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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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婚-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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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谨容这次没有故意在她面前装憨装傻的打算,只目光清亮地看着黄姨娘:“这个道理,太太背后和我们姐弟都说过好几次,所以我今日才会出手帮五哥。你也知道,咱们太太除了脾气不太好之外,心地是怎样的。”似黄姨娘这样的人,若是换了她的大伯母或是二伯母,死几次都够了。

黄姨娘呐呐道:“十几年了,太太的为人,婢妾怎会不知?”陶氏再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地给她找不痛快,大奸大恶之事却是一件也没做过,可是,扪心自问,虽然二人明争暗斗多年,她可也没对陶氏和她的子女们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要不然,只怕最讲尊卑伦常的林老太爷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她。

林谨容满意地笑道:“姨娘知道就好。若是稍后当着客人们的面,太太有什么不是的地方,要请姨娘委屈委屈了。休要让人看了笑话去,过后,我自会念姨娘的好。”要和她谈条件,就拉明了说吧。既然要上赶着跟着去伺候人,就要有这种牺牲的觉悟,不然就赶紧知难而退,省得大家都尴尬。

黄姨娘的面色有些讪讪的,有好几次陶氏当众失态发飙,虽说是陶氏脾气暴躁,但也和她有意无意的撩拨有关。陶氏自是知道吃了她的暗亏,林三爷却不信,都说是陶氏霸道刻薄,容不下她,谁知竟被四姑娘全看在眼里了。有舍才有得,她咬了咬牙,破釜沉舟地道:“太太是主,我是奴,奴从主意,乃是本分。”

林谨容淡淡地道:“但愿姨娘记得今日说过的话。本分,是一定要守的。”

第8章 仇人(一)

“囡囡,你在后头磨磨蹭蹭的干什么?”陶氏见林谨容跟着黄姨娘在后头嘀嘀咕咕的,总也不跟上来,非常不高兴,转过头来怒眉竖眼地瞪着黄姨娘,一副生怕黄姨娘把林谨容也给哄去了的样子。

自家这个小心眼,孩子气,护短又占强的亲娘啊,林谨容笑起来,牵着林慎之小跑着朝陶氏奔过去:“姨娘说要做两双鞋子给我呢。”黄姨娘做鞋的水平一流,特别是女鞋,简直就是精工细作,又精美又舒适,不敲诈白不敲诈。

这四姑娘,贼精贼精的。不就是两双鞋么?黄姨娘在这个早晨彻底颠覆了以前对四姑娘的看法,她摸了摸耳垂,索性慷慨地道:“婢妾也想孝敬太太两双,不知太太赏婢妾这个脸面不?”

陶氏哼了一声,鼻孔朝天:“我的鞋多得很。”黄鼠狼做的鞋袜有股臭屁气,她才不耐烦要呢。

林谨容回头朝黄姨娘一笑,彼此心知肚明,身份地位所在,二人永远也做不了贴心贴意的知心人,不过是等量交换各取所需的买卖方。在互相试探的过程中,稍有不慎都会一拍两散,因此两个人都很小心。现在这还只是开头,真要合作长久,还得看以后。

陶氏低声骂林谨容:“少和她来往,她可不是个好东西,当心害了你,你都不知道,话都别和她说!”

林谨容含着笑,随陶氏说什么都应好。她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让陶氏过得松快一点,又怎会和陶氏犟嘴?

陶氏说了几句,见她态度好,也就把这事儿放到一边,又和吴氏说起悄悄话来:“前些日子凤棠真的独自带人跑了那一趟?”

吴氏笑得眉眼弯弯:“是。”贴近了陶氏的耳朵低声道:“用粮食和丝绢换回了好些蜜蜡和麝脐、苁蓉、红花,东西刚运回清州不到一天就转了出去。价格谈得很好,你大哥满意得不得了。我也只是和你说,怕旁人知道了要笑话。”

陶家住在离平洲近百里远的清州,那里离大荣国与本朝设的榷场极近。大荣与本朝多年无战事,贸易往来很频繁,然而官设的榷场受各种限制,并不能满足彼此的需求。于是民间私底下设了榷场,不但交易非官市以外的物品,还偷偷交易官方明确规定不许私营的物品,很多人因此发了财。

人性生而逐利,平洲和清州两地的人家占了天时地利人和,自不会放过这个赚钱的机会,不论是诗书传家的,还是有官身的,又或是以商为本行的,都有人大着胆子冒着风险偷偷地做。但性情才能本是天生而成,有些人适合做这行,有些人适合做那行,这钱看着来得快,来得容易,真做起来却不是那么好赚的。

寻常人要做这生意,除了胆子肥,吃得苦,看得准,还得能找着上家,找得到下家,背后还要有人支撑,十分不易;似官宦人家和诗书传家之类的人家,则不用亲自出面,只出本钱,私底下寻一可靠能干的人出头去做,又赚钱又体面,但家主却是不能什么都不懂的,否则被人戏耍哄骗都不知晓,败家是迟早的事。陶凤棠将来是陶家的家主,自要亲自跑到全部弄懂这个流程为止,他做得好,吴氏自然万分欢喜。

