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谈是否照拂谁,那下一句便是有仇报仇咯?陆绍弯了弯唇角,道:“二弟天资聪慧,又刻苦过人,还有名师指引,不用多言,此番上京赶考,必然是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将来陆家就要靠你了。”
陆绍只管把那阿谀奉承的好听话并道歉赔礼,悔过自新的话一一说来,陆缄只不动声色地听着,偶尔答上一两句话,半点不为所动。他就是这样的脾气,一旦认准了什么,想要他轻易改变心意,那是不太容易。比如此刻,他知道了二房不怀好意,知道陆绍是个披着羊皮的狼,饶陆绍再吹得天花乱坠,再扮得可怜兮兮,他也是不信陆绍会突然改好了的。等陆绍说够了,他方淡淡地道:“哥哥有话只管说来,小弟再过几月便要上京赴考,还要温书呢。”
他越是岿然不动,不放在心上,不当回事,陆绍越是恼恨,只觉得自己就像是那台子上表演杂耍的小丑,所有丑态尽数给他看了个精光,不由又是愤恨,又是屈辱,只拼命忍住了,含着笑从桌下取出一只匣子来推到陆缄跟前。
陆缄不明其意,也不接,也不打开:“哥哥这是要做什么?”
陆绍唇角含了笑:“你看了就知道了。”
居心不良。陆缄给陆绍瞬间就下了这样一个定义,他拒绝打开这个匣子:“自家兄弟,还这么客气?”一手按在匣子上就将匣子往陆绍跟前推过去了。
陆绍不曾想他竟会这样反应,忙接住匣子,道:“你真不看?”
陆缄摇头:“哥哥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小弟就告辞了。”
陆绍见他急着要走,不由笑了,舒服地往椅子上一靠,笑道:“二弟你慌什么?你怕什么?里面又不是毒蛇,开了就会蹿出来咬你一口。”一边说,一边把匣子打开,“不过是一包药渣并几个老大夫查看之后写的方子罢了。”
陆缄听他如此说,心里已是好奇万分,却由衷地觉得不能看,便淡淡地道:“我非是不敢看,而是不想看。”
陆绍却已把匣子亮在了他的面前:“我是可怜二弟呢。你和弟妹成亲一年半,恩爱有余,却始终不见一男半女。家中长辈几次插手,你都挡了回去,如今你内闱清净,夫妻情深,哥哥虽为你高兴,却也十分担忧。需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陆缄冷冷地打断他:“小弟的家事不劳大哥操心,大哥还是先管好自家才是。”言罢拂袖要走。
陆绍朗声笑道:“你怕什么?我是想,你若是知道这服药是什么药,也许对二弟妹的病也就能对症下药了。这可是好心呢,真真正正的好心。不然你们总没有子嗣,家里长辈少不得要往你房里塞人,一年两年,一次两次你都挡得过去,三年五载,十次八次,你能挡得过?就算是你固辞,这家里又如何能容得下弟妹!退一万步讲,她便是肯容得人,庶子又如何能比得上嫡子?”
陆缄便站住了,虽则背对着陆绍,陆绍看不清他的神色,却晓得已经成功地拿住了他的软肋。便又放软了声音:“我这是好意,只求二弟你解决了此事之后,忘了从前的不愉快,替哥哥在祖父面前美言两句,多少给哥哥一条活路,将来拔拉一二就感激不尽了。”
陆缄回过头来看着陆绍,神色复杂,他是不信陆绍有这么好心的,但那个匣子,却像是有非凡的魔力,吸引着他,让他动弹不得。
陆绍的声音越发低沉:“二弟,你也不要先把我想得这么坏嘛,从前的事情我虽多有不是,但有时候也不过是赌一口气,不忿祖父偏心而已。你先拿去看看,请信得过的大夫看了之后又再说,对你可没什么坏处不是?”
陆缄犹豫不决,陆绍索性起身:“我不能在家久留,这两日正是要紧的时候,再不抓紧,只怕是要下雨了,这雨一旦连绵起来,那才是要命。”言罢果然独自先去了。
陆缄盯着那只匣子看了半晌,探手将那张折叠起来的药方打开来看。一看之后,不由得一怔,这不正是水老先生当初开给林谨容吃的方子么?只不过里头又多了几味药。
陆绍行到水榭外,回头看过去,只见陆缄立在那里尚且一动不动,不由满意地一笑,竟叫他无意中捡了这么大一个便宜,这就叫做,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也不枉他拿了这药渣,辗转反侧寻了那许多名医探询。他就不信,陆缄这回还有心思应考,这夫妻二人还是铁板一块,陆家人还要护着林谨容,就等他们自己闹起来吧。
他很为自己的专心专意并体察入微满意,可高兴没多会儿,却又想起去年冬天那个打击,又是一阵锥心。
第290章 炎夏
三伏天,人总是特别容易疲软,这日午后,林谨容与林玉珍一同把家事处理清爽,又帮着替陆云挑了些做嫁妆的衣料,觉着瞌睡上来,便向林玉珍告辞:“我先回房去歇息。”
林玉珍抬起眼来打量了她一番,道:“还是不见动静?”
