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见到校园里成双成对的情侣闹别扭吵架之时,一定会想起阿文,不行诶,爆发的都不比文哥生动有魄力,太弱了嘛。
只有光,他变幻莫测,无须引信,每每猝不及防,自动出现,在永恩写功课的时刻,在她用餐的时刻,最离奇一次,天气转冷,永恩裹紧外套,步出校园,抬头一瞬,就见他坐在长椅上,风吹着他的白衬衫,衣袂翩然,他依旧俊逸清朗,悠闲自若,永恩惊得把手里的书笔全掉在地上。不过,永恩允许他在她身旁随时出现,倏然来去,就是,见到这幻象也好。
爸妈转述,她走后那晚,阿彼电话来找,依云依计划告知,永恩跟家里生气,一怒之下搭机出游,过几天会回来。过几天,依云飞伦敦,远山告知再来寻永恩的阿文,依云去找永恩了。再几日,远山也走了,等他们夫妻从英国飞回,面对的是来寻人的四个孩子,“永恩呢?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邮箱MSN全都注销了。她在伦敦?电话多少?”
还真是坚持啊,远山两口子只能硬撑,“永恩跟我们生气的关系,近期不会回来,她也没在伦敦,打算到处走走,居无定所,很难联络。”
借口拙劣,但让四个年轻人看得出来是借口,也是在变相说明,不便明言,各位请适可而止。
四个年轻人确实没再纠缠远山夫妻,可没多久季远山收到永恩住院时候主治医生的电话,敢情那几个孩子找去医院探问永恩是否得了绝症或是其他什么毛病。季远山哭笑不得,亏他们想得出来,但其实,可以理解,永恩能出什么事儿呢?她最大的事就是那次刀伤,那几个孩子当然会找去医院。
焦头烂额,那边永恩在伦敦非要接李平出来一起生活,这边几个猴孩子不依不饶非得找到人不可,方明诚不得不又使唤钱又使唤人,把医院里永恩的病历删除,再把医生护士该调走的调走,该出钱堵嘴的堵嘴,看上去不太靠谱的就卯着劲儿吓唬,总之一通有钱能使鬼推磨兼之威逼利诱。
那几个孩子再无线索,于是策划请假飞伦敦找人。
方明诚不得不回国训儿子,“好好地安心读书不行吗?瞎折腾什么?”
方逸文跟爹顶嘴,“肯定你怎么着季叔和云姨了吧,永恩出走这事儿跟你有关系没?“
方明诚稳如泰山,“你觉得能和爸有什么关系?”
方逸文说不出来,因为表面上看真的就是八竿子打不着。
方逸文不说话,方明诚有话说,“阿文,大人的世界不是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那么简单,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做人总得给人留点余地,你打破沙锅问到底,会让人家很为难的。”
方逸文始终忌惮老爸几分,嘟哝,“永恩不是没交代的人,这么不声不响就走,我们很担心。”
“不声不响总是有不声不响的理由。”方明诚不怒自威,“再说你季叔云姨都好好的呢,你们几个瞎蹦跶什么?说不定你季叔云姨就是看不惯你们几个做事总掉链子,干脆送走永恩免得永恩被你们带坏。你总是这么莽撞冲动,上次连累永恩捱一刀差点送命,还不吸取教训?!”