虽说是读书人跑去做行商的事情是不务正业,不体面,但陶氏本就是在陶家那种相对活络的家庭里长大的,脑子不似林家人这般酸腐死板,亦觉着未来女婿兼侄子有出息十分高兴,低声道:“这样才好,做人不要太死板,胜似有些人酸死在书堆里,坐吃山空立地吃陷。”她这便是在骂林家男人了,两个女人发出一阵会意的低笑。笑得黄姨娘怏怏的,以为她们故意做给自己看,索性走得更慢了些,离几人远一点。

林谨容离二人近,这二人又把她当不懂事的小孩子看待并不防她,所以她倒是听清楚了,字字入耳,字字落在心上,一双眼睛也骤然亮了起来。她自重生以来,最初那几日就是在愣怔沮丧忿恨伤心中度过,伤心过后,就是苦思冥想她怎会落到那个凄惨的下场。

俗话说得好,有因才有果,为何别人不欺负旁人,就专来欺负她一人?为何她一心一意对陆家人好,最后反倒成了最先被抛弃的那一个?思来想去,除了许多原因外,有一个最根本的原因,那就是她自己没本事,事事要靠人,事事要求人,所以她对别人的好,在别人眼中都成了不值钱的东西。比如说你手里有万千金银珠宝,有人给你一枚铜钱,你会稀罕么?自是不稀罕。

想要人家看得起自己,就得自己有本事,有分量!不靠人,不求人,才能说得起话,做得起自己的主,让人靠,让人求!这其中,首先就要有钱,还要能守得住钱。上次她的嫁妆给拿出来用得差不多了,她没守住,但这次肯定是不会再出现守不住这个问题的,怎么样她也不会再随便被人哄,被人骗,再随便拿出来。

唯一要解决的是,要多多的钱,但钱从哪里来?林家家道中落,嫁妆是有数的,作为一个行动举止都受限制,不能轻易抛头露面的大家女子,她想要赚很多很多的钱又谈何容易?这个问题本困扰了她多日,此刻听陶氏和吴氏提了这么一句,她却突然有了茅塞顿开之感,仿佛在荆棘丛中终于找到了一条出路。

虽然还不知道下一步具体该怎么走,但好歹是有了方向,不再是手足无措地坐着空想一气,困兽一般找不到出路。她可以慢慢地来,她知道很多旁人尚且不知道的事情,她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她身边还有许多爱她疼她的亲人,只要抓住机会,运作得当……林谨容正高兴地展开思路,猛听得道旁有人叫道:“姑母!”

林谨容侧目去瞧,只见本该和陆纶等人在一起的吴襄从一排枫树后头绕了出来,笑吟吟地给吴氏行礼问好,又同陶氏、林谨容等见礼。

“吴二哥,你怎会在这里?”林谨容的心情很好,笑容也格外灿烂。

吴襄笑道:“我同陆世兄在后头的亭子里下棋来着。”话音未落,就见一个穿着淡竹叶青色袍子的瘦高少年安安静静,从容不迫地从枫树后头走了出来,一双沉静如湖的眼睛朝众人身上大大方方地扫了一圈,行云流水一般行礼下去,清清淡淡地道:“小侄陆缄,见过两位舅母。”晨风把他淡竹叶青色的圆领袍子吹得微微作响,他站直了身子,轻轻一拂袍子,身姿如竹如松,真是风雅却又硬朗到了极致。

一根本已放松的弦突然间被人猛地拉直了,紧到极致差点被绷断,林谨容顿时手足冰凉,笑容僵在了脸上,直至忘了呼吸。就连接下来陶氏、吴氏和陆缄怎样寒暄她都不知道,也听不到。

她的脑子一片混乱,满脑子想的都是陆缄怎会在这里?!她和他第一次见面,不该是这样的情形!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林老太太的和乐堂里头,在林玉珍的示意下,在那群形形色色的女眷们面前表演他的翩翩风度和文雅知礼么?难道,因为她的重生,所以有些事情也发生了偏差?那么这偏差会是怎样的偏差呢?是好还是坏?那其他那些事情会不会也会发生偏差?

眼前这个秋阳灿烂,微风习习的早晨,笑得清清浅浅的少年和那个飘着细雪,天寒地冻,满眼阴沉的黄昏,一去不复返的狠心人交织在一起,让人无法分辨出哪个才是真,哪个才是幻,让她想哭哭不出,想笑笑不出。她想问他为什么,但她问不出,残存的一丝理智强硬地拉住了她。

她那里惊涛骇浪悲凉愤恨一片,僵硬到了极点,落在旁人眼里,却是她盯着陆缄看,看得忘了神。

所以说,陆二少的人才风采都是最最好的,一块香喷喷的蜜糖放在那里,难道蜜蜂和蝴蝶都是盲的,看不到闻不到甜香味儿吗?黄姨娘得意地笑了,陶氏和吴氏皱起了眉头,吴襄还是在风轻云淡地笑,陆缄则半垂着眼面无表情。

第9章 仇人(二)

