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兰看着心都要疼死了,不由叹息,“你这又是何苦?”
“我没法面对他。”杜衡把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绝望的扑在了佩兰怀里,“嫂子,我被赵石南用了强我没脸见他,没脸了啊”
佩兰心里一惊,不知是喜是忧,只紧紧搂着杜衡说着:“都是命,衡儿,既然已经是石南的人,以后就好好过日子吧,啊?虽然石南轻狂一些,但好歹你是明媒正娶的妻,将来再有个一男半女,这个家还不是由你当。日子,都是这么过的。该忘的,就忘了吧。”
杜衡哭的几乎喘不上气,凌泉的好,让她怎么去忘?和那个畜生一般的丈夫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还要生儿育女,想到这些,杜衡全身哆嗦着,她做不到。可是没有办法,自己已经没了清白,以后的日子,只能是煎熬。
赵老太太和杜仲在前面的客堂坐着,老太太微笑着命下人冲了明前最好的雀舌春茶,给杜仲氤氲茗香的端了一盏。杜仲眉头紧锁,将茶搁在一旁,并无心思啜饮:“老太太,我这个妹子,虽然娇惯些,但也不是不分轻重的人,不知怎么竟然伤身到了这个地步?”
赵老太太被亲家找上门质问,心里虽不痛快,但到底是执掌一家内务的老辣,不疾不徐的答着:“衡儿过门以来,不仅我当成了手心里的宝贝,便是石南,也呵护有加。最近气候反常,冷热不匀,我这老身子骨,也觉得不适了。”
赵老太太的说辞,杜仲一时也没法反驳,冷脸问着:“那赵大少爷哪去了?”
“他一早去湖州看机器了。你晓得,丝厂印染厂,绸缎庄都是他一个人里里外外的打理——”赵老太太正说着,杜仲蹙眉打断:“他一早不知道衡儿病成这样?还去湖州?”说着也动了气,他早听说赵石南成亲后没几天就在倚红馆过夜不回家,这个老太婆竟然还打马虎眼说着呵护疼爱,如今钱庄的生意已经翻盘,杜仲寻思着再过个把月,就能把赵家的本钱还上。到时妹妹也不用因着钱被赵家搓圆捏扁。
正说着,佩兰盈盈的走进来,对着赵老太太浅浅施了一礼,转而对着杜仲,也说给赵老太太听:“我看衡儿烧的不轻,我多嘴说一句,要不去西式医院看看?听说那里治疗风寒更好些。”
杜仲想了一想,看着赵老太太说道:“倒是可行,上海的西式医院治发热很寻常。”
赵老太太本就信不过洋人的玩意,听说西式医院舞刀弄枪割来割去早就胆战心惊,何况这又是杜家提出的,就更为不悦:“今早和春堂的郎中已经施针,好不好也要看看再说,再说西式医院里听说男人女人都不分一起诊治,一个妇道人家抛头露脸成何体统。”说到后来竟然板起了脸。
杜仲的气砰的就来了,妹妹都病成了那样,这个老太婆还有心思琢磨男女一起诊治的事,真是食古不化。
还没待他说话,赵老太太的耐心也用尽,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时候不早,就不留你们吃午饭了。我去看着下人给衡儿煎药。”说着起身往后院走去。
杜仲正要说话,佩兰拽了拽他的袖子,轻声道:“撕破了脸,咱们想看衡儿都要被关在门外了。先回家,从长计议。”
三四天过去了,杜衡的情况每况愈下,每天针灸过后的一两个小时会好一些,但是发烧反反复复,始终不能全好。杜衡也变得越来越迷糊,每天躺在床上醒一时睡一时,胃口也渐渐没了。几天消瘦的不成人形。医药乏力,何况杜衡心神俱散,有时睡到午夜,竟想着这么着不如一死,求生的意识淡漠,整个人更加涣散。
杜仲和佩兰每天过来探望,日日心焦。赵凌泉隔着几重院子,想打探消息都不方便。只是知道杜衡还活着,情况并不好。而赵老太太依然是铁打的主意,死活不去西式医院。
到了第五天,杜仲有些坐不住了,打问清楚赵石南去湖州的地方,派人赶紧过去捎口信。对佩兰叹息着说道:“不知道这个混孙子能不能回来,就算不回来,好歹有个话,咱们带着衡儿去看病也好。唉。”杜仲不禁问着自己,当初逼着衡儿嫁给赵石南,是不是真的错了?
湖州是当时的产丝胜地,赵石南去了湖州,本打算两三天就回去,但是看到名动天下的湖丝,迈不动了步子。湖丝在咸丰年间就在国外拿了奖,颜色洁白,质地坚韧,形状圆润均匀,果然名不虚传,赵石南看的爱不释手,前些年他就曾来湖州南浔明察暗访,学了湖州养蚕缫丝的秘要,如今看着机器缫的丝比土丝还胜一筹,当即拍板,找了浙江的同业会,订购了两台机器。
这边定金刚付,正准备请同业会的同侪一起在丰悦楼吃酒,却到了下午,有人追到客栈,是杜仲的贴身下人,只捎了一句话:“老爷说,小姐不行了,您还要不要回去?”
