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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姐姐
陶氏看了看林谨容,又看了看林谨音,唇角露出一个有些虚无的笑,沉默地闭上了眼。
这是答应了。林谨容全身瘫软地伏在一旁,默然无语,她已经很努力了,还是护不住母亲。
林谨音看得心酸,一手扶在妹妹的肩头上,一手扶着母亲的胳膊,也是泪水涟涟。
“三太太,老太太来看您啦!”门口才响起龚妈妈的喊声,就听罗氏夸张地道:“小老七过来给二伯母看看,哎呀,我的娘,粉生生娇嫩嫩的孩子给打成这个样子!三叔呀,不是我说你,你也真下得手!”
然后是林三老爷哼哼嗤嗤,含糊不清的解释声。林老太只干脆利落地说了一个字:“滚!”
接着一群人涌入,有人把林谨容、林谨音姐妹二人扶起拉在了一旁。林老太、周氏、罗氏替补上去嘘寒问暖,陶氏背对着众人,全身颤抖,泪如泉涌,只字不答,她的尊严和傲气虽已被踩到了脚底下,却还苦苦维持着。
林谨容捧着脸大哭了一声:“娘!”这一来林谨音也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外头的林慎之听见,立刻号啕大哭。龚妈妈也跟着哽咽起来:“太太,太太,老太太来瞧您啦,您有什么委屈痛楚,快请老太太替您做主哇!”
一时兵荒马乱,无限凄凉。
林老太痛苦地揉着额头,叹了口气,回头威严地道:“哭什么!天塌下来还有我撑着呢!领了你们七弟回去候着!这不是你们该呆的地方。”
黄姨娘匆匆忙忙地进来:“来了,来了,大夫来了!”
周氏忙半推半劝地把姐妹二人推了出去:“实在不放心,厢房里去候着等消息吧。”
林谨音沉默着一手拽了林谨容,一手牵了林慎之,并不理一脸晦气,垂头丧气,蔫巴巴的林三老爷,径自往左厢房里去坐了。
等林慎之停了哭声,林谨容这才低声问林谨音:“究竟怎么回事?”
林谨音皱着眉说了她所了解到的事情真相。林三老爷自昨日清晨出去后就一直未归,今日大清早的就喝得烂醉,进门就打着酒嗝安排陶氏备下礼品房舍,把那女人抬进门,进门就要做妾,就排在黄姨娘后头。不是和陶氏商量,而是命令。陶氏觉得她身为正室的尊严受到了藐视,又见不惯林三爷那烂酒鬼的样子,二人当时就吵了起来。
一个怒极攻心,不择言语,一个烂醉如泥,神志不清,谁先砸的东西已不可考,反正两个人都张牙舞爪地没闲着。真正激化矛盾的是林慎之冲上前去朝着林三老爷挥舞拳头,骂他混蛋。林三老爷怒极,他不敢打陶氏这泼妇,难道还不敢教训儿子么?于是搧了林慎之一巴掌,也不见得用了多大力气,但陶氏平生最看重的就是几个儿女,当下犹如剜了心头肉,也顾不得有孕在身,扑将上去撕扯,一推一闪身,她就吃了大亏。
林谨容低声把适才龚妈妈在老太太房里的话说给林谨音听。不论如何,今早的事情就是三老爷一手闹腾起来的,是他不讲道理,是他砸东西,是他骂人,是他打人,陶氏没有错。
林谨音擦着泪小声道:“我已知晓,龚妈妈去之前已经安排好了,适才我又叮嘱了夏叶等人一遍。”言罢又蹲下去捧着林慎之的脸轻声道:“七弟,不管谁问你,你都说你记不得,当时吓懵了。”三房已是别人眼里的笑柄,林慎之若是再当众说林三老爷的不是,又是一个笑柄。
“我不撒谎。”林慎之自是不服,他只知道黑白是非,且在他的心目中,平时见了就害怕的父亲怎么也比不过疼爱他的母亲。
林谨容叹道:“要不,你就把你挥拳去打三老爷,骂三老爷混蛋的事情说给祖父听,祖父一定很高兴,说你很懂孝道,然后赏你两板子,再罚你跪一回。”有些事情做得说不得,她倒遗憾林慎之太小,不能好生赏三老爷两拳呢。
林慎之果然垂了头,却又低声道:“可是我不说,爹爹也会说出来的。”
林谨容冷嗤一声:“他有脸说么?我问你,你那个时候不去祖父那里请安上学,怎会留在屋里?”她怀疑这事儿背后有推手,谁得到的利益最大,那就是谁。
林慎之道:“我没留在屋里,我已经出了门,半途见着爹进来,想着许久不曾见到他了,便跟了进去。刚开始害怕来着,后来看到娘哭,突然很气,就冲上去了。”
“没人教你什么?”林谨容还要再问,林谨音摆手,不容置疑地道:“这事儿我自有思量,不用你插手。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慎之要做的就是好好跟在祖父身边读书,要比平时更加用功;四妹刚解禁,要做的就是伺奉好母亲,其他事情都别操心。谁要不听话,他就是不孝!给母亲添乱!”关键时刻,她这个长女自然要把该承担的都承担起来。
林谨音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林谨容也就闭了嘴,忐忑不安地等候。即便是早已经知道了结局,她也还是抱着几分侥幸的,希望这个弟弟或是妹妹能留下来。
没有多少时候,外间响起送大夫的声音,林谨音忙道:“我去看看。”才起身,就见枇杷苍白了脸站在门口,低声道:“大夫说,先吃副药试试看。”
