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着心底的慌乱,余晞努力让语气平常。
「好的,妈咪。那没事了,掰掰。」女儿还朝话筒发出啾啾声,算是吻别。
「掰掰。」余晞也啾了回去。
挂掉电话,她硬着头皮转过身来,面对已经化作石头的夏严军。
夏严军的眼神非常的复杂而激动,但他没有其他的动作,只是坐在原地,用
一双深沉的目光看着她,那眸色中充满了感情与……痛楚。
他不相信她会跟别的男人生孩子。如果真是这样,按照她的个性,重逢后根
本不可能再跟他上床。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第一个浮上他心底的答案。
「她……」余晞喉咙发干,说不出话来。
「是女儿?虚岁应该……四岁了吧?」他的声音微微带着哽咽。
看她的脸色,等于默认了。他的心情激动了起来。
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会有个孩子,跟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听声音,还是个活
泼懂事的小女孩,四岁了,他却从来不知道孩子的存在,更别说为孩子付出什么。
看到他眼底那沉痛的神色,余晞忽然觉得后悔了。
她是不是做错了?
她从不曾假设他不要孩子,但是当两人的关系走入瓶颈,她却从来没有考虑
让他知道孩子的存在。这几年来,因为她不曾想过会再遇到他,所以也不觉得需
要考虑要不要让他知道孩子的存在。
她曾经想过他身边或许有了别人,而那想法切割着她,仿佛这种痛楚让她有
充分的理由独占孩子。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是因为怀孕的关系,妳才决定离开我?」夏严军觉得自己的声音都不像自
己的,他的内心其实已经掀起惊涛骇浪,但声音依然平静。
他心里百味杂陈。
余晞点了点头。「我很早就知道我们两个要的并不相同,你只想要简单的关
系,而我却渴望一个永久的稳定。因为我父母离婚的关系,我常在两个家庭间被
丢来丢去,所以格外渴望一种家的感觉。如果不是因为孩子,我大概还会自欺欺
人地留在你身边,直到你厌倦一切为止。」
「不可能。」他的声音沙哑,低声地反驳。
不可能?
她讶异地看向他。「起初我也觉得不可能,毕竟我有吃避孕药,而你也有使
用……照理说应该不会……可是我有一、两次忘记吃药,而你并没有每次都……」
她尴尬地解释避孕的问题。
「我不是说那个。」他打断她那一串呓语,她讶异地抬头看他。「我是说…
…我不可能厌倦妳。」
余晞愣了一下,接着眼眶跟着红了。毫无预警地,也吓了她自己一大跳。
「我……」她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如果这句话是四年前听到,她会痛哭流涕地感激老天爷,然后甘心留在他身
边一辈子。可是经历过这一切,听到这句遇见他以来最甜美的话语,却迟到了整
整四个年头,她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余晞!」他再也没办法这样看着她而不碰她,伸手握住她的手,他将她搂
在身边,圈住她的身子。
余晞犹豫了一下,还是朝那温暖投降。
她回应他的拥抱,在脸颊靠上他胸膛的瞬间,泪水终于滚出了眼眶。数年来
的压力如潮水,奔流而出。
经历过分手的痛苦与独自重新开始的孤单寂寞,这两个人心中都有太多的情
绪在波动。
她在他怀中哭,哭她这四年的辛酸与无奈,而他听着她的哭声,感觉到那每
一滴眼泪都流过他的心,刺痛着他。
失去她的日子有多么荒芜,他体验过。如果一个搞不懂爱情的男人都这样痛
苦,那么那个深爱着自己的她,又是怎样感受着这一切?
他没办法想下去,恐怕那痛楚会蔓延至四肢百骸,教他承受不住。
于是他搂着她任由她哭,将她抱在腿上,让她哭个痛快。
「告诉我,离开台北以后妳经历了些什么。」他将她的发丝往后拢,声音低
沈而温柔。
发泄过后,余晞终于也平静下来了。
「我搭上火车,漫无目的地往南走,我在好几个城市住过几天,最后决定留
在中部。」她缓缓说。
「夏光美知道妳在哪里吗?我去找过她好几次,甚至去跟踪她……」
「光美不知道。一开始并不知道,我是经过两个月以后才跟她联络的。」她
当时真怕光美会要她回去台北,更怕自己会答应,所以根本不敢跟光美联络。
当她第一次打电话给光美时,被她痛骂了一顿。两个女人隔着遥远的距离,
抱着电话都哭了。没多久,光美就跑到台中来找她。这几年来,她还是常常跑来
台中,把这边当作第二个家。
「我傻傻地去跟着她,结果她很快就出国度蜜月了。」他苦笑着。如果他够
坚持,或许早就透过夏光美找到余晞了。
「你当真去找光美?」余晞想像得到光美不会给他好脸色看,光想像那个情
景,就觉得不可思议。
他做了好多她认为他不可能做的事情。
到底是他改变了,还是她并不曾真正了解过他?
