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身吧!”嬴政淡淡一挥手,田芩和黎敏一前一后跟着嬴政步伐,脸上不禁浮现骄傲的表情。
芈婷原本巧笑的脸看到王后和赵夫人跟着大王过来偏偏自己落单,一时间觉得脸实在挂不住,把刚才那满腔喜悦都化成了愤懑,却也不愿意给其他夫人看笑话,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怪。
“政儿,今天哀家高兴,你也多喝点!家宴嘛,别老担心朝政,我大秦国力强盛,政儿又是如此勤政,哀家看着高兴啊!来,奶奶敬大王一杯!”华阳太后笑着端起酒觥。嬴政淡淡一笑,谢过太后,把自己酒觥中的酒一饮而尽。
赵夫人黎敏的肚子已经有些明显,因为怀孕而显得丰腴的脸比往昔又多了一份风韵。芈婷心中一突,这黎敏已经生了个小公主,若此胎为男,那她在宫中的地位岂不超过自己!芈婷心念一定,决定趁着黎敏怀孕、芷阳失宠的当口牢牢抓住大王,趁早也添个公子。
嬴政看着身边众多的爱妃,心里却波澜不惊,他非常想念那股似有若无的梅花香、那悦耳的铃声。嬴政并不想把阿犁打入冷宫,但是阿犁一看到自己就浑身发抖、无法控制情绪,嬴政觉得若继续让她住在殷阳宫实在不妥。在送走阿犁的时候,嬴政就告诉她,只要她愿意,时刻都可以回来。但是快十天过去了,这个犟得像牛的死丫头连句话都没托人递过来。嬴政心里是又惊又怒,想去看阿犁却又放不下架子。
蒙恬不露痕迹地打量大王,同为男人,蒙恬看得出嬴政心中的苦闷。蒙恬心里一黯,喝了口闷酒。蒙恬感觉自己现在心里异常矛盾,身为男人,他不想自己深爱的女人投入别的男人怀中,但是在另外一方面他又希望阿犁得宠,这样阿犁在宫里的日子才不会艰难。蒙恬略打量了一下眼前看似娇弱的各宫夫人,心里知道她们在必要的时候都是比男人更加坚强、更加残忍。
蒙恬心中烦乱,又禁不住王贲和昌平君劝酒,喝了不少酒。慢慢见正厅气氛热烈起来,蒙恬找了个机会借口如厕偷偷走出华阳宫。
因为蒙氏负责过咸阳和宫室的安全,蒙恬对咸阳宫的地形非常熟悉,没走任何弯路就到了榀阳宫。这是在整个咸阳宫最西端的一个冷僻宫殿,听说曾经住过武王的一个宠妃,但是那个宠妃莫名上吊之后这里就再也没有住过宫中命妇,因此看着分外凋敝。
到了榀阳宫门口,蒙恬倒犯起踌躇,觉得贸然闯进去并不合适。正犹疑间,听得宫门一响,一个小太监拿了食盒出来。“还以为自己在殷阳宫啊,嫌菜不好是不是啊,想饿死自己说句话啊!省得本公公这么辛苦跑来跑去!”
