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竹和荔枝配合地打开盒子,一只漂亮的青绿色花瓶展现在众人面前,林谨容纤长白皙的手指在光滑如玉的瓷面上轻轻滑过,语气里不带一点儿火气:“这是我的嫁妆,也是前朝的古物,暂且就抵那只瓶子吧。我翻过账簿了,尽够了。”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宋氏抬了抬眼皮子,皮笑肉不笑地道:“二侄儿媳妇真是大方。”
林谨容含笑道:“不然还能为了点小财就伤了和气?不值当。这是花瓶的事儿,接下来我就要向二婶娘告状啦。”
宋氏道:“你要告什么状?”
林谨容道:“黄婆子和朱婆子打着您的旗号,一不听解释,无事生非,二是不守规矩,随便就动手打人。”
胡婆子等人赶紧上前,亮出自个儿脸上身上的伤痕,哽咽道:“二太太,您可要替奴婢们做主。”
黄婆子等人也道:“太太,是她们先动的手,她们十多个人打我二人,奴婢们脸都肿啦,还有内伤。”
宋氏皱眉道:“这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是分不清谁是谁非,侄儿媳妇,你看到是谁先动手的?”
“我没看到,只看到胡家的满脸是血。”林谨容含笑道:“但黄家的和朱家的这脸却是我让人打的,她们口口声声打着您的旗号,对我大不敬,瞧,我的裙角上还有她们抓的手印呢。我就想啊,刚出了一个孟婆子那样的刁奴,怎么她们就半点不知趣呢?对我不敬事小,怎能由着她们玷污毁坏二婶娘的名声?这可不能纵容,便让人打了她们几个耳光,替二婶娘教训教训她们。二婶娘不会怪我吧?若是觉着我逾越了,我给您赔礼。”
宋氏道:“当然不会,该打的。这些可恶的东西,我让她们去换个瓶子,她们就给我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故意刁难你呢,我还要再罚她们给你出出气呢。”一边说,一边就沉了脸,呵斥道:“还不来给二奶奶磕头认错,滚下去领罚?”
黄婆子和朱婆子对视了一眼,都不肯给林谨容磕头认错:“奴婢们冤枉!”
林谨容含笑不语。→文·冇·人·冇·书·冇·屋←
宋氏便呵斥道:“拉下去,重重地打!”那二人大声喊冤,连屋顶都差点没给掀翻了,宋氏却也不叫人捂她们的嘴,任由她们这样嚎。林谨容稳然不动,就和没听见似的。
宋氏又吩咐吕氏:“拿钱来给胡婆子等人请大夫抓药,钱就从黄婆子和朱婆子二人的工钱里头扣。”
“是。”吕氏简直是惊讶万分,宋氏这是玩的哪一出?倒像是故意送了两个人上门去助长林谨容威风的,这可不是宋氏的行事风格。
宋氏亲切地道:“阿容,现在你可满意了?”
林谨容正色道:“二婶娘处事真是公平。”
宋氏就厉声训斥身边诸人:“谁再敢打着我的旗号,去二奶奶面前生事,下场就和今儿这两人一样的!”
林谨容冷眼看她做乔作张,做作够了,也就起身告辞:“要做的事还很多,我先告辞了。”
宋氏当着众人的面,清清楚楚地道:“二侄儿媳妇,你慢走一步,我有句话要忠告你。”
林谨容站定了,宋氏看着她,温和地道:“年轻人有闯劲,有魄力,是好事,但不要太过狠辣,太过急功近利了,留一点余地,温厚一点,对你是有好处的。”意思是林谨容逼她太甚,不留余地。
林谨容笑笑:“我会跟着二婶娘好好学的。”人不犯她,她不犯人。最起码在这几年里,她必须得站得住,站得稳,她才能过上想过的日子,否则,一切都是做梦。
宋氏便吩咐吕氏:“送你二弟妹出去。”
林谨容出了宋氏的院子,就把笑容收了。姜是老的辣,看似她进了一步,宋氏退了一步,然则,宋氏这一退,比更进一步还厉害。想必过了今日,下头人都会传说她狠辣不让人的性子。但若是,她不如此,只怕库房诸人就要对她失望了。谁不希望自己的上司是个大方体贴,还有勇气和能力保护手下的人?所以她是硬着头皮,非上不可。
林谨容回了库房,先安抚了众人一通,又扯出陆老太爷这面大旗张着,道:“不想留在这里的可以和我说,我不会为难谁。若是要留下来呢,就要好好办差。谁做了什么,谁是认真做事的人,我心里都有数,不委屈一个好人,也不放过捣乱的人,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剩下的都是和二房牵扯不深的人,她今日的表现给了众人一颗定心丸,众人便都做了选择,纷纷表示会认真当差,不会给她添麻烦。林谨容便当众宣布,暂由胡婆子来代行孟婆子之职,又点了几个今日表现不错的,分别夸赞几句,安排了职事,又当众行赏,算是把库房这边的人心给稳定了。
陆老太爷听闻此事,许久不发一言,喜怒不辨,良久方道:“她倒是把老头子我这杆大旗舞得虎虎生威的。”从孟婆子那事儿到处置库房这事儿,林谨容真是无时无地不把他挂在嘴边,半点不隐藏,越用越好用。说她嚣张?好像也说不上,她没做什么太出格的事儿。但脸皮真是够厚的,手段也老辣,目前为止,宋氏竟是没从她手里讨着好。
范褒不好发表言论,只在一旁笑:“库房里此番打发了这许多人,人手不足,二奶奶让小的问您的意思,哪些人得用?”
