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舜钦也不多语,就叫人去喊林谨容:“前两日听你娘说你想去清凉寺看看,可想与我们一起去?”
林谨容笑眯眯地道:“我长这么大,可从来没机会同父亲一起出过门。倒是舅舅,小时候一起带了去看过元宵花灯的。”这便是要去了。→文·冇·人·冇·书·冇·屋←
林三老爷闻言,一脸的不耐烦,却说不出不许女儿跟了一起去的话来,只板着脸道:“你爹我忙,既要走,便赶紧收拾妥当了走。路途遥远,又是走路的,可别抱怨说脚疼走不动。”
林谨容也不戳穿他的“良苦用心”,微微一笑,乖巧地行礼出去,招手叫了个粗使婆子过来:“去把苗丫找来,让她陪我去清凉寺玩。”
陶舜钦目光沉沉地看着林三老爷,林三老爷却什么都不曾发觉,还在低头拨弄漆盒里的干果子,暗自计算到时候要怎么把林谨容甩给陶舜钦,他好方便行事,一想到可能会有年轻漂亮的小尼姑,吃不到看看也好,不由忍不住笑了。
从庄子到那清凉寺,不过是三四里路的光景,林谨容放了脚,并不喊累和脚疼,反而兴致勃勃地问苗丫一些琐事,不时从田埂间拔了草问苗丫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又趁着陶舜钦和林三老爷不注意,悄悄从苗丫那里抓了秕谷往田里洒,惊起一大群觅食的麻雀,笑弯了眉眼。
林三老爷和陶舜钦见周围没有什么农人出没,她的头脸又被兜帽掩得严实,倒也没怎么管她。
一行人进了寺庙,两个脸皮苍老如树皮的老尼姑口宣佛号迎了出来,陶舜钦立即肃了神色,规矩应对。林谨容自重生后,也是有些信鬼神的,自是敛了心神,跟着陶舜钦有样学样。
林三爷却是吃了一大惊,完全没了来时那样的兴奋期待劲儿——本以为会看到年轻美貌小尼姑,结果却受了惊吓。好容易等到陶舜钦与老尼姑寒暄完毕,他方才假作无意地道:“听说这寺里有温泉……”
当家老尼姑名智清,知是对面庄子的男主人,不敢怠慢,忙叫另一个老尼姑智平:“师妹领林施主去后头瞧瞧。”边说边亲自给陶舜钦和林谨容上茶:“寺中简陋,又只得我师姐妹二人,怠慢之处还请施主莫怪。”
林三老爷本还抱着点希望,但愿两个老尼姑有个把年轻的小尼姑伺候起居,这引客人后头玩耍便该是那小尼姑来,谁知竟没有,失望也就罢了,还要他看那皱巴巴的老尼姑……当下一摆手:“罢了,你们忙,我自己四处走走。”
智清还怕怠慢于他,微有为难之色,陶舜钦忙道:“随他去,我今日来,是要发个愿,求佛祖保佑舍妹和拙荆早日病愈,平安康泰,孩子们一生喜乐无忧……”
智清和智平闻言顿时大喜过望,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林三老爷,也不顾体面,围在陶舜钦身边好一阵吹捧,拼命想劝他就把这心愿落实在这清凉寺里,施舍得越多越好。
林谨容在一旁听着,控制不住的酸了鼻腔。不是重生,她不知道无论有效无效,亲人们都在以不同的方式尽量默默守护着她。那时匪乱来袭,失散的陶氏等人是不是也在替她日夜担忧祈福?
林谨容正在怔忪间,只见铁槐进来赔笑道:“我家三爷听说这温泉可以去乏,想泡泡,不知庵主可方便?”
智清怎会拒绝?满脸堆笑地道:“那池子平日里几乎没人去,昨日才洗过,水又是流动的,但就怕施主金贵,嫌弃那池子脏污……”
铁槐看了陶舜钦一眼,笑得如同一朵花儿似的:“不嫌,不嫌。”
林谨容趁着陶舜钦与两个老尼姑商量为殿中大佛重塑金身之事,招手叫苗丫过去相问:“这温泉池子你见过么?大不大?水深不深?”
