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大事!
再说,范鸿宇的老子范卫国,如今可也是常务副县长,农机厂的该管大上司,范二少乃是衙内,千万怠慢不得。
“王叔,呵呵,没有领导视察。我是来报到的。”
范鸿宇笑哈哈地说道,也不客气,一屁股就在王股长对面空着的椅子里坐了下来,掏出香烟,敬给王股长一支。
老王是个老好人,在农机厂工作了一二十年,兢兢业业的,好不容易才将这个股长的芝麻绿豆官熬到手,可惜几年之后,工厂就要倒闭,老王要下岗了。
“报到?报什么到?”
老王接过香烟,莫名其妙地问道。
“王叔,这是我的调动函,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咱农机厂的干部了,您给办个手续吧。”
范鸿宇点起香烟抽了一口,从口袋里掏出一纸公文,交给王股长。
“啥?”
王股长接过调令,顿时满眼都是小星星。
正在忙着给范鸿宇倒水的乔姐也满脸讶异之色。
“这……这是怎么回事?鸿宇,你,你不是地委机关的干部吗?”
王股长反复看着调令,满头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这也太“离奇”了,地委机关的干部,竟然调到他们农机厂来?这种事,老王在人事股工作了十几年,还是头一回碰到。更不要说还是范鸿宇这种“官家子弟”了。
范鸿宇笑道:“地委机关的干部,也是可以调动的嘛。”
“不,不是,鸿宇,这……这不对啊……范-县-长和管书记知道这个事吗?”
王股长急急问道。
所谓管书记,自然是指范鸿宇的老妈管丽梅,宇阳县农业局党组副书记兼工会主席。
王股长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种变故,但经验告诉他,这中间出了问题,出了大问题。不然,范-县-长的公子绝不会被发配到农机厂来。
“王叔,你别想多了,就是一个正常的调动。地委领导亲口指示,年轻干部要下基层多锻炼。”
“那也不是这么个锻炼法。你正儿八经的地委办公室秘书,要下基层锻炼,那也是去乡镇或者去下面的局委办,怎么可能到我们企业来?鸿宇,你,你不是……”
王股长惊疑不定,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谁都明白。
范鸿宇莫不是犯了什么严重错误吧?
“王叔,这事啊,说来话长,你先给我办了手续吧。以后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聊。”
范鸿宇倒是镇定自若,丝毫也看不到气急败坏的神色。
“哎,好,好……”
王股长忽然有点害怕起来,忙不迭地点头称是。在他眼里,范-县-长那就是很大的领导了,至于地委头头,那更是大得不得了。一想到范鸿宇可能是犯了错误或者得罪了地委重要领导,王股长不免心中栗栗,当下也不敢再问。
“鸿宇,你先坐一会,我去给方书记汇报一下……乔书记和吴厂长都出差去了,现在厂里的日常工作,是方书记在负责。”
王股长嘴里絮絮叨叨,拿着范鸿宇的调令,急急忙忙出门去了。
乔书记是农机厂党委书记,吴厂长则是厂长,所谓方书记,指的是厂党委副书记方文峰,书记厂长不在,机关日常事务,一贯由方文峰主持,都是老熟人了。
这么大的事,王股长可不敢自作主张,自然要请示领导。
“鸿宇,出什么事了?”
等王股长一出去,乔姐便在范鸿宇对面坐下,关心地问道。
所谓乔姐,单名一个凤字,其实年龄也不大,也就是二十三四岁的样子,容貌娇俏,天生一双媚眼,“勾魂夺魄”对男人颇有杀伤力。
乔凤乃是乔书记的闺女,说起来,也是范鸿宇幼时的玩伴,小时候对范鸿宇还比较关照。不过读书不怎么行,高中时候,基本上就和社会上的人混在一起只顾玩耍了。如此这般,名声不是很好,二十三四岁了,不要说结婚成家,听说连正经对象都没有。农机厂的一些长舌妇私下里一提到乔凤,便歪眼撇嘴的,很不屑地念叨一声“大碗”这个外号可真不怎么的。
但乔凤自己,不是那么在乎。
范鸿宇笑道:“没事,就是下基层锻炼。”
“那,你们这一批下基层锻炼的干部,有几个?”