就这么半真半假的,算是把方逸文他们暂且忽悠过去,不过,寒假时候,据说那三贱客走了趟伦敦,没找到永恩就转加拿大看望慧去了。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的话,永恩靠在椅背上,莞然轻笑,如果再来一次,她一定会处理的更好一点,至少应该给个让他们不要找她的理由才离开。扣紧安全带,飞机降落乌斯怀亚的马尔维纳斯国际机场。
出关,永恩第一眼见到老爸,不顾一切抱住他叫,“爸,我好想你和妈。”
远山才不领情,“爸信你才怪,都不肯我们留在芝加哥。”
永恩,“这样我才有来乌斯怀亚的理由。”
远山,“越来越会强词夺理了。快走吧,你妈想死你了。”
“妈的预产期快到了吧。”
“就这几天……”
老蚌生珠,这是依云知道自己怀孕后说出的第一句话。
永恩在伦敦时与家人通电话,爸妈总给方明诚做说客,永恩就故意把话题往让爸妈再给生个弟弟妹妹这事儿上扯。远山两口子无非是敷衍永恩,去医院走一趟,找医生看看。医生给开了点药,还建议依云再吃点中药调理调理。其实无论中药西药,依云都没怎么按时吃,再说那段时间永恩带着李平出走,只查到是飞往芝加哥,可芝加哥那么大,谁知那母女俩落脚于何处?远山两口子和道明诚满世界找闺女,等找到永恩再飞回国内,舟车劳顿之故,依云晕倒,去医院检查,才知怀孕了。这把年纪还怀孕,可不就是老蚌生珠?
依云和远山很怕这孩子还是畸胎,医生说孕期休息的好营养跟上,问题不大。但依云的年龄倒真是问题,怕会有高龄产妇大部分会患上的并发症。远山踌躇,要不这孩子不要?毕竟老婆的健康是大事。但女人都有的通病,依云想要。恰方明诚为着公私两事,恨不得一天八个电话与远山两口子通消息,知依云怀孕,长叹一声,“这还真得照公主殿下的意思来了,你俩辞职吧,先顺顺利利把孩子生下来再说。”方明诚非常了解上次孩子没了对依云和远山的打击有多大,这次绝对不容有失。于是建议回纽约,起码医疗条件更好。恰逢纽约某银行在招聘高管,让远山去试试,依云暂不工作,留在家养胎。
远山先生依言去那家银行应聘,以他的资历自是一举得中,可接下来他将被外派去分行就职,选择有几个,芝加哥和阿根廷的乌斯怀亚都在其中。远山两口子和方明诚俱大乐,外派到芝加哥是工作关系,当然有理由就近照顾永恩了。
谁知跟跋扈的公主殿下一谈,公主再次发威,“爸,你自己说,是乌斯怀亚的空气好还是芝加哥的空气好,是乌斯怀亚的食品新鲜健康还是芝加哥的食品健康新鲜,是乌斯怀亚的小木屋可爱还是芝加哥的摩天高楼可爱,是乌斯怀亚的……乌斯怀亚诶,远处雪山璀璨近处鲜花怒放,爸,全世界能找到几个这样的地方,胎教啊我的爹地……”
看起来胎教的不错,无疑与哪个年纪的孕妇相比,依云妈妈的状态都是很好的,没有妊娠综合症,身体各项指标都很正常。她比之从前胖了些,适当的皮下脂肪令她的皮肤光洁细腻有弹性,看上去反而更显年轻。坐在客厅里喝热红茶,依云妈妈烘焙的牛油燕麦饼干香醇的几乎令人流泪,窗户外面是铺满白雪的街道,远处,蓝天下雪山晶莹,纯粹干净,令人不忍逼视,靠近南极的海和风清澈到近乎极致,永恩咽着咖啡,满足适宜,“哇,简直神仙福地。”凑近依云,“来,妈你看到没有?”
依云正把点心水果往女儿跟前堆,“什么?”
永恩厚颜,“我的苹果脸啊,你每次去看我都说我的苹果脸没回来,现在回来了吧?”
依云捏捏永恩面孔,“不错啊,嗯,你和妈咪都很好是不是?”
“很好,”永恩唧唧呱呱跟妈妈诉说自己的近况,吃喝拉撒睡全是功劳,当然是功劳,为了妈妈最爱的苹果脸,她不知多努力地吃睡做运动。
一边说话,永恩一边不住拿眼睛瞄妈妈的肚子,其焦急状明显到连不时在厨房和起居室之间频繁进出的远山都轻易觉察,同老妻齐齐看住永恩,“有什么问题呢?”
