此时我先在他面前为自己的来历作一个合理的安排。

  这样或许可以打消他的疑虑,免去被盘查的隐忧。日后东窗事发,滟容也应该可以凭这番说词逃脱一部分责任。只是这时候我突然说出来的话,却不免要把滟容大吓一跳了。

  “大姐,你收容我们姐弟,我也不当瞒你。以前慧生姐姐对你说的话,都是假的,可她也是为了保得我和小弟平安,你别往心里去。”

  滟容一脸铁青,她自然早知道慧生姐姐的说词是假的,也把我们的来历推测了一番,只是基于朋友义气,从不向我们追问。她此时的怒气,应该是一方面恼怒我不知好歹,敢来惹捅天祸事;另一方面,也在为我们的安全担忧吧!

  我感激的看了她一眼,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的说:“留随本是南荒游艺团‘梨园’里的艺子,会出现在安都大内,要从四年前顺朝皇帝游幸南荒说起。”

  “那次南巡,举国怨怼,别的地方怎么样,我不知道。可梨园在南荒因为有些名气,就被皇帝征了去演艺。也不知是什么原因,皇帝把梨园当时去演艺的四十多人,除去台柱外,全都杀了。那逃得一命的台柱便是家姐慧生,她被皇帝带进了内宫,做了教坊里的乐伎。”

  “我和小弟留浪当时艺业未成,没有去献艺,也活了下来。过了两年,我们听说皇帝会遣返一批年纪大了的宫人,说不定姐姐也能侥幸送出来。我们很是想念姐姐,便搭了漕船北上寻姐。”

  “我们兄弟二人地位卑微,想探听内宫之事,无异于痴人说梦。好在我们自幼得姐姐细心教导,曲艺琴技还算好,也能在京师混得一口饭吃。这样过了半年,前顺七皇子邓玳的乳母五十大寿,请了许多艺团献艺,我们兄弟也去了。”

  我顿了顿,才接着往下说:“我们那时哪里知道厉害,一心借机结纳贵族,探听消息。果然,我们便结识了一个再高贵不过的贵族,便是邓玳。”

  嘉凛坐了下来,把玩着酒杯侧耳细听。我长叹一声:“小弟容貌甚佳,被邓玳看中,带进了皇子府。我来安都,不仅没带回姐姐,反而又赔了一个弟弟。那也是说不清的冤孽,小弟自幼没爹,几时见过像邓玳那般稳重俊朗,成熟温柔的男子?值情窦初开的年龄,邓玳少少的温存体贴,竟叫他从此真心相许,誓死相从。”

  宋横等人想是没料到事情急转直下,都面色怪异的看着我。我涩然一笑道:“皇室子弟,哪个不是骄奢淫逸?邓玳对小弟也不过贪欢恋色而已,得手不久,就把小弟送给了八皇子邓琥,几曾把他的一片真情放在心上?”

  这段故事由来有因,却不是我瞎编的,只是那故事中的主角早已死在了深宫里,正好被我拿来掩饰小小的身份。

  说到这段故事,我不用刻意粉妆,心底自有一股悲哀,我闭上了眼,轻轻的说:“小弟在众皇子手里碾转来去,所受的欺侮凌虐,不足为外人道。不到半年,就被折磨得嗓子坏了,人也疯了。这时候,正值将军南来,京师大乱,我趁乱找到姐姐,带上小弟借机逃了出来,得到滟容大姐的收容。”

  嘉凛点点头道:“战乱之中,平凡百姓能保全自身就不错了,难为你竟还能兼顾自己的姐姐弟弟。”

  我心头一凛,却不敢再做辩解:“十八爷,我们姐弟三人,姐姐为强权所掳,与意中人生离死别,永为陌路;弟弟为情所迷,心碎神伤,这一生怕是再也不能恢复正常了。生在乱世,有此境遇,不足为奇。然而留随以此为鉴,曾经立誓:今生今世,绝不再蹈他们的复辙!”

  嘉凛的眸光深沉几分,脸上却看不出情绪,淡淡的说:“我可以答应你,我不会让你有你弟弟那样的遭遇。你如果跟了我,可以凭着自己的喜好选择出路,不管怎样,我日后分帐立室,总有你的一席之地。”

  西元以畜牧为业,百姓逐水草而居,男子娶妻以后,可以和父母兄嫂分家而居,称为“分帐立室”,代表他有了独立的权力。有军功的贵族子女,可以得到赏赐,不等娶妻就提前分家独居。独立后他帐下的所有财帛奴隶,他都有自由处置的权力。如果他分帐后娶妻,却与妻子不和,他就可以把自己帐内的财帛分出一份,让妻子经济独立,和自己分开住。嘉凛这番话的言下之意,不能不叫我动容。

  几番吐呐,胸臆间翻腾的情绪才平复过来,摇了摇头,轻声说:“十八爷,我感激您的看重,但我的意思,不在于名分地位。”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绝不屈从权势,也绝不盲目的付出真心;我这一生,只愿跟随和自己两心相许,情意互投的人其实如果可以遇到那样的人,必然是二者心意相通,志趣相投,彼此之间可以互谅互让,携手并肩,风雨同行,根本无所谓谁跟随谁了。”

  我这番话,大概对于他们来说太过于奇怪诡异了些,竟引得他们个个目瞪口呆。滟容若有所悟,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叹道:“阿随,你这不是在做梦么?”