陆老太爷道:“你拟个名册,让她去挑吧。”
范褒应下不提。
……
林谨容从林玉珍房里回来,便摆了一盘棋,自个儿和自个儿下,慢慢地琢磨,换过来换过去,为难自己,又解开,玩得不亦乐乎。
芳竹默然在一旁站着,眼见夜越来越深,外头越来越安静,林谨容的棋戏仍然未完。她动了动早就站得有些麻木的双腿,清了清嗓子,道:“奶奶!”腿一弯就要跪下去。
“别!”林谨容抬头瞟了她一眼,“好好儿的,你跪什么?”
芳竹只得又站住了。
林谨容又道:“这么晚了,你怎地还站在这里?不回去么?你的两个孩儿不是还小?你就不想他们?”
芳竹哽咽起来。她之前有体面,那是因为她是林玉珍赏的人,又有之前照料陆缄的情分在里头,林玉珍和陆云还看重她,且那层纸没捅破,她是来帮林谨容的。可现在,孟婆子的事情已经从两方面证明她没有半点用处,还被荔枝给逮了个现行。她已然里外不是人,林玉珍不可能把她要回去,林谨容也不可能再同从前那般待她。眼瞅着这日子刚好过了点,一下子就又跌到了谷底。怎么办?她唯有恳求林谨容的原谅,但明显,林谨容不打算轻易饶过她。
林谨容不悦地道:“你哭什么?”
芳竹跪下去,膝行到她跟前,以头触地:“奶奶,奴婢错了,奴婢不该拿您的好心当做是好欺。奴婢有眼无珠,错看了奶奶,奴婢是咎由自取,但奴婢不是没有良心的人。”
林谨容不语。
荔枝适时劝道:“奶奶,谁不会有糊涂的时候?况且有时候有些事也由不得人。”
林谨容方道:“留不留你,我还要问过二爷的意思。先回去吧,这两天都不必进来伺候了。”只因这芳竹,除去是林玉珍的暗棋之外,实在得用,此时她急需人手,就此放弃不用有些不划算,故而要拿捏芳竹一回。
芳竹却不知林谨容如何打算的,眼里露出几分绝望来,含着泪,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耷拉着肩膀去了。
第231章 失势
“奶奶,外头都在传,是库房的人不讲道理,打坏了瓶子,还打人。所以您才赔了二太太的瓶子,二太太为了让您脸面上好看,为了和气,这才打的黄婆子和朱婆子。现下人家都说二太太大度,才出了那种事儿,还能这样让着您。您到底是年轻了点,气盛了些。”樱桃气得两只脸颊鼓鼓的,满脸的不忿:“奴婢说不是这么回事儿,她们就说,要不,您为何要拿自个儿的嫁妆出来贴补?”
“简直就是黑白颠倒。”豆儿是个老实人,也忍不住道:“奶奶当时就该弄个水落石出的,到底是谁打坏的瓶子,真要查不是查不出来。”
林谨容笑道:“舍本求末了吧?若在一个碎瓶子上反反复复的查,那要耽搁多少时候,又要扯进多少人去?扯得清么?你们看看现在库房里的情形和前几日相比如何?”
这几日库房里稳稳妥妥的,和前些日子那种表面上安静,实则暗潮汹涌的情形完全不同,是实实在在的稳妥。这些细微处,从管事婆子们的眼神和行动上就能看得出来。豆儿想了想,道:“虽则如此,但奴婢总是替奶奶不平。”
林谨容叹道:“面子里子都有,谁不想要。可若是不能两全,里子可比面子重要得多。”
荔枝在一旁替林谨容绣抹胸,闻言抬眸一笑:“面子是看着好看,里子是实惠。可奶奶这件抹胸,却是面子和里子都要好的才行。”
林谨容沾了点清水,弹到她脸颊上:“这张嘴越来越利索了。”
桂圆进来小声道:“奶奶,芳竹又来了,送了几枝绢做的榴花来。说是这两日在家里歇着,没事儿做,扎了孝敬奶奶的。”一边说,一边打开手里的小盒子,盒子里四枝红绢做的石榴花,做得惟妙惟肖,好似活的一般,十分精细。
林谨容瞅了一眼:“收了。”
芳竹在外探长脖子往里看,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从那日林谨容明确表示要等陆缄回来再定她的去向后,已然过了五日。她心中忧虑,第三日送了一匣子自家蒸的糕点来,没遇到林谨容,放下糕点就走了。过后也没消息,她左思右想,便又扎了这几朵榴花,打听清楚林谨容在才送了进来。
桂圆进去就不见出来,她的眼里忍不住又带了泪光。桂嬷嬷在一旁瞧见,此一时彼一时,这便又于心不忍了,就招手叫她过去,倒了杯茶给她:“日头大,过来这里坐着等。奶奶是个心软不过的好人,不会生太久气的。”
现下府里众人都知她失了主子的欢心,待她再不似从前。就连林玉珍和陆云,也不曾派人来找过她,或是过问一声。她这里失势,她男人刘五在外院行走也难免受人挤对,回家来就唉声叹气的,还有两个孩儿嗷嗷待哺。芳竹此时心中正是最凄惶的时候,得了这声安慰,眼圈儿都红了。有千言万语涌在喉头,却是一句话也不能说,只得垂了头,低声道:“奶奶是个好人。”没打她,没骂她,还能怎么着?
