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不是……陆经不就是想说,若他不是过继给林玉珍,自然不必非娶林家的女儿不可,这么多的兄弟,谁说就不能落到别人的头上去呢?可他偏偏就是过继给林玉珍的,宗法律法都定了的,永远都不可能改变。陆缄不想再听下去,勉强一笑:“我还有功课未完,先回去了。”
见他匆匆去了,陆纶低声道:“三哥,真是讹传?”
陆经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祖父说是讹传,自然就是讹传。我们家富有又有名望,二哥一表人才,刚考取了功名,大好的前程呢,两家还知根知底的,谁不想嫁?你没看见林家姑娘们那样子?四妹妹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只是喜欢清静,不喜欢和她们混在一处而已。这门亲事对她是有好处的。你怎能看着二哥被人挑唆了,心生怨怼?”见陆纶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来,陆经又道:“要不然,林三太太还不早就闹翻了天?”
陆纶叹了口气:“也是。”随即又道:“真是麻烦!将来我要是娶媳妇儿,一定不会这样麻烦。”
陆经便笑起来:“哟,傻小子开窍了啊,想娶媳妇儿了?”
陆纶红了脸,扑上去追打他:“谁想了?叫你乱说!叫你乱说!”
兄弟俩你追我赶,很快消失在园子深处。
陆缄走到自己的院子门口,只见陆云立在那里探着头看,见他过来,快步迎上来,含着笑道:“哥哥,你去了哪里?我等你好久了,母亲让你过去一起吃早饭呢。”
陆缄道:“在园子里走了走。”
陆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眼底印着青影,一脸的无精打采,晓得是为了什么,却也不点破,亲热地道:“那一定饿了吧?我们快走,母亲只怕也久等了。”
兄妹二人各怀心事,沉默着走到林玉珍的屋里,林玉珍正坐在窗前发呆,见他二人进来,忙端起一张笑脸,吩咐方嬷嬷:“快上饭菜。”
各色菜肴流水样的上来,一大半都是陆缄喜欢的,林玉珍淡淡地道:“二郎,莫要相信那些传言。听你祖父的安排就没错,你祖父总不会害了你。”她顿了顿,又添上一句:“我也不会害你,我打算请知州夫人保媒,再请官媒上门,务必要叫这婚事办得好看。”
陆云给陆缄夹菜:“下午我和娘要过去看四姐姐,安慰安慰她,不让她受委屈。”
陆缄低声道:“母亲,她若是真不愿意,就算了吧。”
林玉珍的表情顿时很难看:“你说的什么傻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怎能不愿意?是你不愿意吧?”
陆云忙道:“哎呀,这不是别人在中间捣鬼么?何必为了这事儿伤了咱们自个儿的和气?吃饭,吃饭。”
第136章 条件
林谨容睡到腰酸背痛,起身靠着床头坐了,抱着膝盖想心事。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总要朝着最坏的结果去打算,不能束手无策,必须有应对。
荔枝不知她在想什么,只觉着她是可怜,绝望到发呆,不由得无声叹息。忽听樱桃在外面咳嗽了一声,林谨容赶紧躺回床上,装死不动。荔枝则站起身来严阵以待。
门开处,却是林谨音领着枇杷走了进来。
荔枝松了一口气,和林谨音交换了一下眼色,表示没有大碍,林谨音的表情却显得有些难看,甚至可以说是心神不宁,径自走到林谨容身边坐了,低声道:“是我。”
林谨容忙坐起身来:“怎么样?”
林谨音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把外面发生的事情告诉林谨容。不曾想到陆家得到消息后会是这样的反应,动作比之前预想的还迅速,这不是她们所期待和想象的结果。绝食不起任何作用,林陆两家的老太爷该干嘛还是继续干嘛,根本没把一个小女子的抗争看在眼里,放在心上。先前林老太爷看到她,还特意交代她,如果林谨容今晚再不吃东西,他就派人来灌。
林谨容见林谨音沉默不语,已经隐约猜到了结果,却还是固执地看着林谨音。
循序渐进地告诉她,总比留到最后无法掩盖了再告诉她的好。林谨音斟酌再三,握住林谨容的手,小声道:“刚才陆老太爷送了求婚启来。”
林谨容的手顿时变得冰凉,低声道:“然后呢?”
林谨音垂下头:“祖父在和祖母、父亲商量写草贴子。”
这是议婚的第一个步骤。时俗,女方收到男方尊长写的求婚启后,如果有意,便会将女方的出生年、月、日、时,以及曾祖、祖、父三代的情况及随嫁田产奁具写在帖子上送至男方家中,谓之草贴子。男方卜吉之后,再回草贴,女方卜吉无异,双方交换定贴。交换定贴,下了定礼之后,婚约算是正式缔结。
林谨容沉默许久,轻轻叹了口气:“母亲在做什么?”
