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子悟缓缓摇了摇头,复又提笔:“我从未恨过他,他为恩人复仇,原是应当。我身为秋氏之子,秋家罪孽深重,我又如何能够置身事外?有此报应乃是天数!”
碧珠默默地瞧著纸上的字迹,缓缓摇头:“秋申确实十恶不赦,但公子你却不是!奴婢虽与公子相处时日不长,公子性情如何,奴婢心中自有计量!只不知公子既千方百计想要保得将军的骨血,最後又怎失落了?”
秋子悟笔头微顿,慢慢写道:“流放途中,不意遭遇祸事,故而未能保住胎儿!”
碧珠慢慢抬起头,双眼死死盯著秋子悟:“此事将军可知?”
秋子悟微微叹息,笔下不停:“说来此事应当怨我,我服药成孕後羞於启齿,云将军他并不知道!”
碧珠眼中水雾渐渐升起,低声道:“後来呢?”
秋子悟继续写著:“我的贴身侍女不放心我孤身在外流放,一路跟随,救了我一命,将我送入尚书府找刑部尚书赵大人求救……”
碧珠插言道:“可是昨晚所来之人?”秋子悟点头,笔下飞快掠过:“岂料祸不单行,醒来时失忆失语,赵大人怜我孤苦,编了一套谎言将我留下。也是我自己不懂自重,失忆时与他有了断袖之恋,得了现下这脉血肉。”
他抬头望了望碧珠,目中隐隐有恳求之意,复又低下头去写著:“我的身体早已是强驽之末,熬不了多少时候了。现下又中了剧毒,一个月後怕便是死期。我死倒也罢了,只可怜腹中的骨肉,秋子悟罪责难逃,这孩子却是无辜的!碧珠姑娘,我虽与姑娘相处不久,却知姑娘热心爽朗,子悟并不想将孩子托给姑娘,只求姑娘替我将孩子转交一人,好歹保住我儿的一条性命!”
碧珠只觉心头的悲凉忽地往上直窜,眼中又潮又湿,泪水已滚落了下来,勉强压住自己的情绪,声音带著哽咽之气:“公子,你不会有事的!”
秋子悟轻轻舒了口气:碧珠刻意安慰,表示自己果然将她打动了,这姑娘聪明机灵,热情侠义,自己著实好运,危难之时总能遇到贵人相助!
他伸手从枕下摸了一块绢帕递给碧珠,示意她擦一下眼泪。碧珠接过胡乱擦了擦,眼睁睁地瞧著他,大眼睛红红的。秋子悟不禁微微一笑:这姑娘可爱得紧!
他写了几句话,将手中写满字的纸递给碧珠,碧珠垂首瞧了瞧,只见最後几行写著:“生死由命,只要孩子能够平安,秋子悟死也瞑目!如今,我身边再无旁人,只能求姑娘了。求你将幼儿送到我的贴身侍女画扇的身边,她现下住在赵大人的府中,便如我亲妹一般,定会替我好好抚养幼子!”
碧珠捧著纸,眼泪忍不住一滴一滴直往下垂落,黑色的字迹扩散开来,瞬间模糊一片,半晌方道:“公子请放心,奴婢一定将孩子平安地送到画扇姑娘的身边。若是……若是画扇姑娘不便抚养,奴婢也会替公子好好抚养。”
秋子悟忽觉心中一酸,别过头去:原来人间这般美好,这些为他人执洒奉衣的女子,画扇也罢,碧珠也罢,都是世间难寻的侠肠柔骨的真情人哪!他慢慢倚向靠垫,心里一阵轻松:绝处逢生,孩子的事总算安排好了!疲惫渐渐上涌,一夜未眠,身体忠实地反映出了虚弱与困顿,阖上双眼,就这麽靠坐著,静静地睡著了。
碧珠抽泣了一会儿,泪眼模糊中终於发觉秋子悟居然靠坐著睡熟了,心里懊悔不迭。小心地托起他的身体,除却腹部的沈重外,掌下的身体轻飘飘的浑似没有份量,那一丝轻弱急促的气息却象重锤一般敲打著碧珠的心口。碧珠只觉得眼眶中泪水不断,忍也忍不住:你究竟遭了多少难?伤了多少神?废了多少心血?就因为你的身世,上天竟要如此不公吗?公子……碧珠答应你的事绝不食言,你安心歇息吧!
她默默地在床边坐了片刻,见秋子悟睡得深沈,丝毫没有醒转的迹象,暗暗叹了一口气,想起云钰早上的吩咐,慢慢站起身来,小心地拢了拢被子,转身出了房门,掩了门直往厨房奔去:不知燕窝是否已经炖进粥里了?
赵熙与苏平回到府中时已快五更天,无心再睡,赵熙索性去了书房。苏平瞧他神情十分落寞,心里暗暗叹息,忽地想起画扇还在等候消息,想必那姑娘这一夜必是心急如焚,一宿未睡。替赵熙斟过茶後,苏平径自往後院行去。
画扇果然正等在房中,双眼红肿,想必哭了很长时间,瞧见苏平进来,立时站起身来,急切地问道:“苏管家,可有找著少爷的下落?”