第55章 傍水(三)
苗丫咬着手指道:“当然见过,是青麻石砌成的,不小也不大,水不浅呢,这般冷天进去泡澡那是再舒服不过。只可惜三老爷在里面,不然我领姑娘去看个好玩的,我可以闭着眼睛扶着墙壁不出头在里头走一圈。”
林谨容心思一动,低声道:“改日我们再来?就我带你们来。”
“好呀。”苗丫笑眯了眼睛,热情地朝林谨容伸出手:“姑娘,我们那边去喂麻雀?我兜里的秕谷还有好些,这也是做善事呢。”
苗丫的指尖犹带着口水,指甲缝也有些不太干净,淤着几道黑,林谨容犹豫了一下,微微一笑,握住了苗丫的手。苗丫猛地将她一扯,撒开脚丫子朝着大殿后就是一趟。
荔枝看到林谨容不适应却又明显很喜欢的样子,不由有些好笑,桂圆却是眼睛都喷出火来了,低声骂道:“小蹄子,又在姑娘面前做精作怪,明明是个奴才,总是我啊我的,该找个机会好生教她些规矩……”
荔枝好笑地瞅了她一眼,低声劝道:“姑娘可不是我们俩的,我们俩,才是她的。”
桂圆咬紧嘴唇,红了眼眶:“荔枝,你趁着我娘不在,也来欺负我。”
荔枝忙摆手表示投降,扔了句硬话过去:“得,我们这会儿可不是在府里,总有大事儿小事儿要寻铁妈妈帮忙的,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可别说我和你一气。”
桂圆跺了跺脚,咬牙拔足追去:“姑娘跑慢点儿,等等奴婢。”
大殿后头是个小天井,也没铺青石砖之类的,就是把泥土夯实了而已,上头匍匐着好些枯了的野草。有几只麻雀晒着太阳,懒洋洋地在草丛里跳跃找草籽儿吃,看着果然破旧荒凉。
苗丫拉着林谨容站定了,抓了一把秕谷塞进她手里,笑道:“看这两个老尼姑懒的,草都舍不得拔干净。你别看前头打扫得干干净净,这后头却是又脏又破,再往后就更不必说了,那房梁上的灰能有两尺厚,耗子跑过去能一路洒下一层灰来。只有装着那温泉池子的偏殿,她们还指望它能赚点钱,收拾得还算干净。”
林谨容随意把那秕谷朝麻雀们扔过去,惊得麻雀们四处飞起:“这温泉经常会有人来么?”
苗丫道:“不算多吧?老尼姑要收钱的,昌大奶奶、诸先生家的女眷会来,我和我娘也不时会来,村子里其他人却是除非有大事,比如出嫁办喜事才舍得出钱来了。”
麻雀们惊起落在墙头观望一歇,见几个小姑娘并没有其他举动,也就又飞下来,开开心心寻那秕谷吃。
林谨容发了一阵呆,忍不住满含期待地轻声道:“苗丫,你下河打过桃花鱼?”
说起打桃花鱼来,苗丫两眼放光:“是啊,我爹爹和哥哥们闲了的时候会领我去,我自己也会偷偷去。”
“那……你不怕被水冲走?水深不深?冰不冰?”林谨容的双眼没有焦距,又是一把秕谷朝着麻雀们身上扔去,可怜那麻雀刚吃了几嘴,又惊得飞了起来。
“姑娘别这样呀,浪费呢。”苗丫自林谨容手里把剩下的秕谷拿回来,认真答道:“那清凉河有深有浅,不往深的地方去就行了,水有一多半是从这里流出去温泉水,不冰。还有……”她踮起脚尖附在林谨容的耳边轻声笑道:“我会水,哥哥教的,所以我不怕。别叫我娘知道,不然一顿好打。”
林谨容的心一阵狂跳,犹如看金银元宝一样地看着苗丫。
苗丫傻傻地问:“姑娘,您怎么啦?”