林谨音见她情绪还稳定,暗暗松了一口气:“母亲也在房里躺着呢。祖父让她去商量妆奁的事情,她说她不舒服。”虽然说着要向陶舜钦写信求助,实际上她们都明白,林老太爷夫妇健在,林三老爷也在,断然没有外家人替林家女儿的婚事做主的道理。所以陶氏现在能做的就是消极对抗,她病了,没有精力,谁也怪不得她。
姐妹二人默然相对良久,忽听院门轻响,荔枝从窗子里看出去,小声道:“姑娘,是大太太来了。”
林谨容又躺回床上,林谨音则出去迎接周氏。周氏扶着许嬷嬷的手慢慢走进来,先低声和林谨音问了一回林谨容的情况,然后走到林谨容床边坐下,语重心长地道:“阿容,听伯母一句劝。女孩儿家太倔强没什么好处,这桩亲事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可能改变了,你再闹下去,难过的是你母亲和姐姐,受罪的还是你,高兴的是不想要你好的人。临了,总也要过门的,到时候难堪的还是你,又有什么好处?”
林谨容背对着她沉默不语。
周氏也不生气,继续巴拉巴拉说了一长串,道:“我才去看过你母亲,一两天的功夫呢,就瘦了一大截,眼睛一直都是肿的,看见我就哭。要说,我也懂她,和你姑母一直就处不来,担心你过去受罪,也是人之常情。可是你姑母适才派人送信过来,下午要过来看你,这就说明她也是赞成这桩亲事的,到底是亲姑侄,哪里会有什么解不开的死结?你从来都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就不要再为难你母亲了。”
见林谨容还是不说话,周氏顿了顿,提高声音道:“我实话同你说了吧,你父母亲此刻正为了你的事情闹别扭,总也是做娘的吃亏,多的我不说,你但凡还有点良心,有点孝心,就心疼心疼你母亲。想好了,晚上就乖乖吃饭,大家都忘了这事儿,没有人再会提起。我先走了。”
周氏起身离去,林谨音送她出去,无限担忧地让枇杷去陶氏的院子里打听消息。果然又闹腾起来了,陶氏不肯参与商量林谨容的妆奁,林三老爷不依,跑到她房里一阵大闹,先问龚嬷嬷要陶氏的账簿,又要看陶氏为林谨容备下的妆奁册子,龚嬷嬷没得到陶氏的允许,自然是百般不肯,林三老爷发作她,陶氏又不依,又是一笔糊涂账。往回他们夫妻二人打闹,林家两老怎么也不会不管,多数时候都是压制林三老爷,这次却是悄无声息的,根本没有人过问。
林谨音口水都说干,又哭又劝,才算是把陶氏和林三老爷暂时隔开,回来之后愁眉不展。这只是一个开始,如果陶氏和林谨容不同意,往后陶氏的日子只会更难过吧?一家子想要逼迫一个人,手段多的是。可若是答应,林谨容又不乐意,日后也不知道日子好过不好过……这一生中,林谨音从未有过如此为难的时候。哪怕就是当初陶氏小产,她也只是害怕担忧,却没为难,因为她知道该怎么做,现在她却很迷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林谨容黯然打量着林谨音的神色,心里又酸又涩,又疼又痛,万千滋味夹杂在一起,逐一尝了个遍,却是说不出的感受。她没法子和陶氏、林谨音说出心里的梦魇,可只是因为她不喜欢,她不愿意,她们就无条件地站在她的身后,给了她最大限度的支持。这世上,除了她们,再不会有人对她那么掏心掏肺的好,不计较任何得失的好。她的眼眶突如其来的一热,迅速转头看向窗外,忍住即将流出的眼泪。半晌,方低声道:“姐姐,烦劳您去请母亲过来,我有话要和她说。”
林谨音抬头看向她:“囡囡,你……”
林谨容抬手擦了擦不知什么时候落下来的泪,哽声道:“求你,让我一个人静静。”
林谨音在她身后默然立了片刻,给荔枝使了个眼色,轻手轻脚地走出去。荔枝和桂嬷嬷屏声静气,立在帘下听着里面的动静,每过一会儿,就要悄悄掀起帘子偷看一眼。
林谨容失神地看着窗外那株落光了叶子的老榆树,半阴半晴的天,看惯了的老榆树和往日比起来显得有些怪异。花开花谢,叶生叶落,仿佛就是一眨眼的事情,人生也不过如此,回首不过瞬间。从前她舍不得死,再活一次,她还是舍不得死,她不愿意自己受委屈,更舍不得陶氏受累,舍不得林谨音委屈,舍不得林慎之毁了一辈子。
“囡囡……”陶氏红肿着一双眼睛,站在门口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林谨容,抱歉地道:“娘没有用。”她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却仍然不能阻止事情继续往前发展。
林谨容轻轻出了一口气,上前扶住陶氏:“娘,不怪你,你已经尽力了,女儿很感激。这边坐,女儿有话要和你说。”
陶氏脸上顿时露出紧张的神色来:“囡囡,你不要急,信很快就能送到你舅舅手里了。”
陶舜钦并不是万能的。林谨容低头一笑,低声道:“娘,您不要急,这桩亲事,就这样吧。”
“……”陶氏和林谨音对视一眼,无言以对。
林谨容竭力让自己的表情和语气都显得平静:“我年龄不大,七弟年龄也还小,我实在放心不下娘,不想太早出门。还有,有个不情之请,娘不是给我备了妆奁么?不如交给我来管吧。”
从不同意,到同意,谈论条件,提到婚期,再到要自己管理妆奁,她这话跳跃度太大,乃至于陶氏和林谨音都吃惊地张大了口,半天反应不过来。桂嬷嬷摸不清楚状况,只抓住一个关键点,四姑娘肯了,于是桂嬷嬷热泪盈眶:“姑娘哇,您终于想通啦。”
林谨容不由苦笑。终于想通了,就是她身边的人,亲近如桂嬷嬷,也是认为她不该闹。不过又怪得谁呢?有些痛苦和悲伤,注定只能自己一个人承受。
林谨音比陶氏先反应过来,狐疑地看着林谨容:“你再说一遍?”