蒙恬犹豫了一下,等那个小太监走远之后轻轻推门进去。整个宫殿一片死寂,听得侧殿间或有小太监的哄笑声,听着似乎是在赌酒。蒙恬放轻脚步进了正殿内室,却四下没有看见人。
“阿犁?”蒙恬心里不稳,轻轻唤道。
一阵轻微的铃声响起,蒙恬觅着声音的方向赫然看见阿犁缩在墙角,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
“阿犁!”蒙恬心疼不已,快步上前拥住阿犁,发现她浑身冰冷,瘦得已经皮包骨头。
“我又做梦了!”阿犁眨眨眼,觉得自己肯定是饿昏了。
“阿犁,你没有做梦,是我,蒙恬!”蒙恬的声音哽咽了,死死抱住阿犁。
“公子?”阿犁从蒙恬怀中挣扎出来,仔细打量蒙恬的脸,慢慢脸上扯出一丝绝美的笑容,眼泪却滚滚而下。
蒙恬无语抓起阿犁的手摸向自己的脸,阿犁的嘴唇开始剧烈颤抖,眼泪决堤而下。
“阿犁!我的阿犁!”蒙恬的身子也忍不住开始发抖。
“公子!你好吗?对不起,阿犁居然没有认出你!阿犁不好,阿犁不对!”阿犁痛苦地闭上眼睛,内心像是有一把尖刀把自己戳得千疮百孔。
“是我不对,没有保护好你!”蒙恬的声音开始苦涩,一把搂过阿犁,又一次闻到那幽幽的梅花香。
阿犁突然想起什么,“你怎么进来的,赶紧走吧,千万不要被别人看见!”阿犁站起身,紧张地四下张望。蒙恬心里一酸,无论在什么时候阿犁总是第一个想到他而不会顾念自己的安危。
“阿犁,这里太僻静了,我帮你去求大王,求他让你回去!”
阿犁愕然转头,“你要我回去?”
蒙恬心里一阵酸楚,“阿犁,我一直把你当亲妹妹一样看待,看到你这样做哥哥的心里能好受吗?”
阿犁脚步一个踉跄,扶住身边的窗棂才勉强没有跌倒。蒙恬好想上前扶住她,但是内心的理智和苦思十多天的说辞让他现在咬紧牙关。
“阿犁,我成亲了,妻子是大秦宗室公主嬴晴。她很漂亮,也很温柔,我非常爱自己的妻子,我想我很快就会做父亲了吧。”蒙恬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看见阿犁紧紧握住胸口,心里也如同快绽裂一样的难受。“阿犁,你也要加紧给大王添个一男半女,千万不要拉下我这个哥哥太远啊!”
阿犁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朝思暮想的蒙恬,他怎么能如此冷静地说出如此伤人的话。一句兄妹之情抹煞了他们长达五年的相知相守,“青青子衿”的誓言尤在耳边,阿犁即使死也不愿意回到大王身边的坚持却只换来一句“我一直把你当亲妹妹一样看待”。
蒙恬用尽全身的力气克制自己冲上前抱住阿犁的冲动。为了阿犁,他必须选择冷静。
他一定是在嫌弃自己脏!阿犁痛彻心扉,但是眼泪反倒止住了。阿犁静静转身,窗外的光线被花式的窗棂分割成破碎的光丝颓然打在阿犁惨白的脸上。“我知道了,蒙大哥!”
一刹那,整个房间一片死寂,阿犁和蒙恬同时感觉到一种混着酸楚的心痛。
“阿犁,不,芷阳,蒙大哥希望早日在殷阳宫看到你!你知道,如果你过得不好,蒙大哥也不会好过,我就永远也不会成为一个有理想的大将军了!你肯定不愿意看到蒙大哥碌碌无为吧!”蒙恬声音嘶哑。
“芷阳明白了!”阿犁的声音没有了生气,没有回头看蒙恬。
蒙恬真恨不得甩自己十七八个耳光,自己根本没有能力保护她,只能劝她委曲求全!
