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嬴政不肯交还阿犁怎么办?”
“他别无选择!如果他想统一六国,那现在就不是惹大匈奴的时候。咱们成事不足,败事却绰绰有余!”冒顿笑了起来,那份冷冷的笑意根本没有映进他阴沉的双眸。“嬴政听上去是个刚强的大王,这样的男人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自己的责任与雄心!”冒顿拔起一根草衔到口中狠狠地嚼着,淡淡的青草气总是有点血腥的味道,让冒顿浑身散发出一丝危险的气息。
“如果他真的让你意外了呢?”洛熙轻声道。
“那我就让他知道大匈奴骑兵的厉害!上郡号称十万守军,我看看顶多不过六万。我们可是实打实有十五万骑兵,攻下上郡不成问题!上郡是秦国北部最富庶的郡,如果北部防线被人突破,嬴政如何在六国中抬起头!”
“你确定阿犁真的希望回到匈奴?”洛熙叹了口气。
“否则呢?”冒顿狠狠盯着洛熙。“嬴政那样对她根本不可原谅。如果阿犁还是一个有骨气的匈奴公主就应该回到她应该去的地方!我会保护她,我不会让任何人再欺负她!我是她唯一的亲人,她当然应该回到我身边!”
洛熙猛然知道什么不对了,那就是冒顿说到阿犁时的表情,那是一种男人对女人渴望的表情,并非哥哥对妹妹的感情。洛熙猛地打了个寒蝉,希望自己是过于敏感了。
“希望一切顺利吧!”洛熙抬头看向明月,知道明天就将决定是战是和。
胡马越鸟
“放肆,见到秦国国君居然不跪拜!”丞相昌平君见得那几个匈奴使者神情倨傲,心中大怒。顿时朝中响起一片议论声,大秦的朝臣看这些外族人穿着长仅及膝的大褂,头发被剃得只剩下三缕,都万分鄙夷这些蛮邦。
“野人啊!”
“听说他们吃人!”
“他们的眼睛颜色都不一样啊!”
嬴政听到朝臣的低语,他眯起眼睛冷冷看着这群敢公然冒犯自己的野蛮人。趁火打劫!嬴政心中不屑,要不是东线的战事胶着,嬴政早就把这些使者拉出去砍了,然后发兵直要把匈奴的老巢端了!
蒙毅跪在王绾之后心里担忧,这群匈奴人根本无意和谈,他们只是在进一步激怒大王而已。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负责诸义蛮夷的上卿典客忍不住出声询问。
右骨都侯须卜士是冒顿从小的玩伴,因为人聪慧而被冒顿引见给右贤王担任辅政的骨都侯,他因为认得阿犁被冒顿派来咸阳。须卜士学习过中原语言,听得懂典客的问话,他傲然一笑,用并不太纯正的、夹杂着赵国口音的秦文道:“让秦王把匈奴珍宝还回来!”
“放肆!”嬴政实在忍不住了,拍案大怒。蒙毅在一边大急,这次蒙氏一族在上郡抵御匈奴,力量对比悬殊,整个蒙府担心蒙武早已哭成一片。昨日蒙恬也奔赴上郡,上至祖母下到妾室都是跪在门口哭得泣不成声,蒙平和蒙青都尚在襁褓之中,跟着大人一起哭得声嘶力竭。蒙毅紧紧握住拳头,想为父兄做点什么却苦于不知如何入手。
“好!你们匈奴人如果一定要开战,我大秦子弟奉陪到底!”嬴政猛地站了起来,双眸迸发寒光。须卜士静静看着他,突然扯开一个笑容。这个秦王有点意思,性格有点像匈奴人,痛快!