林谨容看了桂嬷嬷等人一眼:“你们都出去。”
屋里只剩下母女三人后,林谨容紧紧握着拳头,指尖陷入掌心里亦不觉得疼痛:“我想在家里多留两年,等到慎之长大,我才放心。”这个条件是向林老太爷提的,缓一缓,双方各退一步,对大家都有好处,想来问题不会太大。
陶氏又红了眼:“囡囡,你不后悔,不再想想?”
林谨容轻轻摇头。既然一条路走不通,那就走另外一条路!现在没有机会,不代表将来也没机会。她不认命!人生还很长,就算是在她死的那一年,她不也是才二十多岁?人生还长着呢,她不会坐以待毙。两世为人,悲伤绝望,怨恨愤怒都品尝过滋味,就是没有尝过快意的滋味。怎么也得尝尝那个滋味,才不枉她重活这一回。
“你说你要管理你的妆奁,这是怎么说?”林谨音还记着林谨容的最后一句话。
林谨容语气坚定,眼神清亮地说:“我要给七弟挣一份家业!”她还要,在匪乱来临的那一年,保全住陶氏和林慎之、以及陶家人的性命和财产,还有她重视的一切,至于别的,不过是过客。风雨来临的时候,躲不过去,那就迎着前行,它总会停,总不能一直下个不停。
第137章 桂圆
初冬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窗下的榻上。林谨容侧躺在榻上,闭了眼,任由阳光泄了满身满背,暖和得不想动弹。她虽向陶氏表明了同意这桩婚事,却仍然对外称病,不见任何人,也不掺和任何事。白捡得的自由自在,为何不要?
门轻轻一声响,院子外头响起桂圆刻意压低的声音:“娘,姑太太和表姑娘过来了,这会儿在太太房里,说是要来看姑娘,龚妈妈让我过来瞧瞧,姑娘可愿意见客?”
林谨容的眼皮跳了跳,桂圆,她怎么忘了桂圆。既然还是要去陆家,怎能少了桂圆?
桂嬷嬷轻手轻脚地打起帘子,低声道:“姑娘,您醒着的么?”
林谨容睁开眼睛:“是谁在外头说话?是桂圆吧?”
“是。”桂嬷嬷的表情颇有几分不自在,自从桂圆被打发到龚妈妈手下之后,母女二人都有些心虚,每次见面都总是刻意躲开林谨容,桂圆平日里也轻易不敢在林谨容面前触霉头,不防今日倒叫林谨容给撞了个正着。
林谨容静静地道:“很久不曾见到她了,让她进来和我说说话。”
桂嬷嬷受宠若惊,忙小跑着出去:“桂圆,桂圆,快进来给姑娘行礼。”
桂圆束着手进来,小心翼翼地偷觑了林谨容一眼,规规矩矩地给林谨容行礼:“奴婢给姑娘请安,姑娘万福。”
“起来吧。”林谨容坐直了身子,沉默地打量着桂圆。正是长身子的年龄,桂圆在龚妈妈那里并没有受到什么虐待,该发育的地方都发育了。穿着虽比不上从前跟着她的时候,但脸盘子倒是一点没小,皮肤也没变黑,照旧水灵灵白嫩嫩的。不过看这谨慎守规矩的样子,真是被龚妈妈调教出来了。
桂圆被林谨容看得有些发毛,又不敢抬头,只好偷偷去瞟桂嬷嬷,向桂嬷嬷求救。
桂嬷嬷正想开口,就听林谨容道:“坐吧,很久不见你,咱们说说话。”
桂圆今非昔比,哪里敢随便坐,自然少不得推辞一番,林谨容有些不耐烦:“从前也没见你这么守规矩,怎么才出去些日子就认不得这屋子里的人和东西来了?”
桂嬷嬷一听这话不好,忙拾掇了一个杌子过去:“姑娘让你坐,你就坐。”
桂圆小心侧身坐了,却不敢多话。
林谨容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在龚妈妈那里还好过?”
桂圆眼圈微微一红,又迅速忍住了:“好。龚妈妈看着厉害,其实心软不过。只要守规矩,把手里的活儿干好,就什么事都没有,经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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