桂嬷嬷叹了口气,也没多话可讲,只往芳竹杯子里又注了点儿水。须臾,桂圆出来,倨傲地道:“奶奶收了花儿,说是扎得不错,但要午睡,没空见你,这是赏给你的钱,先回去等着吧。”
芳竹口干舌燥地看着面前的一贯钱,并不去接,强笑道:“多多有劳妹妹,给妹妹买朵花儿戴。”
桂圆不客气地收了:“回去吧,我也要去办差了。”现在芳竹在她眼里,可是半点威胁都没有了。就算是林谨容大发慈悲,芳竹又能重新回来当差,也再不可能似从前那般风光了。无非就是主子垂怜,给口饭吃。
芳竹艰涩地道:“不知二爷快回来了么?”
桂圆不耐烦:“主子的事儿,怎会是我们这等人能知道的。二爷要回来就回来了,难不成还要和我们说道?”
桂嬷嬷就瞪了她一眼,安抚芳竹:“先回去等着吧,当时说的不是去半个月么,这也快啦。”
芳竹便垂了头,步履沉重地出了林谨容的院子。正道上人来人往的,有几个粗使婆子正在搬动一些粗笨的老家具,见她过来,便有人同她打招呼:“刘五家的,过来搭把手呗。”
这种活儿,可不是芳竹这样体面大丫头出身的人干的。若是从前,这些人根本不敢和她这样说话,开玩笑都不敢。可此时不比从前,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装着不曾听见,从这几人身边走过就算了。
才行得两步,就听人言:“什么东西,天天吃白食,这会儿看着还傲,过几日不得也被卖出去,有什么稀罕的,拿什么架子?”
芳竹只觉得一张脸火烧火燎的,回过头去瞧,认得说这话的那人和孟婆子带点亲。孟婆子一家子人前几日尽数被发卖了出去,但到底是在这府里多年,亲亲戚戚总有几个,惹不起林谨容和林谨容跟前得力的丫头婆子,找她这个失势之人的麻烦总是可以的。
她还未开口,那人已经一脸挑衅地道:“看什么看?不服气?你那点破事儿谁不知道?不过就是主子不要的一条狗而已,稀罕什么?你别看你这会儿还人模狗样的学着主子们穿点绫罗绸缎,过几日,恐怕还不如我!”
这些话字字诛心,芳竹心里难受之极。再看众人,都是扬着帕子看热闹。她从前虽不是主子面前什么大红大紫之人,却也有几分体面在,更因自己和男人都能干,还有几分傲气。这会儿她心里郁气集结,却也不耐烦理睬这些人,和她们争吵失了身份和体面。便含着泪转身而去,寻了条僻静的小路,擦了两把眼泪,慢慢走了散心。但这情形落在旁人眼里,真正伤心失意。
陆家的园子很大,主子们多数住在南边、西边、东边,往北边去,就没什么人了,除了一个没人住的小院子外,就只有一个很大的荷花池。荷花池上头修了个水榭,乃是夏日里纳凉的好地方,每当盛夏之日,各房各院的主子们总是带了碧纱橱来此纳凉赏荷。但平日里真是人迹罕至的,又当午后,众人不当差的都去午休,当差的则不会往这里来,她便想着来此坐坐避一避,也省得这当口出了府门,叫众人知道她又无事可做,嚼舌头,流言难听。
荷花池去年冬天才清过淤泥,水清汪汪的,荷叶田田,风一吹,发出一阵“扑簌簌”的响声,看着十分青翠可爱。水里养了好些锦鲤,个个儿吃得圆滚滚的,花团锦簇,正是陆老太爷高价从外地买来的爱物。
芳竹沿着池子走了半圈,心情也就渐渐好了,还颇有几分豁然开朗之意。林谨容还肯让她进院子,也没把话说死,适才赏她的是一贯钱,而非是些什么中看不中用的糕点之类的东西。那就说明什么,林谨容只是晾晾她,做给林玉珍和陆云看的,应该还是愿意让她回去的。她也不指望能和从前一样,就算是放远一点,还去茶肆奔走什么的,她也愿意,总比夹在两头为难的好。
这样一想,她的心情就好了许多,于是上了水榭,寻了个不易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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