那就是保不住了,母亲这要受多大的罪!林谨音站在那里,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林谨容没哭,只蹲在林慎之面前哑着嗓子道:“慎之,你要记住,假如将来你有了妻子,你一定不能这样对待她。这不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该做的事。”
林慎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林谨容沉默地抚摸着林慎之的头,还有一种男人,妻子有了身孕之后,百般娇宠,恨不得摘星星摘月亮,孩子夭折以后,却冷眼冷语相向,那也不能做……因为妻子就算是真的有错,但她其实恨不得死的是自己,而不是孩子。话已到口边,林谨容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陶氏终究是做了一回隐忍的大家女子,那团血肉下来后,林老太太当时就赏了林三老爷一拐杖,接着林老太爷又传唤林三老爷。
林老太爷长久以来积威甚重,林三老爷下意识地想躲,想辩解真的是意外,他真不是故意的,他是醉糊涂了,他没想到会这样。但看到三个子女鄙夷冰冷的目光,也考虑到自己不可能跑到哪里去,还得靠着家里吃饭,不得不硬着头皮去见林老太爷,挨了一顿鞭子,自此老实了许多。而那个叫飞红的女人,还未进门就被老太太派人抽了一顿破了相,毒哑了嗓子,剥了衣服卖得远远的,林三老爷屁都不敢放一个。
接着林谨音在老太太的房里哭了小半日后,林三老爷身边伺候的人,以及黄姨娘都没能轻松逃过。黄姨娘和她身边的人都被关了起来,每天不许睡觉不许吃饭反复回答同样的问题,等到她的清白被证明后,放出来时两只眼睛都凹了下去,小白莲变成了路边即将凋谢的老黄花,走路都要人搀扶。
她出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陶氏的门前去跪着表忠心,表清白。等她磕头磕够了,林谨音方才出去寒着脸冷冰冰地道:“姨娘,太太身子虚弱,虽知你委屈,却没有精神安抚你,你改日再来如何?”
黄姨娘刚吃了一顿大苦头,岂敢不答应?唯唯诺诺地应了,看向林谨音的眼神里满是恐惧和隐隐的厌憎。
林谨音却朝她挑了挑唇角,慢悠悠地添了一句:“姨娘,在我们这样的人家,安分守己第一要紧。你别怕,你看,你安分守己的,这什么祸事儿都牵连不到你,老太太已经查明你是清白的了,你还怕什么?”被逼到尽头,饶是温厚如她,也露出了几分刻薄凶恶。
黄姨娘垂下眼睑,露出一丝惧色:“奴懂得安分守己。”然后低头默默离开。
林谨容佩服地看向林谨音,自己现在能谋算这些,是因为重活了一回,经过生死锤炼,换了个角度去看事情,所以才能从容。而林谨音却是在这样的年纪就能做到这个地步,可见她在陶家过得好,不光光只是因为舅舅、舅母、表哥好,也有她自己的作用在里面。
林谨音看到妹妹崇拜的目光,有些失笑:“囡囡,看什么呢?傻子似的。”
好像从小到大,姐姐最爱说她傻,不过她从前是真的很傻吧。林谨容一笑,拉了林谨音到一旁,低声道:“姐姐是怎么做到的?”
第38章 探病
林谨音其实只是在和龚妈妈商量之后,和林老太说了两件事。
一是平日林三老爷虽然爱和陶氏吵,却从来没有动过手,轻重他还是有的。陶氏子嗣不易,好容易有了身孕,他更不会动手。怎地那日什么事都碰在一处了,实在太过蹊跷。还有林三老爷这事儿这么久了,家里却什么风声都不知道,可见刁奴们实在太过分。要是别的奴仆跟着学,怕是对林家的名声有碍。
二是说自己什么都不懂,早前写过信给陶家报喜的,过些日子陶家肯定会派人上门来送东西探望陶氏,到时候必然会私下问她因由,她该怎么办?总得有个交代。
林老太思量再三,就说,会给陶氏一个交代,同时也该正正家风了。至于陶家,林老太爷会亲自写信去解释。然后语重心长地说,其实林三老爷真是交友不慎,被外头的坏人和刁奴们给带坏了,他心里也内疚。林谨音她们不该说的就别说了,要是给陶家知道,林三老爷没脸见岳家,林谨音自己也没脸,还让林谨音该劝的也劝劝陶氏。
林老太爷和林老太爱面子,怕人因此看低了林氏家风,林谨音何尝又不爱?陶家晓得了能闹到什么地步?也不能让林三老爷和陶氏和离吧?所以她一早打定的主意就是不和陶家说真相,故意扮作懵懂样,以尊重询问林老太的意见为陶氏讨公道。
这事儿若是与黄姨娘有关呢,保叫黄姨娘立刻现形;与黄姨娘无关呢,也是对黄姨娘和相关人等有力的警告。且,这个恶人由即将出阁的她去做,比林谨容这个还要留在家里好几年的人来做更合适。
知晓来龙去脉,林谨容瞬间收了那分重生后隐隐存在的超然感。所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换了此刻的她去做,也不可能比林谨音做得更好。所以,永远不要轻易低估了一个人。
林谨音看到林谨容若有所思的样子,微微一笑:“等下你送点东西去安抚黄姨娘,你快快长大,以后就要靠你了。”
待到陶氏昏睡过去,林谨容依言命荔枝拣了两盒糕点并一碗鸡汤,自去看望安抚黄姨娘。还未到得黄姨娘的门外,就听得黄姨娘房里的粗使婆子从一旁走来,大声同她问好:“四姑娘怎地有空过来?”
