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天涯by 张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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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天涯by 张尽-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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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派论战,我要想独成一家,却不可能,因为和华石染理念相近一些,索性站在他的一边,和李琳等人唇枪舌剑,战在一处。

  未来这异世,我与寿远相伴七年。宗家是玄术世家,门下弟子极重国学修养,讲究文武兼并,辩才得当。寿远天资过人,宗家满门老小上下,无人能及。

  那时候,他知我六亲俱无,是孤儿长成,性情怪异冷僻,口齿极不灵便,很容易受欺于人,除了带着我一起修文习术外,便时常逗我说话,慢慢地教我揣摩之道,辩论之术。

  我天资平平,但被他的挑逗激起了求胜之心,便下苦功埋头学习。头两年,我口齿不清,知识浅薄,有和寿远相争的时候一触即溃,毫无章法。第三年里学识渐长,便开始能与他辩上一阵。第四年口齿上便灵活了许多,寿远想完全压倒我,就要费一番力了。第五年,十次争论里,我能赢上两三次。第六年,二人可以平分秋色,气得寿远直跳脚。

  只是第七年里,我却再也没有和寿远争论过。因为他的天命将尽,宗家上下都在寻找他可以延续人命的方法,忙得天昏地暗,我再也没有和寿远相争的闲情逸致。

  来到这异世,便入了深宫,那是个说错一句话,踏错一步路,都有杀身之祸的地方。我数次险死还生,得了教训,便将本性掩藏到了最深处,轻易不会显露。只是那样的压抑,本来就已经到了张力的极限,难以为续。

  出宫以后,心情稍微放松,却又遇到嘉凛,日日被他言语相挑,一紧一松之间,已经声色惧动,再也忍耐不住,竟渐渐的将本性激了出来。

  这论政之会多是一些热血青年,基本上情思重而心机少,就算我一时口舌上胜了他们,他们心里不服,报复的手段也不外乎是日后相见白眼相待的意气之争,不见得会用什么歹毒卑劣的手法相害,索性放开了胆子与李琳直面相争。

  一番争论,仿佛又回到了过去与寿远唇枪舌剑的日子。那时候,寿远的病已经发作过了,但他丝毫不以为意,每逢二人相争,必定倾尽全力,收集一切可用之资,以驳得我一败涂地,再无翻身之能为目的。

  寿远大反常性举动,我是到了这异世以后,才明白他的心意:在被宗家收养之后,我的世界就只有他,我与他同进同出,同寝同食,即使是宗家人,我也少与他们交流。他怕他死后,我忘记与人语言交往,不懂得人性争持,不会诡辩权谋,不知道该怎样存活于世。

  他爱护我的心意,竟是想叫我在他死后,面对任何困境,都能应付自如,永远不必受到一点点世俗委屈。

  他教的这些,于我的前生无用,却使我在宫廷争斗中逃过一次次劫难,得以存活至今。

  与李琳等人相争,我熟知人性,深谙权术之道,见识文学亦不低于他们,慢慢地便将李琳等人咄咄逼人的话锋压住。

  到后来,华石染已经添不上嘴,彼方的众人也只得李琳等二三人还接得上话,再过几番来往,李琳也已词穷理屈,涨红了脸,怒道:“如此大逆不道的思想,必然遗臭万年,被天下所弃!”

  我哈哈大笑:“凡天下士子,当以天下万民福祉为先,岂能顾着自己的虚名?大义之所向,虽身九死而犹不悔,何况小小名声?李兄这话,却也太年轻我辈中人了!”

  李琳只是一时失口,说出这么急功近利的话来,被抓住痛脚一阵追打,顿时面红耳赤。他口才上输给了我,情面上却下不来,一时呐呐无语。

  我心知水满则溢的道理,本想马上接上两句缓颊之语,给他造个台阶,不意此时突然听到一声轻咳,那咳嗽倒也不响,但却极具质感。我入得这异世的时间久了,于风土人情都有深入研究,一听这声音便知必是有人以真气助音发声,不禁心惊。

  我不明来者的身份,循声望去,众学子亦是闻声而动,自觉的让出一条路来,人影闪动,却是五名褐衣布衫的老者并肩而来,昂然直入。

  这五人虽然年纪老迈,但行止进退或儒雅,或凝重,或飘逸、或潇洒、或端庄,各有一股大家风范气度,心中不禁一凛,自然而然的深施一礼,恭声道:“留随拜见各位长者,不知各位长者尊姓,该如何称呼?”

  华石染瞪了我一眼,颇有嗔怪之意,抢上前来对五位老者施了一礼,这才恭恭敬敬的介绍:“这位是和派仲子;这位是争派镝子;这位是空派云游子;这位是苍门森子;这位是仁道民生子。”

  “子”是这个时空里人们对没有官位的贤者最尊敬的称号,能称“子”的人,就算不是一派宗主,那也是一派之内屈指可数的贤能长者,我虽然对这个时空的礼法不屑,但对这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却还是不自禁的生出尊崇之意,惊叹一声,赶紧行礼:“原来是几位长者,小辈失礼了!”