赵石南当即懵了,也只问了一句:“小姐?杜衡?”看到杜家的下人直点头,赵石南吩咐冬桑留下和同业会的人解释一下,带着东西抬腿去了湖州的火车站。从湖州到南京,再到扬州,一天半的路程,赵石南走的格外焦灼。
没有一刻,赵石南为一个人那么担心过,想想那天夜里他对杜衡的行径,他忽然懊恼的很想捶死自己,想着那双眼睛也许要永远的闭上,赵石南的心忽然疼的急几乎喘不过气来。一天一夜,他合不上眼,只要闭眼,眼前就都是杜衡在他身下挣扎哀哀的样子,一个激灵便又清醒如初,赵石南忽然觉得每个毛孔都泛着凉气。
第二天的早晨,一身风尘的赵石南终于赶回了赵家,当他胡子拉碴的出现在杜衡卧房门口时,耳边正清晰的传来杜仲和赵老太太争执的声音。
“已经上针快十天了,衡儿昨夜一夜的发烫,就没退下去,再让那个郎中瞧下去,就真的只剩下——”杜仲憋回去了收尸两个字。杜衡这几天情况越来越差,佩兰都不敢回家,衣不解带的守在杜衡身边。
“衡儿不能去西式医院,石南不在,去了医院有个闪失,谁担的起?”赵老太太寸步不让。杜仲此刻才见识到了老太婆的固执厉害,人都要没了,她就是不松口。
佩兰握着已经只剩下呼吸的杜衡,眼泪直流,活蹦乱跳的女孩子,进了赵家没几天,现在连眼睛都睁不开,用力摇晃,能哼哼唧唧两声,平时就这么水米不进浑身发烫的躺着。
赵石南大步走了进来,所有人看到他都是一愣,赵石南这个憔悴样子少见,没人再说话,只是看着赵石南伸手摸了摸杜衡,声音是赵老太太都从未听过的焦急:“衡儿。醒醒。”
杜衡微微听到有人唤她,想睁眼却怎么也睁不开,只好喉咙里叽咕了一声,也不知道发出去没有。赵石南没再犹豫,一把抱起了杜衡,对着跟着他进来的乃东吼道:“快准备车,去上海。把豺羽叫来。”
赵老太太的面子有些挂不住,自己坚持了这么多天,儿子一回来就全部推翻:“石南,西式医院乱七八糟,不能去!”
赵石南看着赵老太太神色有些失望:“她都这样了,就是龙潭虎穴,该去也得去。”
一个清瘦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冲众人躬身行了个礼,赵石南从怀里拿出自己贴身的行章:“带着这个去镇守使署,找马护军使,拿到通行证。”人去上海容易,汽车要开到上海,就难了。
赵老太太眼睛瞪了起来,厉声道:“石南!你疯了!”赵石南的行章如同赵石南本人,拿着这个盖了地契文书把赵家卖了都成,他居然就这么随随便便的交给了豺羽。
“快去!”赵石南同样厉声命令着豺羽,豺羽领命而去。赵老太太气的跌坐在了椅子上。不到两个小时,豺羽拿回了通行证。
☆、深院静:玉叶
赵石南早已吩咐双叶收拾好东西,豺羽走进来的时刻,他打横抱起了杜衡,向外走去。赵老太太看着赵石南毫不犹豫的步子,只觉得胸口憋闷不堪。她一辈子都是为了这个儿子,生意的事她不管,家里的事赵石南从不过问,也很少顶撞违逆她的意思,却在娶了媳妇以后,眼里就再也没了这个母亲,又当着一众下人,杜家亲家的面,老太太的脸简直没了挂的地方。不禁狠狠的揉着胸口暗暗伤怀。
杜仲和佩兰想跟着一起到上海,但家里钱庄里里外外也少不了人,想了想还是决定杜仲跟着去,佩兰留下支应。
汽车在去上海的路上飞驰着,杜仲坐在前面,赵石南和杜衡双叶在后面,双叶缩在一侧,手里紧紧攥着收拾好的包袱,第一次出门全身的紧张。赵石南抱着横躺的杜衡,让她枕着自己的腿可以舒服些。
杜衡已经没了什么意识,牙关咬的紧紧,冷一阵热一阵冒着虚汗,偶尔汽车有个颠簸,喉咙里会叽咕一声。赵石南的心也跟着抽紧一下,只好一手护着她的头,一手揽紧她的胳膊。
杜衡迷糊中,只觉得有时颠的肠子都要出来,觉得自己胳膊旁边好像有个物件,像漂游的大海里看到浮木一般,下意识的紧紧抓住了赵石南的手,暖暖的,很厚实,她的心安了下来,皱紧的眉头缓缓舒展,表情变得安详。
赵石南的心突然像被什么触了一下,软软的几乎要化开,那只小小的手那么紧紧的抓着他,仿佛有春日的嫩芽破壳而出般在他心里泛起柔软,他反手紧紧把那只手握住,舍不得放开。
赵石南由于生意往来,对上海并不陌生,汽车直奔仁济医院,送进了诊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接诊着各种病人,这一切对从扬州城赶来的人,都有些新奇。