一个看门望风的,黄姨娘到了这地步,仍有死忠,不可低估。林谨容微笑道:“太太醒来,听说姨娘受了委屈,让我来看看姨娘。”
话音未落,就见林亦之红着眼眶从里头走出来,虚虚朝她拱了拱手:“四妹妹。”然后吸着鼻子自去了。
原来适才是林亦之在里面与黄姨娘说悄悄话。看林亦之这模样,林谨容不用想也知道他们会说些什么,脸上仍堆满了笑,热情地道:“姨娘,你好些了么?”
“给四姑娘添麻烦了。”黄姨娘歪歪斜斜地由枣儿扶着从床上挣起身来:“我没事,我没事,太太好些了么?”
“太太醒过一回,吩咐我来看看姨娘,接着又睡过去了。”林谨容命荔枝把吃食交给枣儿:“姨娘受委屈了,这是三姐姐让我带来给姨娘补身子的。有什么难处,可以来和我们说。”
“谢太太恩典,三姑娘、四姑娘体恤人。”黄姨娘自是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来,又表了一回忠心和清白,大骂那飞红恶毒不知廉耻,又叹息陶氏不幸,三老爷糊涂。
林谨容等她骂够了,方缓缓道:“姨娘不必骂了,她已然得了该有的惩处。姨娘刚出来,还不知道吧?我说给你听听,让你也解解气。老太太命人打了她一顿,坏了她容貌,毒哑了嗓子,剥了衣裳,卖到远处去了。她也是太自不量力,不过尘土一样的存在,别人轻轻一口气就吹得无影无踪,却没有自知之明,她是咎由自取,却害苦了我们一家人。”
黄姨娘目光闪烁,好一歇才轻轻道:“自作孽不可活,她是活该!奴有自知之明,以后还要靠着太太、姑娘们帮衬一下五少爷。”
林谨容微微一笑:“自家骨肉,姨娘不必多言。五哥有出息,太太和我们这些做妹妹的脸上也有光彩。我只是怕五哥误听了旁人的话与我们生分呢,我们就是再想帮他,也要他领情的。”
黄姨娘一怔,眯了眯眼:“四姑娘这是怎么说?谁和五少爷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你和奴说,奴一定……”
林谨容淡笑着起身,打断她的话:“没有什么,我只是担忧。姨娘你歇着,我不打扰你了。”言毕施施然告辞而去。
黄姨娘目送着林谨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把林谨容带去的鸡汤一饮而尽。陶氏命好,三个儿女都是聪明厉害的。
陶氏却终是不开怀。
她本是个骄傲的人,刚刚扬眉吐气,却以这种方式小产,脸面丢尽不说,最是心疼那得来不易却轻轻失去的骨肉。加之本身年纪大了,受损严重,那红淅淅沥沥的总是下不干净,身体一直不见好转,人难免消瘦憔悴下去,越发阴郁暴躁,闲暇之余最爱做的事就是看着窗外那颗光秃秃的杏树发呆。可一见到林三老爷,她就会爆发出可怕的愤怒,任谁劝也劝不好。
林谨容担忧不已,从前那个暴躁不肯吃亏,却有无限活力的陶氏远比这个阴郁消瘦沉默的陶氏更让她安心。她放了一切心思琐事,与林谨音随侍一旁,事无巨细亲力亲为,只求母亲赶紧康复起来。她有时候会忍不住想,假如当时自己没有劝陶氏忍,而是由着陶氏的性子发作出来,虽然结果也许不会有现在这样理想,可陶氏心里的郁气会不会少些?她很怕这样下去,陶氏会被拖垮,再也好不起来。
倘若她的重生,不能让至亲之人过得更好一点,那又有什么意义?
这日陶氏睡了,林谨容把这疑问去问林谨音,林谨音摸着她的头叹气:“傻丫头,当时我也这样劝过母亲来着,要错也是我们一起错。”林谨音顿了顿,低声道:“我猜着,母亲心里怕是更怨恨她自己。她有了身孕,原不该与父亲作意气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