  镝子伸手一扶,哈哈大笑:“留随公子昨日在论工会上巧改直犁,一鸣惊人,老夫等人惊闻大名。不料今日一见,这名震群师被誉为可当‘神工’之称的大师傅竟是这么个年未弱冠的俊美少年!且学识见地,独具一格。”

  森子赞许的点点头,与仲子等人换了个眼色,笑道:“我们中昆二十年来民生凋蔽,学坛死寂,少年弟子,心急国事家忧,多半浮华,更是少见似你这般峥嵘风发之人。我们五个老朽听你话里豪气干云,自有一番勇武之气,倒禁不住想邀你同登论衡台,一论天下大事,你可愿意?”

  我心里一骇,知道这“论衡台”实是各地有名望有才学的人互较高低,一争先后的地方,比之以战阵沙场,毫不过分,不禁有些心里发虚。

  正心里衡量五子的来意,揣测他们邀约是福是祸,却见一旁的五子神色虽然不动,眉目里却隐有考较衡量之意,云游子更是微带不悦,想是因为我刚才心思转折,不曾立时回答森子的问话,他就有嫌弃我功利心重的意思。

  这样一想,心里豁然开朗,微微一笑,朗声道:“晚辈才疏学浅,久闻五位长者大名,若能得长者的教诲,实是生平之幸。”

  凝神间已经六人已经上了论衡台,故地重来,回想当日莽撞的在这台上与张天争斗,我不禁伸手摸了摸左肩,觉得肩上隐隐生痛。正想在五子下首坐下,突然听台下一声轻呼,有人惊叫:“呀,你就是那日下跪求医的人!”

  我没想到当日求医的举动竟有学子瞧见,料想那人必也记得我屈身下跪的狼狈,不禁脸上有些发热,又不好当做没听,只好干咳一声,冲传出声音的地方勉强一笑,算是回应他的惊讶。

  我想蒙混过关,镝子的一句问话却顿时击溃了我的美梦:“留随,你为了给弟弟求医,柔软的时候甘愿屈身下跪,刚强的时候却用性命相拼,足见你重情重义。可是如果是当日你不是为了你的弟弟,而是为了自己,你也会屈身下跪吗?”

  我一愣,如果是自己到了生死关头,我也会像为了小小那样,死皮赖脸的下跪求医吗?生命是如此的可贵,当它面临生死决择的时候,会不会比我的尊严更重要?我是真的不知道。

  沉思良久,我长长一叹,说道:“若是为了自己,我却是不愿下跪的。”

  “嗯”镝子显然有些意外,诧异的问:“这是为何?”

  我呼一口气,淡然道:“男儿膝下情义重,岂因贪生摧折之?”

  镝子点头道:“原来你竟有宁死不屈的烈性,只不过因为不肯小小受屈,却枉送了性命,那岂不是因小失大?”

  “事关尊严,岂是小事?”我对他的观点颇不赞同:“再说了,真有这样的生死关头,什么阴谋诡计,卑鄙手腕,也就不能不用上一用,未必只有折辱尊严求生一途。”

  台下顿时大哗,台上五子也神色各异。

  镝子好一会儿才迸出一句话来:“你倒是坦白。”

  我微微一笑:“我只盼自己可以一生坦荡磊落,永远不会有需要运用阴谋诡计的时刻,平平淡淡的娶妻生子,安康终老。”

  镝子目瞪口呆,喃喃的道:“我自认一双利眼阅人无数,想不到今天竟看不透你这么个年未及冠的小子,果然是后生可畏。”

  我一拂袖,大笑道:“长者何必沮丧?留随做人,并不特异之处,所追求的只有‘自在’二字。只愿一生坦荡,是因为说谎太过辛苦;敢将阴谋诡计说穿,是希望知道的人不要真把我逼到那样的境地;不在乎世人褒贬,是因为可以随心所欲;生平无大志,是因为不愿意太累。”

  森子的表情恢复得最快,居然颇为赞赏的说:“不错,不错,难为你小小年纪就如此飞扬跳脱,不为世俗所拘。只是你身份所限,才能突出,想要平淡安康的过完一生却是不可能。”

  我想起自己昨日在论工会上的表现与滟容信手胡扯的“身份”,不禁有几分沮丧,情势所逼,身不由己,这时候说什么“平淡安康”的确是没有半点说服力,连自己也没法说服,耳中却听到仲子说道:“你身在是非之中,日后从政是不免之事,我问你,一个国家的政事是否管理得好,该用什么来衡量呢?”