“那我先走了,你要好好的,要好好吃饭,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蒙恬几乎说不下去了。
“芷阳明白,芷阳会听蒙大哥的话!”阿犁情不自禁闭上眼睛。
“芷阳!蒙大哥会永远在你身边保护你,你有什么需要,记得找人带话给我!”蒙恬多想痛快地拉起阿犁的手带着她一起逃出这逼仄的宫殿,但是他现在能做的却只是劝自己深爱的女人继续投入大王的怀抱,进一步陷入这宫闱。
阿犁没有回答,蒙恬心里一片凄凉,抬起无比沉重的脚,缓缓走出宫殿。
“那块玉佩呢?”阿犁突然开口问道。
蒙恬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里袋,冰冷的玉佩触痛了自己的手。“什么玉佩?”蒙恬做出无知的样子。阿犁被人当胸一箭,淡淡摇了摇头,“没什么,蒙大哥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阿犁惨然一笑,仍然没有回头。
蒙恬点点头,紧紧捂住胸口慢慢走出宫殿。听得开门的声音,蒙恬的脚步远了。阿犁霍然转身,死死盯着蒙恬的背影,缓缓依着墙壁坐倒在地上。
叮呤……蒙恬听到身后的铃声,那铃声彷佛阿犁心碎的声音,敲得蒙恬浑身一震。他停住脚步,愕然看见蒙毅面如死灰地站在一边。
蒙毅好不容易打听了阿犁的消息寻到榀阳宫,却听见蒙恬对阿犁说的话。蒙毅看不见阿犁的脸色,但是完全能想到她现在的心情。她为了蒙恬忤逆大王,放弃全宫艳羡的宠爱,但是她等来的竟是深爱的男人完全抹煞了他们的过去。
“你跟我过来!”蒙毅紧紧握住腰间的刀,咬牙切齿道。
蒙恬正正脸色,快步跟着蒙毅走出榀阳宫,来到近旁的一片空地。
“啪-”蒙毅大力打向蒙恬的脸,打得蒙恬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起来!跟我打!你这个混球!”蒙毅大声吼向蒙恬。
蒙恬擦擦嘴角的血,没有作声。“你打吧!”
“啊!”蒙毅一下子扑到蒙恬身上拼命锤打蒙恬。“你为什么要在上郡捡回阿犁,你为什么要勾引她,你为什么要离开她?你还是男人吗?”
蒙恬没有回手,蒙毅的每一个字都如一个尖钉钉向蒙恬的心。“你为什么要自说自话,那么冷静地面对你和她的爱!我真的很痛恨你的冷静!哥!为什么不给阿犁一个幻想,哪怕那只是幻想!”蒙毅放声大哭。
蒙恬躺在地上,身体上的痛根本无法与心中的感伤相提并论。天上的浮云在快速运动,一切都是那么宁静祥和。阿犁,对不起,我别无选择!如果你继续记住我,那只会害死你!阿犁,忘了我吧,把我当成薄情寡义之徒吧!阿犁,只要你好,我就好!
宫闱密云
夜晚的榀阳宫分外凄凉,晚风吹得屋中本已零落的烛火影影绰绰。阿犁抱膝静静蹲坐在墙角,心里一片茫然。
想起过往,阿犁对自己泛起巨大的嘲讽。
弃儿,自己始终是个弃儿。在匈奴王庭,自己贵为公主却被继母流放,有家归不得。好不容易活了下来,也遇到了让自己体会爱情美好感觉的蒙恬,但是时至今日,一句兄妹之情却抹煞了过去五年所有的一切。大王在灞水边上捡回又一次成为弃儿的自己,但是他的爱只让阿犁感觉害怕。阿犁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再也不了解他人了。大王,自己一直没有看懂,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他到底对自己抱有怎样的感情。现在,就连自己一向认为了解的蒙恬也做出了让自己匪夷所思的事情。
阿犁淡淡一笑,觉得这个世界已无可依恋,自己在这个世上从来没有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位置,在哪里,自己都是一个“杂种”,一个只能依靠他人施舍才能存活的废物。
阿犁把头埋进臂弯,觉得死也许是一种真正的解脱。
“吱嘎-”,门好像开了,听到轻轻的脚步声。阿犁没有抬头,现在一切对于她而言皆已不再重要。
“芷阳姑娘?”一个稚嫩而耳生的女孩在呼唤自己。阿犁无力抬头,看见一个清秀的小宫女有些惴惴地看着自己。
“芷阳姑娘,我叫汐汐,是华阳宫的小宫女,陈良是我亲哥哥。”汐汐有些嗫嚅地说道,慢慢走到阿犁跟前跪了下来。
“芷阳姑娘,求求你,我哥哥现在被关在刑辟所,已经被打得体无完肤,求求你行行好,念在他曾经尽心服侍你的份上救救我哥哥吧!”汐汐忍不住哀哀地哭了出来。
“陈良?”多日没有好好进食,阿犁觉得脑子有些不好使,花了点时间才慢慢弄明白汐汐所说的一切。“他们为什么要抓陈良?”