一阵银铃声传来,须卜士的身躯轻轻颤抖。撑犁公主年幼时的仙姿浮现眼前,他的双眼有些湿润了。
嬴政猛地抬头,殿外一片炽热的阳光下他看不真切,仿佛一个柔弱的人影在缓缓移动。蒙毅定定看着银铃声传来的方向,魂不守舍。
阿犁深吸了口气,她不是第一次来到章台宫正殿,但是没想到走在这正殿里接受众人瞩目原来是这么难受。门口的侍卫想拦住阿犁,但是鹿驰认得阿犁,手一拦,放阿犁进入正殿。阿犁感受到大王愕然的目光,她没有看嬴政,定定地看向须卜士,那个小时候也对自己颇为照拂的匈奴贵族之后。
“下去!还不下去!放肆!”嬴政心头涌起不安,阿犁淡定的目光让他强烈地感觉自己离她分外遥远。
“须卜士哥哥!”阿犁许久没有说匈奴语,语音已经非常生硬。
“扑通—”几位匈奴人同时面向阿犁深深跪了下来,对她行匍匐之礼。朝堂一片抽气声,大臣们饶是见多识广也是惊疑不定。
“哥哥好吗?”阿犁轻声问。
“她是匈奴人!”朝臣终于醒悟过来,开始低声议论。
“这些匈奴人该不会是她叫来的吧!”
典客浑身微颤地挨近嬴政,给他翻译阿犁与匈奴人的对话。嬴政忍不住紧紧握住鹿卢剑,芷阳,难道这些匈奴兵真是你叫来的?嬴政突然觉得被人一刀戳穿心脏,浑身透不过气。他咬紧牙关看着阿犁,眼中渐渐冒出怒火。
“太子非常想念公主,带领我匈奴的子弟在上郡等待公主!”须卜士右手紧紧按住胸口,一脸骄傲之情。
“回去告诉哥哥,我会回匈奴,但是要他先退兵!”阿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可是……”
“废话什么?”阿犁猛地提高声音,淡绿色的眼眸精光闪现。须卜士叹了口气,这是挛鞮氏的眼睛,阿犁公主毕竟是挛鞮氏高贵的公主!
蒙毅心内大急,看着阿犁和那几个匈奴人说着自己并不明白的话,但是他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珍宝?蒙毅心底一亮,难道阿犁就是匈奴人口中的珍宝?他们要把她带回匈奴?!蒙毅心急如焚,恨不得能把阿犁拉下去。
“可是,太子的脾气……” 须卜士小心翼翼抬眼看了阿犁一眼。
阿犁心念一定,从手腕上拽了一个银铃下来,猛地掷到须卜士头上,听得银铃撞击脑门的声音,那个银铃咕噜噜在大厅里转了良久。顿时纷乱的朝堂静得只能听到银铃的轻响。
“我最后说一遍,让冒顿退兵,先退兵三十里!否则我就死在这秦宫里,如果我死了,哥哥的脾气你比我更了解!”阿犁恶狠狠看着须卜士,“拿上我的铃铛,告诉哥哥,我让他退兵!”
“如果太子退兵了呢?”须卜士额头大汗淋漓。
“我会跟着你们回去!”阿犁的目光越过匈奴使者静静投向嬴政,渐渐露出令人目眩的笑容。
嬴政定定看着阿犁,典客忍不住也偷眼打量阿犁,这个美人他在宫里曾见过数次,没想到这个身份低贱的宠姬竟是匈奴公主。
“还不快去,否则我就在这里血溅五步!”
须卜士一个眼色,一个匈奴使者踉踉跄跄捡起那个铃铛飞快地跑出章台宫,听得他的大声呼喝,隐然响起一片马蹄声。
“出了什么事?”朝臣都是大惊。尉缭淡淡打量阿犁,面无表情。尉缭抽空了解了不少漠北情况,大概能听懂匈奴语。他叹了口气,没想到大秦50万铁骑,在这个当口居然要靠一个女人避免战乱。
阿犁松了口气,紧紧握住拳头。公子,阿犁不会让你和我的哥哥对阵,阿犁不能眼睁睁看你陷入危险。阿犁右手缓缓按向左肩,给嬴政行了个匈奴大礼。“匈奴公主撑犁拜见秦王!”