林谨容垂着眸子,一言不发。
林玉珍沉默半晌,叹道:“罢了,我也不和你说那许多的话了,总归是耳旁风,阳奉阴违。我再多说两句,你母亲又要说我苛刻你,不顾念自家骨肉亲情……”
林谨容只是听着,并不答话。
林玉珍心中烦躁起来,挥手让她下去:“你去吧,总归是各有各的命。再过些日子,只怕是我也顾不得你,要老太太亲自开口。”
林谨容沉默地行礼退出,荔枝轻声道:“奶奶,刚才为何不往二爷身上推?”
林谨容淡淡地道:“推得干净么?总归都是我的错罢了,何必浪费口水。”
自三月以来,陆老太太婉转地提过两次,林玉珍也直截了当地建议她安排桂圆做通房,她是她们说什么就应什么,随便陆缄怎么办。可陆缄却是在房里的时候都不许桂圆往前头来伺候,甚至于是格外小心,连樱桃等人也不能近身。
本来事情不曾发生,陶氏也无从得知此事,偏她就是知道了,少不得急吼吼地冲上门来,不顾脸面地扯着林玉珍一顿好哭,口口声声说的都是林玉珍当年如何,现在如何,哪有这样做姑母的,逼得林玉珍也没什么好说的。但这之后,旁人再说什么话,林谨容就不愿再往陆缄身上推了,宁愿沉默以对。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她又何必承他这个情?
林谨容的这一觉却是不太好睡,恍惚中总是觉得有人影在跟前晃动,一会儿觉着是陶氏,一会儿却又觉着是陆缄走了进来,又去了。她感觉自己是能清晰地看到他们进进出出,却无法动弹,更不能出声招呼他们。
她这是被梦魇住了。林谨容心里明白过来,使劲挣扎,好容易动了一根手指,喘息着醒来,才发现早已汗湿衣衫。她沉重地吐了一口气,缓缓坐了起来,一心就只想喝一口清水。因见屋里光线已然昏暗,时辰已经不早,就有些怨怪荔枝几个,见她睡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叫她一声。
刚掀开帐子,就听有人道:“你醒了?”却是本该在书院的陆缄独在桌旁背光而坐。
林谨容披衣下床:“什么时候回来的?怎地也不叫我?”
“突然想你,就回来了。见你睡得香甜,知你劳累,不忍喊你。”陆缄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喝吧。”
林谨容一口气喝完,在他身边坐下来:“我刚才梦魇了,你若是叫我起身,反倒是让我解脱了呢。”
陆缄低声道:“怎会被梦魇了呢?”
林谨容只觉得全身疲软,这一觉还不如不睡的好,长长出了一口气,叹道:“我又怎会知道呢?若是知道,就不梦魇了。”边说边叫人进来打水给她清洗,“出了一身的汗,真是不舒服。要是饭菜已经送来了,敏行你就先吃吧,吃了饭你还要用功呢。”
陆缄应了一声,却并不动弹。
林谨容也不管他,径自去了后头清洗,带着茉莉芬芳的热水从头淋到脚,擦干之后,再换上轻薄的罗衣,只觉得整个人都轻了几斤,刚才的滞涩体重之感一扫而光。她带了几分轻快出来,却见陆缄犹自坐在桌旁,垂眸拿着她刚才用过的那只杯子在桌上滚来滚去。
“怎么还和个小孩子一样的玩杯子。”林谨容吩咐抬水出去的樱桃:“摆饭,二爷想是早就饿了的。”
“是,奶奶。”樱桃脆生生地应了一声,珠帘在她身后落下,发出一阵珠子撞击的清脆声。
林谨容走到窗前,把窗子全数打开,夜风卷着一股浅淡的茉莉花香扑了进来,把碧纱帐子吹得飞了起来,满屋的湿气闷气一扫而空。她立在窗前,持了梳子把长长的头发梳通,尽数高高挽起来,问陆缄:“你怎么了?”
陆缄把杯子放好,抬眼看着她一笑:“没怎么,就是这些日子读书有点累了,所以不想多说话。你这会儿舒服点了么?”
“舒服多了。”林谨容回眸打量着陆缄,暮光下,他眉眼间倦意仿似很深,便道:“你晚上也早点睡。欲速则不达,身子若是拖垮了,反而不美。”
“知道了。”陆缄走过去将她拥入怀里:“阿容?”
“嗯?”二人肌肤甫一相接,就生出一股燥意来,林谨容的背心立时冒出一层细毛汗,便伸手推他:“好热的,才刚洗干净呢,别让我又出汗。”
以往她只要喊热,陆缄总是就放开了她,此刻他却不放,反倒更紧了几分:“我想你了。”
林谨容一笑:“又不是多久没见,不过是十来天而已。”
“怎么我却觉得很久了呢?”陆缄沉默片刻,道:“听说三姐有喜了?”