林谨容控制住狂泻而出的喜悦,轻轻摇头:“没什么。”她想学凫水,上辈子是被水淹死的,这辈子总不能再被水淹死一回。早就听说河边长大的村姑们多少会点水性,她本想着机会合适再让苗丫帮忙找一个,谁知老天果然偏疼她……
林谨容两手交握在胸前,默默念叨了两声,回头看着苗丫的眼神更亲切了:“苗丫,你想不想来我身边?我也没多少事给你做,你陪我玩就够了。”
苗丫惊喜地道:“姑娘真的要我?”
林谨容笑道:“比真金还真。”
桂圆在后头听见,委屈得眼睛又红了。
苗丫偏还回头指着桂圆身上那条新裙子,期待地道:“姑娘,我跟了您,您是不是也给我穿这样的好看裙子?”
林谨容看到桂圆那憋屈又不敢发作的样子,忍不住一声笑将出来:“比这个还要好,我送你一套我的裙子,你看好么?”
苗丫快活得往地上翻了一串空心跟头,疯子一样地转了个圈:“我告诉爹娘去!”然后一阵风似地跑了开去。
林谨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风一样野的女孩子,也从来没见过除了伶人之外的人能这样利索地翻空心跟头,吃惊得要不得,怔怔地看着苗丫的背影,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好半天,才畅快地笑出声来。人生,也可以这样快活!
桂圆咬着帕子纠结地道:“姑娘,她,她可真是个野丫头呀!您真要带她回去?指不定不到半日功夫就要给您闯祸的。”
林谨容笑而不答。苗丫这样的女孩子,暂时做她的玩伴很好,若真跟了她回林家,那不得被活生生憋死?还是算了吧,她喜欢的是这如同小鸟一样自由自在,聪敏快活的苗丫,而不是后宅里被规矩束缚得不敢笑,不敢哭,一句话要在肚子里打几个来回才敢说出来的苗丫。
大抵是那温泉水果然舒坦,林三老爷这一泡就泡了半日,也不知怎么搞的,回去后当天夜里又发了高热。幸亏水老先生果然有两下子,一副药下去,第二天早上就退了热,只是头疼,人也懒懒的没什么力气,少不得又多逗留了几日,服用的药越发浓稠,弄得他鬼叫不已。
陶舜钦也不急,先是布施钱粮给清净寺,替佛祖重塑金身,又让她们把那温泉池子并外头的门窗修好,方便以后陶氏和林谨容过去消遣。
如此又过了几日,林三老爷总算是痊愈了,陶舜钦再三叮嘱过陶氏要放开心胸好生养病,林谨容自个儿小心,与水老先生打过交道,便由林三老爷陪着回了平洲,自回清州不提。
自此,林谨容隔三差五总要去清凉寺里烧炷香,为陶氏祈福。当然这一去,总少不得要在那温泉池子里泡上许久,由着苗丫教那凫水入门之术。她早前就已经学会闭气,这会儿学起来虽不算快,却也不是太笨。每日里从温泉里出来,总是脸儿红扑扑的,又有苗丫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陪着,竟似开朗了不少,身子更是康健了许多。
两个老尼姑得了无数好处,十分上心,才不管她们喜欢玩多久,只细心谨慎地把那后殿守好了,不叫人随便进出。
如此几次,陶氏难免知道些梗概,但也只是知道林谨容爱泡温泉,并不知她偷偷学凫水。饶是如此,却也有些放心不下,某日打起精神跟着林谨容去了一趟清凉寺,烧了一炷香,又捐了香油钱若干,与两个老尼姑坐谈半日,四处游走一圈,与林谨容一同泡了一回。