“弟弟还不打算出来玩玩吗?”永恩趴在妈妈肚子上听听,“妈你什么时候阵痛啊?”她板着手指头算,“我只能在这儿呆四十八小时哦,公司在伦敦有个新一季的春装发布会,我这个杂工还很重要的,要跟着赶过去。”
“知道你忙,”远山夫妻忍不住笑,“可生孩子这事儿真的说不准啊。”
永恩,“可我真想抱抱他再走的嘛。”
依云妈妈是没有妊娠综合症,但产前压力症候群是免不了的,年龄在那儿摆着呢,小崩溃,“永恩,弟弟生出来,你抱着他都比我更象他的妈妈吧。”
年轻人很难体谅年长者那种末世悲凉的情绪,永恩喜滋滋,“这个说法我喜欢,那我就认弟弟做儿子啰,抱出去说是我生的。”
当然,知道这是玩笑,但这个玩笑里看得到某种潜意识,依云沉吟,“把弟弟认作亲生仔,你还要不要认识可以交往的男孩子了?”
远山则道,“我们都不知道你这么早就想做妈妈,那大可找个合适的对象结婚自己生一个来玩啰。”
好像心里有个气球让谁给戳破了嗤嗤漏气,被看穿了吗?那种为了一段无果初恋想要拒绝再去接受其他的意图,反正永恩嘴硬惯了,“什么啊,我爱弟弟也要被质疑吗?”
远山夫妻之间默契无敌,相视而笑,暂且作罢,换个说法,“公主殿下,学校和公司里有没有人追你?”
永恩,“没有啊。”
依云,“是没有还是没注意?”
永恩,“这种事儿还要注意吗?”
依云,“你注意了别人才有机会跟你搭讪啊,要不就算搭讪了你也不知道。”
“那就是他们搭讪的技术很烂,不够引人注意啰,所以说问题不在我这儿。”永恩再次看表,“妈,你有阵痛的感觉没有啊?”
依云颓,远山救妻,“别给你妈太大压力。”
永恩只好再找点其他来聊,过会儿还是,“妈,弟弟还没动静吗?”她悠然神往,“我喜欢弟弟,不喜欢妹妹,小男生,憨憨的,一块小点心就可以逗得他很开心。长大一点呢,踢球踢得一身汗水和泥巴,鞋子臭臭的,袜子脏脏的,见到女生也大喇喇,不会想太多,一样聊天打屁乱哈拉……”
远山默半晌,“永恩,你说的这个兄弟,听起来很象是阿文哦。”
永恩跳起来,“怎么可能,阿文白痴兮兮的,哪有我想的那么可爱。”再度,“妈,你有没有想要大便的感觉,我请的那个特护苏西说,要生之前会有想要大便的……”
在第十六次,永恩盯着表问,妈,你打算要生了没有的时候,被爸妈按去床上被逼睡觉,这孩子,不见的时候想的眼里淹大水,见着了又惹得你巨上火。四十八小时易过,吃吃海鲜,逼妈妈生产,没吃过瘾,生产也未果,永恩的弟弟是个懒小伙儿,在妈妈肚子里耍赖不出来,永恩临上机前依云都没有阵痛的意思,永恩气得直跺脚也莫可奈何,噘着嘴拎行李上机。
还是头等舱。即使永恩一再跟老爸强调,飞往伦敦的机票公司给报销,可只限于经济舱的价位。远山坚持要给女儿买头等舱的机票,还是没打折全价的,说公司能给你报多少是多少,老爸一番心意。完全了解老爸那种不肯女儿遭罪受屈的心态,永恩接受。
依云说,每次永恩只接受爸妈给的馈赠却拒方明诚于千里之外,方明诚都郁卒到不行,脸绿森森的。照例,这话茬永恩不接。她肯接受爸妈给予的,超过当初协定之外的小数目,也是存着让爸妈宽心的意图,可方明诚的钱,真不能要。永恩总是会揣度,未来的某日,万一逸华姐和阿文知道她是被爸爸养在外面的女人的孩子,他们会怎样看待她?他们会因为永恩的存在而不开心吗?每次揣度的结果,都只是将永恩心底里,那种巴不得自己赶紧从地球表面消失的意念巩固的更强烈。