林谨容点头:“是。”这次陶凤棠在家留了几个月,等到人走了后,林谨音就诊出了身孕,把胎一坐稳了,就使人回娘家报喜。陶氏既喜且忧,喜的是林谨音又有了孩儿,忧的是獾郎说话真准,林谨容可怎么办。
“嗯。”陆缄抱着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低声道:“我听人说,洪县那边有位老大夫,医术也是极高明的,要不要去试试?”
林谨容淡然一笑:“行。先前姑母又问你了吧?我看不如……”不如一了百了。
“不是。”陆缄打断她的话,轻声道:“我是听人言,这大夫与病人也讲究缘分,水老先生的药你吃了不少,却也……兴许换一个就好了。”
林谨容道:“若是这个也不成呢?”
陆缄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我还听说了好几个,名声都不错,但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好,我们且慢慢地试。”
林谨容抿了抿唇:“随你安排就好。我是担心,你把太多精力放在这上头,反倒影响你读书。”
“都是一辈子的事情,什么都放松不得,我有数的。”陆缄见她眉眼里透出几分淡意来,便不再多说,松开了她:“吃饭吧。”
天气炎热,晚饭以清淡为主。二人很快用完,协同去林玉珍请了安,从林玉珍房里出来,林谨容照例安排陆缄去听雪阁读书:“你先过去,稍后我便使人给你送茶果过来。”
陆缄看了看她:“许久不曾见你,想与你一同走走,不如你这会儿就与我一同过去如何?让樱桃回去取东西也就是了。”
林谨容见他虽是商量的口气,表情却是不容拒绝,心中觉得他此番归来情绪与以往有些不同,便不与他对着来,应了:“好。”
二人一前一后慢慢走在园中,身后也没有下人相随。陆缄一路上也不多话,并不再提看大夫的事情,只与她说说林慎之在书院里的一些琐事,林谨容听着,偶尔也和他说说家里的琐事。
到了听雪阁,陆缄往楼上窗前坐了读书,林谨容替他把灯烛点亮,上了热茶,便寻了本书,持了扇子坐在一旁对着那书发怔。
陆缄回头看了她几回,见她百无聊赖,几次想开口让她回去,话到口边却又收了回来,努力把心思放在书本上。
林谨容见他好似看得入了迷,便起身往窗边去,俯身往楼下看,樱桃和双全坐在楼下歇凉,就着灯笼翻线玩,玩得花样百出。正看得津津有味,忽听得身后“啪”地一声脆响,接着一阵乱响,好似什么东西滚到了地上。匆忙回头,却是烛台滚到了地上,陆缄手里持着书,呆呆地站在桌前。
“呀,怎么弄的?”林谨容怕那烛火燎着地衣,赶紧上前将烛台拾了起来,在一旁的灯烛上点燃了,重新放在书桌上,问道:“怎会把烛台弄到地上去?”
陆缄垂下眼来:“有一只飞蛾,转得人厌烦。”
林谨容凝眸细看,果见他手里的书卷上粘着一只被拍得稀烂的飞蛾,忍不住一阵恶心,皱眉道:“脏死了,快弄干净。”
陆缄道:“怎么弄?弄不干净了。”
“先拿纸擦一擦,再拿湿布擦。”林谨容寻了张纸递过去,陆缄伸手去接,二人指尖相触,林谨容觉着他的指尖冰凉,微微有些颤抖,不由奇道:“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我很好。”陆缄轻轻摇头,接了她递过去的纸细细擦拭那书,良久,那书总算是弄干净了,他方抬起头来:“阿容,你的小日子是哪一天?”
林谨容一怔,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陆缄道:“就问问,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不能说的?”
一年多的夫妻,他又如何不知?偏来问这个。林谨容的心擂鼓一样的响:“就是前几天的事。”
“如果我没记错,当是初六那日吧?”陆缄看着她,眼睛也不眨,语气温柔:“我听人言,子嗣与行房的日期有关,今日十六,正是时候。”
第291章 将雨
他听人言。林谨容注意到陆缄今日与她说的好几句话都是以他听人言开头的,就不知他是谁言。虽则他对这事儿上心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但平日里他多是安抚她,并不主动提及此事,今日却是为何频频提及?
林谨容笑了笑,缓缓道:“敏行这次回家,听人说的事情可真够多的。”
陆缄的睫毛颤了颤,轻轻弯了弯唇角,好一歇方道:“这段日子以来家里总在催,你也受了不少委屈。我闲来无事,就打听了一下,若是……能起作用,也是好的。”
林谨容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你真体贴。”
“你是我妻子。”陆缄半垂着眼,慢吞吞地收拾着桌上的书纸笔墨。
林谨容不知该怎么回答他这句话,索性不答。屋里一时安静之极。
“回去吧。”陆缄站起身来,一口吹灭了灯烛。屋里顿时黑暗下来,伸手不见五指。林谨容站着不敢动,静候眼睛适应光线,怪道:“好歹也留一盏灯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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