“四姑娘别怕。”关键时刻是荔枝出声替林谨容解了围,她飞快地拂了林谨容的肩头一下,轻笑道:“好了,虫子被奴婢拂掉了,您可以动了。”神态动作轻松自然之极,仿佛林谨容真是被一只虫子给吓呆了。

林谨容狠劲咬了自己的舌尖一口,脑子瞬间一片清明,她用还很僵硬的手拍了拍胸,叹道:“吓坏我了。”满口的血腥味……她听见这声音好似不是她自己的,仿佛是从极远极远的地方飘来的,中间还隔着一层什么,沉滞却又虚空,难以穿透。

陶氏和吴氏的眉头这才松了,吴襄轻轻一笑出声:“四妹妹这么多年就没点长进?我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你,你一个人蹲在园子里哭,我过去一看,才发现是一只虫子在你身上一直爬,都快爬到你的脖子上了,你眼睛盯着那虫子只是号啕大哭,都不敢伸手去拂落,连动也不敢动。”

“扑哧……”却是林慎之最先笑了出来,将手指在脸上刮着笑话林谨容:“胆小鬼,四姐姐是个胆小鬼,看你还笑话我!”

她还活着,这一次,她抢在了前面,她不信老天让她重新活过来,就是为了来受罪的!血液一点点地重新回流过来,淌进林谨容冰冷的心脏里,心脏有力地跳动着,把血液和热量,以及勇气通过血管流向她的四肢百骸。手足渐渐回暖过来,脸上也越来越热,林谨容面红耳赤地咬着牙道:“没有这回事,吴二哥你记错了!”她不知道她又红又热的脸究竟是为了谁,究竟又是为了什么,但无论如何,此刻她的语调和表情都非常应景。

“这孩子!害羞了。”吴氏和陶氏都笑了起来,气氛顿时变得轻松又自在。

吴襄眨了眨眼,继续道:“别不承认了,我替你捉了虫,让你踩死它出气,你脸上还挂着两颗金豆子,却拦着让我别,一定要我将那虫子放在树叶上,看着它爬远了才算完,就没见过你这么软善的。”

“吴二哥记性真好,我想赖账都赖不掉。”林谨容一阵无奈的苦笑,心里却是悲凉到了极致,看吧,她原来就是这样软弱善良到了极致的性子,一条不知事的虫也倒罢了,可是人呢,她也是记吃不记打……也难怪人家欺她至此。

陶氏却骄傲地笑了:“我家囡囡自来是这样柔顺善良的性子。”她自己是火暴脾气,却下意识地也认为女人柔顺善良才能得到男人的喜欢,觉得女儿有这个品质真是好极了。

林谨容又是一阵发虚,陶氏总当着外人的面叫她的乳名,她这么大了,还囡囡长,囡囡短的。她从睫毛下看过去,吴襄朝她挤眼睛,一脸促狭的坏笑。再然后,又从眼角瞟到竭力不想去看,偏偏不小心看到的陆缄也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脸上带着她曾经以为是最好看,现在却认为是最恶心的那种轻轻浅浅的,做作的,虚伪的笑。

林谨容压制住想吐他一脸唾沫的欲望,强迫自己收回目光,看向桂圆,桂圆一如她所想象的那般,直直地看着陆缄,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听说两位哥哥是咱平洲的双璧,想必你们的棋艺也是一样的高明,难分胜负吧?”林谨容笑得一如陆缄式的轻轻浅浅,说完这话,她利落地一扭头,牵着林慎之,转身跟在陶氏身后往前走去。

平洲双璧?鸟的平洲双璧!陆缄马上就要输了,一个刚回来啥都不显的人就要和他并列?平洲神童吴襄微微一笑,朝陆缄一抬手:“陆世兄,适才胜负未分,我们不如继续?”

陆缄淡淡扫了林谨容的背影一眼,微微一点头:“吴世兄,小弟正有此意。”二人一前一后,又穿过枫树,直奔亭子中杀得天昏地暗。

走得远了,吴氏便问陶氏:“这就是你家姑太太精挑细选过继来的那位少爷?”

陶氏点头:“正是。”

吴氏便笑:“真是一表人才,看着也斯文稳重,我看了都眼前一亮,难怪当初你家姑太太会挑中他。”说着瞟了垂着眼只顾走路的林谨容一眼。林谨容那种异样的神情,就算是有荔枝那套合理合情的说辞,又有吴襄在一旁解围,也瞒不过她这个已然成精的当家太太的法眼。

陶氏却是粗心大意的,刚才的事情对她来说不过就是一个再小不过的插曲,只微微一笑道:“是呀,我也觉得林、陆两家的小辈中,他的人才是最出众的了。”看着比少有才名,同样一表人才的吴襄还要略胜一筹,但吴襄是吴氏的亲侄儿,她怕吴氏心中不喜,略过了吴家。

人品之卑劣,也是少见的。林谨容暗里再添补了一句。如果要问她,这世上她最恨谁?那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陆缄。

她的思绪控制不住地飘回到那一日,所谓的乱匪,其实最开始是一股不堪压榨而哗变杀了长官的士兵,不过几十人,加上他们很快就遁入山林,谁也没把他们当回事,可后来这股叛兵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杀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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