蒙毅倒吸一口凉气,此刻阿犁不复往日温柔,她有些倔强的表情看得蒙毅突然想哭。阿犁,你是为了蒙恬,对不对?
嬴政愣愣看向浑身绽放光芒的阿犁,觉得自己根本说不出话。如果自己承认芷阳的公主身份,嬴政突然浑身一个冷颤。
“放肆,还不给寡人下去!”嬴政猛地站起来,“来人,芷阳生病了,把芷阳拉下去!”嬴政只想把阿犁藏起来,她不是匈奴公主,她不能离开自己!
阿犁定定看着嬴政慌乱的神情,内心凄然。几个郎官想靠近阿犁,须卜士等人大惊,立即围住阿犁。
“先退下!”尉缭突然大喝起来,几个郎官一愣,不知所措。“不要伤了撑犁公主!”尉缭咬紧牙关。如果一个女人能够平息战乱,何乐而不为。中原未定,尉缭根本不愿意耗费哪怕一兵一卒来对付无关大局的匈奴人。
昌平君立即明白了所有的机巧,“退下,匈奴撑犁公主远来是客,退下!”
嬴政死死盯着文武之臣的首领,明白他们是在用既成事实逼迫自己送还芷阳以平息兵灾。嬴政眯起眼睛,危险的目光在昌平君和尉缭身上环绕。
“大王,我想跟您谈谈!”阿犁淡淡一笑。
嬴政冷冷看向阿犁,快半个时辰了,阿犁和嬴政静静对坐在殷阳宫南书房,两人都没有说话。四周凝固的空气仿佛有了重量,压得两人心情异常沉重。
“大王,匈奴使者闹着一定要见公主!”赵高在门外低声道。赵高觉得今天章台宫一幕真可以算得上风云突变,一个身份低贱的姬妾转眼成了异邦的公主。
“这里没有匈奴公主!”嬴政猛地爆喝出来,声音中透着深深的疲惫和绝望。
“大王,阿犁自八岁因机缘巧合离开匈奴,转眼已经快十年了。求大王体谅阿犁思念故乡之情,放阿犁回去!”阿犁突然觉得自己不敢看向嬴政此刻的目光。前尘往事一一涌现,从自己愣头愣脑进宫、渐渐爱上嬴政、最后却因孩子和嬴政咫尺天涯。阿犁的心揪痛了,对嬴政,她心灰意冷,但是那丝恨意消散之后,存于心间的是一片苦涩的无奈。
“你不是什么阿犁,你是芷阳!”嬴政猛地站了起来,鹿卢剑撑到地上,发出一片金戈之声。
“大王,其实我是谁并不重要,不是吗?”阿犁的语气仍然淡定。“匈奴并没有实力与大王为敌,但是如果匈奴真的倾国而出,至少可以给大王制造不少事端。大王就让阿犁回去吧,一个宫人换回漠北的安定,对大王来说不是件坏事啊!”
“一个宫人?”嬴政突然觉得心里又被人狠狠一拳。芷阳一直以为自己把她当成一个普通宫人?自己为了这个女人违反了多少行事原则,她在自己心底的最深处,榀阳宫层层宫门都关不住自己对她的爱意!但是她却视自己的珍惜如鄙履!“告诉寡人,这些匈奴兵是不是你叫来的!”嬴政的眼光蓦地冷硬。
阿犁咬紧牙关,嬴政的痛她能感觉到,但是此刻她拒绝心软。她和嬴政回不到过去,他们之间的一切只让阿犁感觉疲惫,在秦宫沉浮多次,阿犁越来越深刻的感知到,在寂寞的宫闱之中没有温情,大王与自己都曾经爱得太累了。蒙恬的笑颜涌现心头,阿犁紧紧拽住自己的深裙,狠狠掐向自己的大腿。
“是!”