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医生为杜衡检查着,西医虽然不用望闻问切,但也要量量体温,看看喉咙,杜仲看着医生的手在杜衡身上触碰,不免也紧张,心想道赵老太太的担心还是不无道理的。西医果然不甚讲究。但看看赵石南,倒没有一丝别扭之色,只是一脸的焦虑。
检查过后送进了治疗部,除了赵石南,其他人便都不能进去,守在外面等着。护士为杜衡注射了一剂退烧针,又喂了几片白色的药片,安排了病房让杜衡住下观察。
在针剂和药物的双重作用下,下午送进的医院,傍晚时分,杜衡已经悠悠的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先是杜仲,杜衡勉强扯出个笑,虚弱的唤了声:“哥哥。”但是看到杜仲身边的赵石南,就是一个激灵,全身的汗毛几乎要竖起来了。那个可怕的夜晚,已经让杜衡闻风丧胆。
赵石南的心先是欣喜,但看到杜衡的表情,失落和心疼一起涌上,吩咐双叶去准备饭菜后,淡淡对着杜仲说道:“你陪着衡儿聊聊,我出去走走。”
赵石南出了医院,上海的天气还不错,赵石南的心情也随着杜衡病情的好转而好起来。坐上人力车从山东中路到了霞飞路,倒有股子年幼时策马清野的舒泰。
霞飞路上很热闹,来来往往的洋人也多,路两旁有着卖洋装的成衣铺,各色西点铺子和杂货铺。赵石南起了兴致,逛了两家杂货铺,都是洋人的东西,他拿起这个放下那个,想想配着杜衡那张清秀古典的面孔,都有些不搭。最后在一家古玩铺子里,看到了一枚翠盈盈的玉叶挂件,店家殷勤的说着:“买一个吧,随身带着保平安。”
赵石南拿了起来,在手里反复掂量着,他并不懂翡翠,但是想想杜衡白皙的皮肤,一定很衬这枚翠绿的玉叶。
店家慧眼识人,看赵石南动了心思,开价便比平日翻了一番,估摸着侃侃价还能比平时多赚一些。不料赵石南压根也没有还价,痛快的付了银元。店家乐不可支,一边包着一边问道:“买给阿星?”
赵石南不知道在店家的方言里阿星是什么意思,只是郑重的对着他点头道:“买给我的妻子。”
店家怔了一下,笑意更深:“蛮好,蛮好。”把玉叶包好递给了石南。
赵石南又顺带在旁边的西店铺里买了一点松软的西式点心,用纸包好,坐着人力车回到了医院。
杜衡已经吃过晚饭,只一碗粥就饱了,其它的看着油腻腻也没胃口。双叶正在为难的看着杜衡说道:“少奶奶,多吃些吧。少爷特意吩咐我跑了两条街买的。”
杜衡淡淡笑着:“真的没胃口了,身子刚好,也克化不动,吃些松松软软的还好。”却是一抬头看见病房门口的赵石南,心又咯噔一下,笑意凝固在了脸上。
赵石南心里一紧,也没进门,示意双叶过去,将纸包的点心地给她,像对双叶也像对杜衡说着:“这是洋人的点心,倒软和些。”杜衡把头别过了窗外,看着一树的绿叶,要紧紧握着拳才能保持不微微颤抖。狼吃了羊对剩下的骨头茬子说保重?杜衡觉得有些可笑。
赵石南看着那副紧绷的小脸还是没有转过来,心里有些淡淡的内疚,也有丝惆怅和疼痛,杜仲也没在病房,不知去了哪里。赵石南进去也是无趣,转身出了病房,走到院子里,坐在了一株香樟树下的石凳上。将方才买的玉叶坠子拿出来在手里反复的揉捏,心中竟然第一次纠结着,该怎么把这个礼物送出去。
病房里双叶打开纸包,点心的香味让双叶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少奶奶,看着好香啊。”
杜衡没吃过西式的点心,示意双叶拿近些,闻着味道一定比扬州的千层糕好吃,可是想想是赵石南买的,心里冷了下来。用力推开,有些负气的说道:“我不吃。要吃你去吃。”
双叶眼巴巴的看了看杜衡,杜衡比她也大不了一俩岁,双叶并不惧怕,忍不住说道:“少奶奶,你如果同意,我真吃了。”
杜衡一抬手:“吃吧,就算帮我吃了。”双叶得令,开心的拿起一块塞到了嘴里,鲜奶的香味散了出来,双叶几乎噎住:“少奶奶,好吃的不得了。”
杜衡到底还有几分孩子心性,看双叶吃的香甜,胃口渐开,看着点心轻声问道:“真的好吃?”
“好吃好吃。”双叶掰了半块递到杜衡的手里,也难得的有了几丝灵气说道,“大块都是我吃了,少奶奶吃的这一块也就算我吃的。”她怕是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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