乔凤却也不是那么好敷衍的,马上就盯着问道。
范鸿宇笑笑,说道:“就我一个,地委梁书记点名要我下基层锻炼。”
乔凤顿时便闭上了嘴,脸上流露出惊惧之意。
这话就很明白了,范鸿宇得罪的不是别人,就是地委一把手。纵算乔凤“见多识广”却也不敢再问下去了。在一个地区,得罪了地委书记,那是什么后果?
人事股办公室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
所幸不久之后,王股长便急急忙忙地跑了回来,对范鸿宇说道:“鸿宇啊,你去一趟方书记办公室吧。方书记要和你谈谈。”
“好,谢谢王叔。”
范鸿宇彬彬有礼地道了谢,起身走了出去。
整个农机厂办公大楼的布局,范鸿宇都了如指掌,倒是无需王股长带路了。
农机厂办公大楼一共五层,人事股办公室在二楼,厂领导办公室集中在三楼。方文峰是前些年从团委书记的位置上提拔到党委副书记位置上的,比较年轻,只有三十岁出头。长相秀秀气气的,说话做事也都斯文有礼,甚至还略略带点娘娘腔。
范鸿宇每次见到方文峰,心里都有那么一点点疙瘩。
须知范二哥本人,实在是阳刚之气太足,不大习惯和太“冷”的男人打交道。
不过这一回,到农机厂来上班,党委领导总是要去见一见的。
“鸿宇,来了?你好你好,请坐!”
方文峰很客气,范鸿宇一进门,立即从办公桌后转出来,疾步上前,和范鸿宇握手。虽然方文峰心里头也觉得范鸿宇此番调动十分“诡异”可能是犯了严重错误。但只要范卫国还杵在常务副县长的宝座之上,对范二少就得客客气气的。
“鸿宇,听说地委领导要求年轻干部下基层锻炼?”
方文峰一边给范鸿宇沏茶一边随口问道。
“是的,方书记。”
“哎,别这么叫,这么叫就见外了不是?还是和以前一样,叫我方大哥吧。”
方文峰便嗔怪似的说道。
貌似以前他还是团委普通干事的时候,厂里的小孩,都是叫他方大哥的。
“方大哥!”
范鸿宇从善如流。
“这就对了嘛……鸿宇啊,欢迎你回来工作,我们厂里,确实很需要你这种既有文凭有有能力的年轻干部啊。地委领导很有眼光,相信有了你,我们厂里的工作很快就能更上一层楼。”
方文峰在沙发里坐了下来,笑容可掬地说道,满口官腔。
“方书记过奖了,我刚刚从学校毕业,没有多少工作经验,今后还要请方书记多多指点。”
范鸿宇也客客气气地答道。
这一回,方文峰没有再纠正他的称呼。
书记就是书记,大哥就是大哥,岂可混为一谈?