  我微微一笑,道:“这的确是我的梦想,但我会誓守此心,努力追逐,让这梦想成真。”

  嘉凛霍然放下酒杯,目光灼灼,一字一顿的问:“留随,你当真誓守此心?”

  我昂然挺胸,朗声道:“留随地位卑下,生死只在强权者一念之间,然则大丈夫立世,有一念之持,便不能轻辱。此身可摧,此志不可夺!”

  

  第七章 知己

  回到小小房前,一阵凉风吹来,拂动我身上的衣裳,我这才从那莫名的亢奋中惊醒,胸口还在剧烈的鼓动,此时此刻才发现,自己身上,早已汗透重衫!

  回想嘉凛那淡淡几语的刺探,心头兀自发紧,料想若不是我今日表现出的刚烈与那日嘉凛所见的形象差距过大,此时我想安然无事的走出雅室,那就难了。

  嘉凛或许无意,却不知道他那一声貌似民主的询问在我心里激起的千层波浪,竟令我对谎言欺骗他的事生起了负疚感。这实在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如果他再以那坦荡而又尊重的姿态来结交我,难保我不会因为负疚感而露出马脚。

  心里突然有几分惆怅,嘉凛其人,我难以看清他的深浅,但就今日所见来说,他实在是我入这异时空以来遇到的头一个政治思想开明,目光长远的人。他对我表现出的尊重,一方面固然是着意结纳,表露自己礼下于人的风度;另一方面,却也可见他本身的涵养极高。

  房门打开,管鬼祖看着我:“在这里当门神给病人驱邪么?”

  我突然觉得这管鬼祖实在是个外冷内热的典型示范者,更兼有冷面笑匠的资质。一笑进屋,突然想起一事:“管先生,那日你是怎么和张天闹起来的?”

  管鬼祖脸一冷,哼道:“我怎么记得,那家伙莫明其妙的挑衅,侮辱到我师门兄弟,我岂能容他?”

  不对,大大的不对,那时元兵刚刚攻破内城,张天理应军务缠身,哪里有那空闲功夫出来挑是生非?嘉凛对我的态度,摆明了当日他就在有容厅中看着所有事情的发生。张天在那种情况下对管鬼祖着意挑衅,本就荒唐;而嘉凛见此情景不加制止,反而坐壁上观,那就更荒唐了。

  可这么荒唐的事却真的发生了。

  或者说,张天对管鬼祖的挑衅,根本就出于嘉凛的授意?

  我惊诧的抓住管鬼祖的手,骇问:“先生,难道你有什么特殊的身份?”

  管鬼祖一愣,倏地明白我的意思,没好气的甩开我:“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皇族贵胄?我出身东辽金州,虽说家境还算富足,但和‘贵’字搭不上边。且我自小体弱,被送到师门调养。长大后又时常独身飘泊江湖,除了一身医术有些特立独行外,根本就没什么招眼的地方。”

  原来我猜测错误,我干干一笑,走到床边坐下,脑中灵光一闪,轻呼一声:“呀,我明白了!先生,那日你和张天赌斗是不是和对方约了什么条件?”

  “那是自然。”管鬼祖脸上犹有怒色:“输的人要给赢的做一个月的奴仆,可恨他竟以赢的人是你不是我为由,不守约定。你昏迷的那两天,他倒是来找过我,说要和我重新斗过。哼!他不守信诺,这等人我连看一眼都懒,他还有什么资格来跟我说话!”

  原来如此,难怪上午张天来时会对管鬼祖视而不见,想必这两天受过他不少气。以他的身份,能忍住气不施以报复就算好了,哪还能在众人面前用自己的热脸去贴管鬼祖的冷屁股?

  管鬼祖说着眼睛一亮,有几分兴高采烈的说:“阿随,不如这样吧,你拿着我们的约定去要他做你一个月的奴仆,好好的折辱他。”

  “那约定是针对你和他做的,又不是我,我插上的那一脚,已经令他们有了把约定全部推翻的理由。”

  只是那输者给赢者当一个月的奴仆的约定,内里大有文章啊!

  管鬼祖一叹道:“世人都说中昆人奸诈,西元人忠厚。可就张天的例子看,西元人比起中昆人来说,也不遑多让,奸得鬼精。”

  我不禁一笑,以张天他们的地位,就算他们的本性“忠厚老实”,为环境所限,也会生出急智来的。

  “先生,在张天打赌以前,有没有人找你治病救人?”

  管鬼祖一愕,恍然大悟:“你是说,张天挑衅我,也只是为了找我救人?”

  除此以外,我想不出别的理由。嘉凛一入城,多少大事不理,首先就征用了外城的所有医生,一共八千多人。就算嘉凛出兵时为了减少负担,没带军医,要治伤也用不了那么多的大夫。

  出现这种情况,是不是可以做两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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