说起来,距那次离开,已经快一年多的时间了,她很好,不知他们现在如何?阿文他们已经毕业了吧,有继续深造还是帮忙家里的生意?阿文和阿彼这对欢喜冤家还是吵了好,好了又吵吗?慧和她那位芳邻怎么样了?琛还在每个月约会三四位辣妹吗?阿光呢?他还……永恩把一本杂志随意盖在脸上休息,飞机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埃塞萨机场等上客,得好一会儿呢。
无论是机场,码头,车站,渡口之类的地方,风景大多关乎相聚别离,永恩没忘记她曾经在飞机的头等舱里哭到堪比水漫金山的劣迹,把那位空姐也给吓哭了,几乎毁掉人家美美的妆容,这种事儿干一次就算,屡屡再犯未免矫情。可每次坐在飞机上,从中国到英国到美国到阿根廷这样天涯浪迹的旅途中,她满脑子都是他,无可救药,亦无可断绝。
想想这年来年去马不停蹄的奔忙,恍恍惚惚如做梦般,象自己在一条河边走,见到对岸也有人在走,心里喜悦着,以为这样走下去,总会在终点相见。谁知越走河越宽,烟水茫茫,再看不到对岸,也不知对方是一直在走,还是象她一样停下了脚步,雾重烟轻,不见来时伴~~不见来时伴,不知怎么,又有热泪往永恩眼睛里冲,哦,别,别,别。
空姐千篇一律提醒扣紧安全带,永恩拿下脸上那本杂志,飞机起飞,平稳爬升,空姐开始穿梭忙碌,永恩看着窗外随意发呆,布宜诺斯艾利斯在视线中慢慢消失,四周云海茫茫,白成单调又踏实的一望无际,这就是人在旅途了。永恩解开安全带起来,去了趟洗手间,今天的头等舱还有几个客人,看杂志报纸玩手机平板,永恩板着小脸仰脖路过,她不乐意在旅途中认识所谓的新朋友聊天杀时间。从洗手间出来跟空姐要了盒鲜奶,习惯性不用吸管,撕开盒子边喝边走,脚下突来震动,糟糕,是气流,永恩站立不稳,向前冲了一步,绊倒,结结实实跌进一个人怀里,盒子飞起来,牛奶不客气地落了她满脸满身,无意中接住她的那人也未能幸免。
不听妈妈话的小孩还真是,永恩忙道,“I'm sorry”好丢人哦,她挣扎着想站起来,猛然撞入她视线的是一绺滴着牛奶的头发和一双熟悉的眼睛,澄澈分明,似乎有刹那恍惚时空混乱的错觉,所有都停顿,世界安静,谢,韶,光!
光大人一定被象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意外闹得骇住,一头脸的牛奶黏黏腻腻又让他懊恼不已,好看的长眉拢起,和永恩大眼对大眼互相瞪好几瞪,才惊呼出声,“我的天啊,季永恩?你是季永恩吗?你从哪儿冒出来的?时光隧道?”他抹掉顺着脸颊滑到下巴上的牛奶渍,无奈极了,“我说季永恩,你非得每次都要以这种惊天动地的方式出现吗?”
是她的南极冰,声音还是很好听,低沉,柔和,醇到不行,居然还能再见他,居然是在这距离地面三万英尺的高空,居然还是因为一盒牛奶,居然就这么掉到他怀里,永恩不能说话不能动,屏住呼吸,好像他是假的,是虚的,是她思念成疯幻化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