  我巴不得早日离开是非之地,这辈子都不问政事,只是这话却是不能说出口的,只能在心里想想。听到仲子的提问,突然觉得头痛,这个时代的政治与二十一世纪的法治社会迥然不同,用什么来衡量好坏我怎么会知道?

  沉吟片刻,我才勉强整理出一个头绪,慢慢的说:“我认为就目前天下的君主制度来说,应该用五种美德和四种恶政来衡量。”

  “哪五种美德,哪四种恶政?”

  “国家使老百姓受到好处,自己却不耗费;使唤百姓,而不招致百姓的怨恨;君王追求仁德而不贪图财利;管理政务的文官庄重而不傲慢;维护安定的武官威严却不凶恶;这就是我所想像的五种美德。”

  “所谓的四恶,一、君王对百姓不事先教育,百姓在无知的情况下犯了朝廷的法令,就被杀死;二、君王事先没有对百姓做出预告,事到临头却要求百姓做的事马上达到朝廷的目标;三、君王的命令下得很晚,却又定下很短的期限责令完成;四、君王无止境的索取百姓的供奉,但却从不给百姓恩惠。”

  我开始说话还有些支吾,慢慢的联想到原顺的政事弊端,心有所感,越说越顺,一口气接了下来:“可以做到五种美德,这个国家一定能稳定繁荣,昌盛长安;但如果施行的是这四种恶政,那么这个国家必定贪官污吏挤满了朝廷,强盗匪徒横行了乡里,百姓苦不堪言,怨声载道,社会动荡不安,很快就会覆灭。”

  仲子长长的叹息一声,不再说话,我也不禁有些黯然神伤:“顺朝覆灭在前,就是因为施行这四种恶政的缘故,前车之覆不远,后人当引以为鉴。”

  四下的人面色大变,只有五子不动如山,云游子更是点头赞同我的说法:“你的评断并不偏颇。只是不知道在你认为,什么样的国家才算是理想的国家?”

  理想的国家么?孔子的一篇礼运大同篇就已经道尽,千万年来不知有多少人努力追求,可却又什么时候能够达到?就算我今日在这里再说一篇,那也只不过是空话。

  “选举贤德能干的人来治理国家,人人没有私心,不止亲近自己的亲人,不光是爱护自己的儿女;老人能够安泰终老,青年可以施展才能,孩子受到扶养;那些没有妻子、丈夫、儿女或自身残废的人,得到全社会的人的帮助,男男女女都能找到良好的伴侣。商人困累的时候把货物放在地上,不必看守而自己安心休息;天底下没有盗贼,外出的人安然在外,而不锁闭门窗。”

  仲子静默良久,笑容里竟有些阅尽沧桑的无奈:“一个国家,如果能做到你刚才所说的五美就已经不错了,想要变成你现在所说的理想境界,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却是千古不变的悲叹,我只能叹息一声:“那样的理想当然不是一时一刻就能达到的。但如果所有的有志之士都致力于此,一代一代的努力下去,推动着这理想国家的建立,那么总有一天这样的大同世界还是会实现的。”

  一直没有出声的民生子突然出声:“那么你也有志致力于此,追求这样的盛世繁华吗?”

  我一直都在为了求生而累积资本,就连此时想开宗立派,也不是出于什么成就一番大业的雄心壮志,纯粹的是为了搏取嘉凛的信任,谋求脱身之法。

  然则凝神定性,扪心自问,天下男儿却有谁逃得过建功立业,追名逐利的本性?那只宜梦里寻思的大同盛世,我难道就没有一丝想经由自己的双手把它创建出来的欲望?

  不,我是想的,这样的世界我向往着,更希望能籍由己手将建成,但那只是我心里最深沉的向往,最不愿接触的欲望,最不能实现的梦想。

  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情境氛围,不是民生子这么端颜正色的询问,我永远都不会将他诉诸人前。

  “人活在世上,谁不希望实现自己的理想,一展抱负,无愧胸中所学?我也想的,只是万丈高楼平地起,没有空中楼阁。所以我现在想的,是为这理想境界打一个坚实的基础。”

  民生子明知我这话里有话,却故意不往下接,另起一问:“你认为顺朝倾覆的原因是什么?”

  我心里暗骂一声老奸巨滑,脸上却一派正色说:“表面看来,顺亡于元,实际上,顺亡于己!这就好比一棵大树,被大风一吹既倒,其实风能如此轻易的把树吹倒,完全是因为这颗大树的根部早已腐烂。原顺的暴政使得天下民生凋蔽,百姓揭竿而起,西凤、南荒七郡大乱。西元能从云关以破竹之势迅速攻入安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原顺把调了守卫中昆的四十多万禁军南下平乱,以至于中部空虚。”

  “你说得很对,但这既然只是顺朝倾覆的一部分原因,那另一部分原因你认为是什么?”

  “另一部分原因则是民心,中昆百姓苦于顺朝的暴政,对顺朝的统治早已失望,对皇朝的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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