嬴政没有作声,他成了一具没有生命的雕像。“啪—”嬴政猛地扯掉腰间的珊瑚串狠狠扔到地上。
“大王!”门外众人着实心惊。
“滚!都给寡人滚!”嬴政怒吼起来。
“大王,大秦五百年的基业在此一举!”尉缭的声音传来。尉缭深知,如果匈奴滋扰秦境,大秦统一的时间表将极大延后,这是整个秦国军部不愿意看到的事。
“大王,臣下请大王三思!匈奴彪悍又不知礼仪啊!”昌平君第一次毫无保留地与尉缭统一了立场。
嬴政气喘吁吁地盯着沉默的阿犁,七月天,南书房的气氛如同冰封。
“你是最后一个敢这样背叛寡人的人!”嬴政缓缓坐到蒲团上,看向阿犁的目光没有一丝表情。阿犁无语,从今天起,自己在嬴政心中彻底成了背叛者。“来人,请撑犁公主暂住榀阳宫,等匈奴退兵后送公主出上郡!”嬴政扶着自己的头,疲惫地闭上眼睛。
阿犁没有作声,缓缓给嬴政磕头。听得关门的声音,嬴政猛地睁开眼睛,阿犁的身影已经不在了!嬴政愣愣看着地上那串红得妖异的珊瑚,心里泛起一片酸楚。
“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能够伤寡人的心!”
烛光下,汐汐红着眼圈给阿犁收拾行礼。阿犁没有搭手,她就着烛光快速地缝补着。
“芷阳,你歇歇吧!”汐汐忍不住开口劝道。从殷阳宫回来之后,阿犁就不停地缝缝补补,连续两天了,她基本上没有合眼。阿犁没有吱声,她仔细地做着一条红色的腰带。
“你到底在做什么?”汐汐实在忍不住了。“昨天你已经给子高公子做了衣服和香囊,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小敏嫁衣的腰带!”阿犁揉揉眼睛,继续咬牙绣着。
汐汐心猛地一沉。“芷阳,难道你真的不回来了?你真的不要我们了?”阿犁的手没有停,眼圈却渐渐红了起来。
“芷阳!”
“汐汐,其实你比我聪明很多,这些问题你何苦问呢?”
“芷阳,我不管,我要跟你去!”汐汐突然紧紧握住阿犁的手。
“不行,那里不适合你,你安心待在宫里照顾小敏和子高!”阿犁心下感动,却坚定地摇头。
“难道那里就适合你吗?你的身板根本就是我们中原的,大漠的风就可以把你吹走了!”汐汐忍不住流下眼泪,想起嬷嬷们给自己形容的漠北苦寒之地,心里一片荒凉。
阿犁终于放下手中的针线,“汐汐,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是我出生在匈奴,我就如同那喜欢在雪地奔驰的胡马一样,喜欢草原和大漠。而你是那小巧的越鸟,离开了温暖的巢会活不下去。我们都必须回到适合我们的地方。”
“你别蒙我了,如果不是为了他,你舍得离开咸阳?”汐汐噘嘴。
“汐汐!”阿犁顿时露出怒容。汐汐嗫嚅着低下头,“本来嘛!”
阿犁愣了半晌,重新开始缝制腰带。“汐汐,我们匈奴人相信神力,大自然中有着我们无法看到的诸神,他们掌管着我们的喜怒哀乐。就像我进宫、得宠又失宠,这其中有多少是我们可以明白或者说看透的。我从来没有按照自己意愿做事过,我的一生到现在都是在反复的被人流放、拯救再流放。这次就让我为自己,为别人,做一次主吧!”
“可是你这样把多少人推到了绝望的深渊?且不说敏公主和子高公子,大王能不伤心吗,他能不伤心吗?”汐汐的眼泪缓缓流下。
“我的母亲曾经说过,人一生能享的福是恒定的,如果你在一处得到什么,神必然会向你要回些什么去补偿别人。这是万物的定律,我躲不开,他躲不开,大王也躲不开!”阿犁心底一片苦涩,想到从此将和蒙恬天各一方,心还是忍不住微微发抖。
“芷阳,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