夏严军苦笑。「在新娘休息室,我整整被她念了半个钟头,结果她才跟我说
她也不知道妳在哪里。」
对于她的离开,他一开始是气愤多过伤心的,不过被光美骂那一顿,他才猛
然发觉自己伤害到余晞了。而每当一个人的时候,他想起余晞离开前的表情,跟
她说的那些话,他终于明白,余晞是真的很爱很爱他。
而他用那些话语侮辱了这份爱情。
如若一个男人无法回报一个女人真实的挚爱,那么他至少不该给予更多的伤
害。慢慢的他更发现,他自己对余晞的感情比想像的还要深。
他不懂那是什么,无法真切地用言语形容,但是他很清楚,他再也不要过没
有她的日子。
「光美从前就很反对我跟你在一起,她觉得既然你都表明不要爱情,我傻傻
地守着你是不应该的。可是等我决定离开时,她反而一直问我说我确定要走吗,
直到我们真的吵架了,她才赞成我离开。」
「光美骂人虽然很凶,但我不得不承认,很多事情她骂得有道理。」他微微
笑着看向她。
她被他那过分炽热的眼神给吓到,赶紧跳下他的大腿。
「我……饭快做好了,我去端出来。」她赶紧逃回厨房去。
现在的她没有把握能够抗拒他的诱惑,不过话说回来,她什么时候抗拒得了
过?四年不见,重逢第一天,她就莫名其妙跟这个男人上床。嗯,正确来说,连
床都没上,就……做了。
这等丢脸的事情简直是让她抬不起头来。
要是她再重蹈覆辙,那她就该死了。
夏严军也没有逼迫她,就顺从她的意思,两个人像老朋友似的一起吃了顿晚
饭。晚餐后她拿了些女儿的照片给他看,说了不少歆柚的成长故事。
他时不时凝视着照片中的孩子出神,而她看着他的模样,心里却有着说不出
的抱歉。
直到夜深了,他借睡了她的沙发,而她则回到自己的卧房睡觉。
☆ ☆ ☆余晞躺在自己的大床上,
翻来覆去了好久,却怎样都无法成眠。
伸手拉过睡觉时习惯拥抱的枕头,她将脸埋进枕头中,脑子里面却浮现那个
男人的身影。
这枕头是她最后离开他公寓时带出来的,也是她唯一从他那边取走的东西。
这是他的枕头,上面曾经有着他的气息。这么多年来,虽然经过洗涤,只剩下她
的味道,但是她还是每天抱着这颗枕头睡觉。
在她那段痛苦的日子中,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在那上头。
这样抱着枕头,想着睡在她卧室外一门之隔的男人,种种回忆也跟着翻涌而
上。如此繁复的思绪,对一个已经失眠的人实在没什么帮助。
最后她索性放弃,起身套上睡袍,打算溜进厨房温杯牛奶来喝。
但是她打开卧室门,轻轻地走到客厅时,却发现沙发上并没有他的身影。
屋子里面的灯全关了,只剩下从阳台流泄进来的路灯。一个扬首,她就看到
了他。
夏严军背对着她,站在阳台抽烟。
他还是穿着白天那件衬衫,连一件外套也没穿,就这样站在灯光稀微的阳台
上,从这角度看过去,只看得到他宽大的背跟在夜色中一闪一闪的烟头。
他的背影看起来好孤独,带着非常浓厚的沧桑感,让她移不开脚步。
这些年来他还是一个人吗?
那时候他老早跟家人闹翻,已经多年不曾跟家里人往来。他的朋友也不多,
当时他除了工作以外的时间都是跟她在一起。
她离开后呢?
她从来不敢想他会再没有别的女人。但是他好像持续找了她很久,难道他真
的没有再与其他女人交往?