陶氏回来沉思许久,掂量再三,吩咐龚妈妈:“囡囡跟着我住在这乡下,每日奉汤伺药,那性子太静太闷得过分了。偶然看着天真,却是故意装了讨我欢喜的。这样乖巧体贴的女儿,别家都是捧在手心里疼的,唯独她和她姐姐跟着我受这委屈。难得她喜欢,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儿,就由得她吧。让铁槐家的多派几个得力的人跟着,吩咐下去,都给我伺候好了,少了一根寒毛,我叫他什么都不剩。”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算来林家在这一片就是大地主,陶氏这个命令下来,每逢固定的日子,那温泉相当于林谨容一个人的,再没有人敢轻易进清凉寺去。
林谨容不期能得到陶氏这样的娇纵疼宠,越发谨慎小心,只恐不注意就给陶氏和身边人惹了麻烦,更怕失去这好不容易得到的自由。每次去了清凉寺便是老老实实抄经书烧香,规规矩矩在温泉池子里刨几圈,其余时候除了陪陶氏下下棋,看看书,管些七零八碎却很劳心劳力的家事,又将每日的开销自己做了个账本来记着,还教荔枝也在一旁看着,偶尔也让荔枝添上几笔。
日子过得轻松惬意而且充实无比,前生后世,林谨容不曾过得如此舒坦,于是,笑容越发灿烂,脚步越发轻盈,语气越发柔软。久而久之,她与两个老尼姑并庄子里的人熟悉起来,少不得经常问些农桑之术。她待人亲切有礼,对田间地头的事情还异常地感兴趣,庄子里的人虽觉得她颇有些奇怪,却也都还喜欢她,并不排斥她,有问必答。林谨容便将那节令播种,亩产升斗,都一一熟记在心自不必说。
好运从来不会平白无故地降落地在一个普通人的身上,机会从来只给有准备的人。假如,她拗不过铁一般冷硬的命运,那么她将用她自己的双手,她自己的力量去为自己拼下一方天地。她要看,她还会不会被淹死在那条冰冷的江里!她要看,还有谁能够不假思量,随随便便就左右了她的性命和心情!柔弱之时的不得不从不是认命,而是为下一次崛起凝聚的力量!
她再不要做那个躲在深闺,凡事退让,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知道风花雪月,只知道顺从,以为一切得到都是应该的,以为一切付出都是必须的女子。
林谨容深呼吸,闭眼,一头扎进温泉水里,在苗丫的鼓励声中,用力踩着水,划动胳膊,像一尾笨拙的鱼,从池子的一头游向另一头。
第56章 争取
日子这般过着去得极快,转眼月余,这一日天空突然收了晴,纷纷扬扬地下起大雪来。这乡下的雪又与城里的不同,更大更猛,不过半日光景就四处白茫茫一片,万籁俱静,不闻人声。
这样的天气,陶氏是绝对不会出门的,林谨容倒是由苗丫用稻草绳绑在靴子上防了滑,照旧出门,去清凉寺里上香兼凫水。
陶氏独自歪在榻上无聊地将只小金橘抛上抛下,担忧地道:“不知阿音和慎之现在如何?在做什么?”她本来早前与林慎之说好,过个十天半月就接林慎之来住两日的,怎奈林老太爷却是不许,每次放假只放半日。大有她要看孩子,就得自家赶紧回去的趋势。
龚妈妈将手里的大针往头皮上刮了刮,利落地刺进鞋底里,再将夹子夹紧了针头使劲拔出来,狠狠拽了两下麻线,压紧了纳了一半的鞋底,笑道:“前几日三姑娘不是才来过信,道是一切都好么?太太莫要忧心,总是要回去过年的,只怕到时候您见着了七少爷,就要感叹他长大了。”
陶氏蹙眉道:“我不想回去过年。祭祖待客,守不完的规矩,做不完的事,烦也烦死了。”
龚妈妈叹了口气:“只怕老太爷、老太太是怎么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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