苏平缓缓坐到四仙桌边,凝目瞧了画扇半晌,忽道:“画扇,秋公子恢复记忆一事你可知晓?”
画扇愣住,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嗫嚅道:“知……知道!”
苏平面无表情,看不出是怒是喜,慢慢道:“既然知道,为何不报於大人知?”
画扇垂著头沈思片刻,忽然抬起双眼一字一句问道:“大人是否已找著了少爷的下落?”
苏平被她问得一愣,继而心里暗赞:好个聪慧的丫头!面上仍是不动声色:“不错,大人已找著了!只不过,秋公子著实不该将此事隐瞒於大人,令大人在云钰面前大失颜面,愤然而归!”
画扇缓缓坐下,强自压抑,声音仍是带了几分急惶:“你们找著了少爷的下落,却因为这事,并未将少爷带回来!是不是?”
苏平叹息:这丫头自幼跟在秋公子身边长大,遇事果然敏锐,我只说了这麽几句,她便猜著了结果!他的双眼紧紧盯住画扇,缓缓道:“大人乃是堂堂三品大员,如此真心实意对待秋公子,秋公子不知感激回报,竟还欺瞒於他,画扇姑娘,你休怪大人行事不妥,却要怨你家少爷不曾真心待他,枉费大人一番心意!”
画扇垂下头,似哭非哭:“是呀,一切都是我家少爷的错,全是少爷的不对,大人乃是朝中重臣,他的想法推断自是对的!可是苏管家,少爷身怀有孕,那可是大人的亲骨肉啊!便连这孩子,大人也不要了吗?”心头绞痛异常:是我错了,赵熙啊赵熙,我竟未料到,你的感情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原来你对少爷自始至终都不曾信任过!少爷啊,我错了,我不该帮著他骗你,我不该相信他的甜言蜜语!如今到了这个地步,我便是万死也难赎罪孽啊!
琼珠碎圆 下 第48章
章节字数:3567 更新时间:08…01…13 13:04
屋内沈默下来,谁也没注意到桌上的烛台已快燃尽,“卜”地一声屋内一片昏暗,苏平缓缓叹息:“画扇姑娘……”
画扇忽地站起身来,双眸冷冽如冰,脸庞在黑暗中显出淡淡的惨白,问道:“赵大人休息了吗?”
苏平目光定定地瞧著她,缓缓摇了摇头:“大人心情烦郁,现下正在书房里。”
画扇一语不发转身便要走出房门,忽地似又想起了什麽,回身来到书桌前,借著月光瞧了瞧桌上写著字的纸张,取了便走。苏平微微喟叹,跟著走了出来:大人一根筋往直路上撞,也许画扇能够点点他也说不定。
赵熙坐在书房中,面前摊著一副画,画上的秋子悟眉目含笑,衣袂临风,神态安然,赵熙一忽儿悲一忽儿怨,酸甜苦辣,百味陈杂,竟未发现画扇推门而入。
画扇甫一进屋,正要开口,一眼瞥见桌上摊著的画像,心里蓦地一酸:你既是真心对待少爷,为何却对他这般不信任?她原本火气上冲,此时竟不由软了几分,慢慢走上前去,一语不发,忽地提了那副画,顺手卷了起来。
赵熙回过神来,斥道:“画扇,你做什麽?”
画扇神色不动,淡淡道:“大人既然不相信少爷,又何必留著这画像?”
赵熙怒道:“你给我放下,谁允许你私自进来的?”
画扇抬起双眼,直视赵熙,声音仍旧平淡如昔:“大人好大的火气!”扬了扬手中的画卷:“画扇且问大人一句:昔日少爷失忆,大人瞒天过海,可曾想过若少爷恢复记忆该当如何?”
赵熙背过身去:“如今他已恢复了记忆,想必你是知道的!”
画扇一手轻轻抚摸画卷,缓缓道:“不错,少爷自被凌无极重伤後便已恢复了记忆,这事我是知道的。”
赵熙身体微微一震,刚刚跨进房门的苏平脚步停在了门边,画扇继续说道:“大人,你趁他失忆之时骗他与你同了房,少爷清醒之後非但并未怪你,还让我不要告诉你他已想起了从前之事,怕你徒增烦恼,不得安心!他念著你对他的一份真情,念中腹中的一缕骨血,努力当好凤浴火这个莫须有的角色。你说他欺瞒於你,可曾想过少爷不愿你得知真相,原是想安然生下你的子嗣,好还你一片深情哪!”
赵熙双肩颤动,苏平叹息不止,接口道:“大人,去将秋公子接回来吧!你行事一向冷静自持,怎地偏到这种要紧关头却总是想不透呢?秋公子为人如何,大人你与他同床共枕一年多,难道还不清楚吗?”他接过画扇手中的画卷,“唰”地一声展了开来:“大人,你瞧瞧这副画像,这原是你亲手所画,可有一处令你觉得秋公子不值得你如此对他?”