“大王把所有当日从行宫逃出来的宫人都关起来了,说他们贪生怕死不顾主子死活!芷阳姑娘,我哥哥可能当日是对不起你,但是罪不至死啊!”汐汐摇着阿犁的手臂,泣不成声。
“你哥哥现在到底怎么样了?”阿犁觉得头有些痛。
“他被关在刑辟所严刑拷打,要他召出纵火的真凶。我哥哥怎么会知道这些,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汐汐想起自己上午偷偷溜进刑辟所看到陈良的惨状,肝胆欲裂。
阿犁一惊,虽然往日是很烦心陈良总是跟着自己一口一个姐姐的,但是真听说他受到折磨心里仍旧不好过。毕竟在这宫里阿犁本来就不认识几个人,难得有个熟稔些,偏又快被大王杀了。
“可是我现在能做什么呢?我本身也是带罪之身,你也看到了,我现在不是在殷阳宫,是在榀阳宫。”阿犁觉得自己爱莫能助。
“芷阳姑娘,其实全宫都看得出来大王仍然喜欢你!你不在大王身边大王脾气很坏,他还总是派人打听你的消息。芷阳姑娘,你别再和大王怄气了!只要你愿意,大王巴不得你回到身边呢!”汐汐急切地看着阿犁,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阿犁苦笑。“你似乎比我了解大王!”
“芷阳姑娘,求求你,至少试试!”汐汐看到阿犁绝望的眼神心中一凛,但这是自己唯一能想到的出路,汐汐不会轻易放弃。
“你我都是宫女,什么事情宫女能够做到,你心里也清楚!”阿犁淡淡摇头。
“你不是普通的宫女,你是大王的心头肉!”汐汐一把拽住阿犁,拽得阿犁有些疼痛。“芷阳,我不知道你和大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你不能这么自私!大王现在这么严厉处罚那些宫人还不是为了你!如果你不和大王怄气,你能劝劝大王,可能那些人会逃过一劫!”
阿犁愕然望向汐汐,“我没那么能干!”自己一直是如同一个废物一般生活着,如何想过能够成为他人希望寄托之人。
“你可以,但是你连试一试都不愿意!”汐汐的眼光闪烁着阿犁并不熟悉的感情,也许这就是不服命的样子。
“那你说,我该怎么试?”阿犁淡淡一笑,几乎有些嘲讽地看着汐汐。
“我帮你打扮,你赶紧连夜去找大王,现在这个时辰大王应该还在披阅奏章!我打听了,今天大王没有传夫人,也没去别的宫,他就在殷阳宫!”汐汐是个有行动力的女孩子,虽然年纪小,但是为了救亲哥哥,她显现了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阿犁绿色的眼眸露出震惊的表情,汐汐淡淡打量她,觉得她实在很漂亮,对自己的计划又多了几分把握。
“我觉得你实在太过乐观了!大王不是一个轻易能被说服的人!”阿犁虽然不忍扫汐汐兴,但是回想自己在宫里的日子,阿犁觉得大王从来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
“别管这些,芷阳姑娘求您就试一次吧,除了您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去试试了!求求你,我求求你!”汐汐一把拉起阿犁的手,身子忍不住微微发抖。
阿犁定定看着汐汐,看到这个大约与自己同岁的女孩眼中的恐惧,心里一动。自己也曾经无助过,自己也多次在街头露出恐惧的目光,阿犁知道在绝望的时候哪怕他人一个关心的眼神也会改变自己的命运。
阿犁忍不住闭上眼睛,反正自己也不想活了,如果能在临死前帮他人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