她不敢深思这问题,更不敢去探讨自己这么想的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睡不着吗?我想温杯牛奶,你要不要?」她终究还是无法从他孤单的背影
中离开,她轻声开口。
夏严军倏然转过身来,他的发丝凌乱,眼底有着遮掩不去的痛苦神色。
她被他的眼神给吸引住了,很想问问他,是什么让他如此痛苦。
他们在一起时,他很少露出脆弱的神色。但是眼前的他看起来却脆弱无比。
「我没办法睡。」他的声音喑哑,迅速地将手上的烟捻熄,他苦恼地叹了口
气。
「为什么?还在想歆柚?」她知道他想见女儿,但是最快也得等明天了。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在想妳。」
「我?」她讶然。
「想妳一个女人如何挺着大肚子,离乡背井,一个人生活。想妳带着什么样
的心情离开台北,又带着什么样的创痛生下孩子。想我失去妳就痛苦不堪,妳的
痛苦肯定比我更深更重,我就无法睡。」他的声音听来如此愧疚,让她忍不住都
跟着心酸。
「我……」她尝试着微笑,但是笑容却有些破碎。她只好伸手握住他的手臂。
「你不要想那些。有孩子不见得是负担,反而是个希望。我说过我很想要一份安
全感,想要那种就算我任性,也会有人不断包容的感觉。但是有了歆柚之后,孩
子就是我的家。」
「就算任性,也会有人不断包容的感觉?」他咀嚼着她的话语。「妳离开前
造成我们吵架的种种,就是妳在发出讯息,妳想要知道如果妳任性,我会怎么做,
对吗?可是我……让妳失望了。」
她的话语让他觉得心痛,想到当初他为了抵抗心里对她的不同感觉,一点都
不容许自己软化。他的话一定深深伤害了她,所以她才会决定走的。
「其实我早猜到你会有什么反应。我只是……一方面也是找藉口好离开吧!」
她看到他的愧疚,竟然忘了自己当初的痛苦,现在只想安慰他。
「余晞,像我这么冥顽不灵的男人,也只有妳会要。当初我真是个傻子,一
点也不懂……」他握住她的手,将脸埋进她的掌心中。
他在微微颤抖。
她忍不住上前,抱住他冰凉的身子。「外面很冷,我们进去吧!」
他任由她牵着他走进房子里,走进她温暖的房间。那一夜他与她拥抱着,而
他用一种温柔得令人心碎的方式与她做爱。
她像是重新认识了一个男人。
☆ ☆ ☆余晞醒来时是在严军的
怀中,温暖的感觉让她简直不想睁开眼睛。冬日容易手脚冰冷的她,恨不得多享
受一点天然的暖炉。
「唉,妳这么怕冷,这几个冬天是怎么过的?」他叹了口气,用一种娇宠的
语气说。
「嗯,我有电毯啊!」她嘴巴虽然这么说,人却更往他身上的温暖偎去。
「现在我才是暖炉呢!」他笑着,喉咙深处的低沈笑声听起来很性感。「余
晞?」
「嗯?」她漫不经心地应。
「我们重新再来过,好吗?」他缓缓地问。
可是这回余晞坐了起来,离开他温暖的怀抱。她的表情看起来很困扰,眉头
皱了起来。
「我们必须要考虑孩子……」她犹豫地看着他。
「孩子?」他也跟着坐了起来。「没错,我今天见了她,会好好跟她解释的。」
「你不懂。」她有点急了。「孩子不习惯短暂的关系,如果你来了又离开,
她……总之,可能会对她造成伤害。」
「短暂的关系?」这下换他皱眉头了。「谁跟妳说我们是短暂的关系?我希
望妳能嫁给我,我那天说的话是认真的。」
「嫁给你?我──」她差点又把北妻两个字说出来,还是不要乱嚷嚷,他早
晚会知道北妻的意思。「我不觉得我们适合结婚。」
「不适合结婚?」他的声音冷了下来。「那我们这样又算什么?」他掀了掀
被子,展示两个人在棉被底下的赤裸状态。
她气恼地羞红了脸。「所以……你今天就得走,我不能让女儿发现我们不结
婚却睡在一起,这种事情以后不可以发生了。」
「喔?现在是妳想要短暂恋曲了?妳现在是要我当那见不得光的地下情夫了?
这是报复吗?还是惩罚?」他的声音带着沉痛的怒气与伤心。
余晞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敢相信这是两个人会有的对话?怎么好像角色颠倒
过来了。
「我……才没那么无聊,我只是觉得我们没有理由结婚。不要跟我说为了孩
子,四年前我没有为了孩子结婚,现在也不会。还有,你说你想结婚,那我问你,
你真的爱我吗?」
「爱?」他呆住,表情看来有点茫然。「我不知道什么是爱……」
他还不懂得什么叫做爱,他不知道自己的感情算不算爱情,毕竟这对他来说
都太陌生了。他只知道他想跟她永远在一起,不想要她属于别人,只想要她属于
他一个人。
余晞却误会了他的意思。「看吧!你根本不爱我,所以我们何必浪费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