赵熙握住了双拳,缓缓转过身来,死死地盯著苏平手中的画像,默默无语。
画扇冷冷地瞧了片刻,忽又开了口:“大人可还记得答应我的话?你说想了他六年,念了他六年,好不容易得了他,必定不会错待了他!可如今,你却为了这点事情对少爷心生怨愤!你且瞧瞧,这是什麽?”
赵熙顺著她铺开的纸张瞧了过去,却见上头写著“赵熙待我一片真情,我怎忍心伤害於他,不说也罢,便是做个凤浴火也无不可。”那字迹飘逸挺拔,正是平日自己十分熟悉的笔迹。
赵熙脸色大变,忽地大步向著门外走去,苏平伸手将他拦住,问道:“大人,你要去哪里?”
赵熙回过头来,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平,昨晚你为什麽不阻拦我?”
苏平面色黯然:“这些道理我也是刚刚想通,大人,我们俩著实还不甚了解秋公子!”
赵熙咬牙:“知错必改,赵熙做错了事,好歹回悟得不晚,我这就去将他接回来!”
苏平瞧了瞧天色,皱眉道:“大人,你不上早朝了?”
赵熙跺脚:“上什麽早朝,那宅子边的暗探不足为惧,浴……子悟身体虚弱,打打杀杀怕要惊了他。我们要救人还是趁著姓云的不在方为妥当。早朝嘛……”他冷笑一声:“反正不想要这顶乌纱了,不上也罢。”
画扇接口道:“我也要去!”
赵熙挥手截住:“不行,那头全是山路,你一个姑娘家,又没有武艺,去不得!我与平同去,今日定要将子悟接回来!”画扇垂下头,明白自己去只能添乱,不再要求。
苏平一笑:“既然如此,我们快走吧!”话音方落,赵熙身形腾起,眼看便要出了府门,忍不住摸摸鼻子:这时候倒急了!飞身追了上去。
画扇的眼泪到此时方缓缓落了下来:少爷,我倒底没有看错人,否则,画扇怎有颜面再去见你!
赵熙心急如焚,心里不断想著昨日秋子悟伸手拉住他衣摆的情形,不由又痛又悔,恨不得一下便飞到子悟身边,将他紧紧搂住,再也不要分开。
黎明将至,街上行人渐多,赵熙忽地腾身飞上屋顶,无视路边老百姓的惊呼声,身形展开到极致,“呼”地一下早已飞掠而去。
苏平紧随其後跃上屋顶,瞧著主子紧抿双唇,一语不发,真气回荡鼓胀,知道他心里必定又急又悔,不敢吱言,只能提气尽力跟上。
两人很快便翻出了城墙,一路向西北深谷而去。
刚到谷口,迎面碰见四个黑衣人,头前两人抬著一顶青衣小轿,後头两人抬的却是一口棺木,瞧见赵苏二人,自觉得闪过一旁,让出通道。赵熙不耐地瞥了一眼,飞身掠过,苏平皱眉:有人死在谷里了吗?怎麽昨日未曾发现尸体?微微顿了顿,抬眼之间赵熙已去得远了,急忙追了上去。
两人沿著昨晚寻得的路攀上半山腰的宅第,正想故技重施,翻进院内,苏平眼尖,早已瞧见昨夜所见的密探今日竟然一个都不见了,暗暗皱眉:怎麽回事?眼见著赵熙已进了院子,顾不得多想纵身跟了进去。
两人直奔正屋,却见房门轻掩,赵熙一脚揣开屋门,冲了进去,顿时愣在原地。
屋中只有一个人,却是昨夜见过的侍女,此时浑身浴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一把匕首直没进胸,眼看活不成了。
赵熙大骇,急步走到床前,掀开被褥,哪有秋子悟的身影,苏平跟著进屋,细细察看,便连床下也不曾放开,终是没有找著,眼光余处,血泊里的侍女微微动了动。苏平一个跃身纵了过去,将她扶起,见她还有气息,单掌抵住她的胸口,真气缓缓输了进去。
碧珠的眼光早已散了,眼前模模糊糊,下意识地拉住了身边人的衣摆,断断续续道:“快……快……救公子……”
苏平沈声问道:“公子在哪里?”
碧珠气若游丝:“夫……夫……人……”话未说完,手已垂了下去,再无声息。
苏平忽地想到谷口遇见的四个黑衣人,抬著一口棺材……棺材?“霍”地跳了起来:“大人,快追!”
赵熙脸色阴沈,似也想到了什麽,飞身掠出了门外,苏平瞧了瞧地上碧珠的尸体,叹了口气:什麽人这般狠毒,连这麽一位年轻的少女都不放过,唉!从床上取了床单盖在碧珠身上,方才转身跃了出去,追上赵熙。
两人不敢担搁,一路疾驰,很快便到了谷口,草色杂乱,早已不见了方才四人的踪影。
苏平恨恨跺脚,赵熙懊悔莫名,一掌拍向岩壁,“啪”地一声山石碎片横飞,赵熙掌中血肉模糊。苏平吓了一跳,撕了片衣角正要替赵熙包扎,突然一阵“劈劈啪啪”地巴掌声传了过来,年轻的声音似嘲似讽:“赵大人今日又逃了早朝,原来是跑到这儿来练功了,但不知赵大人练的可是铁砂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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