第11章 发小
范鸿宇的新职务,是宇阳农机厂人事股办事员,干部编制。
原本方文峰可以安排范鸿宇做个副股长,虽然实际上还是个办事员的身份,但挂个副股长头衔,大小也算个领导。范鸿宇毕竟是范副县长的二公子,又从地委办公室下来,这个顺水人情照说是该给的。不过方文峰却没给。
范鸿宇心里明镜似的,方文峰这是害怕一不小心得罪了地委的大领导。
方文峰尽管只是个县属企业的副科级干部,官场套路可是拎得清。
范鸿宇是地委办公室干部没错,是范卫国的儿子也没错,但这回明显是被踢出来的,由此可知,对方丝毫也不在意范卫国的感受。一个可以无视宇阳县常务副县长的人,岂是他方文峰得罪得起的?再说方文峰终归只是农机厂的副书记,不是书记。真要给范鸿宇安排个官职,还是等乔书记和吴厂长回来之后再决定好了。总之不会是他方文峰去得罪地委的头头。
范鸿宇倒是无所谓。
这一回他要是押对了宝,等不久之后的**过去之后,邱明山保住了职务,肯定会记得他的好,他在宇阳农机厂,不过是个过客罢了,这样的“天才”邱明山岂会坐视不理?他是不是做个副股长,并不要紧。倘若押宝押错了,邱明山终究难逃一劫,黯然去职,那么接下来,就该范卫国调离赋闲,他范鸿宇依旧是一辈子小科员小警察的命,纵算在农机厂当了个副股长,又能如何?人家反手就将这顶“乌纱帽”给摘掉了。
只是方文峰如此势利,自不免让范鸿宇对他更加不感冒。
老王和乔凤倒是对他的到来,表示了热烈的欢迎。
老王笑呵呵地说道:“鸿宇啊,回到农机厂,就算是回家了。这院子里少了你,还真是少了许多热闹……咱们中午出去吃一顿,对你表示欢迎。”
老王是那种老实厚道的人,倒也不是很在意地委头头对范鸿宇的看法。反正他就一小股长,说是个官,其实是个兵。地委的大领导,谅必也不至于因为他对范鸿宇表示了友善,就来找他的麻烦。
那还叫什么领导?
家庭妇女还差不多!
乔凤笑道:“王股长,你又想要去关照人家赵歌的生意?”
王股长理直气壮地说道:“她那里价格公道,味道也好,又是咱们厂里出去的人,有生意为什么不去关照人家?”
“嘿嘿,王股长,你就不怕嫂子吃醋吗?”
乔凤嬉皮笑脸地说道。
王股长也笑了:“我啊,才不怕她吃醋呢。我老王的为人,谁不知道?你嫂子放心得很。”
范鸿宇笑道:“早听说赵歌开了个小餐馆,一直没机会去试试她的手艺,今天正好去尝尝。我没女朋友,不怕人吃醋!”
“嘻嘻,鸿宇,你不怕别人吃醋,我倒是担心别人会吃你的醋。”
范鸿宇诧异道:“这话怎么说的?”
“你不知道,赵歌那里生意好得不得了,尤其一些年轻伢子,不远万里,转都要转到她店里去吃饭,其实啊,就是冲着人家漂亮去的,找机会呢。像你这么帅气的男孩子,在赵歌店子里一现身,怕不得被那些人吃了?”
一番话说得大家哈哈大笑起来,办公室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十分融洽。
“二哥!”
正说笑间,人事股办公室门口响起好一声暴喝。
“夏言?”
范鸿宇顿时便从椅子里跳了起来。
门口站着的,也是一条虎彪彪的汉子,膀阔腰圆,好不威武。穿一件油腻腻的蓝色劳动布工作服,却丝毫也掩饰不住他身上那股彪悍之气。正是范鸿宇的发小,农机厂子弟夏言,哥俩年纪相当,穿开裆裤时就在一起玩泥巴,最是过命的交情。
夏言是整个农机厂,或者说是整个城南关最有名的“凶神”从小到大,顽劣不堪,打架斗殴,无所不为,而且“心狠手辣”无论操起什么家伙,板砖,棍子,菜刀,都敢往人脑袋上招呼。和范鸿宇一起在宇阳一中上学的时候,哥俩联手,闯出了偌大的“名头”只是夏言读书不如范鸿宇那么灵通,高中毕业之后,没考上大学,就安排在农机厂车间做了钳工。自从范鸿宇去地区上班之后,哥俩有段日子不曾见面了。
范鸿宇回农机厂上班的消息,已经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工厂,夏言一听,二话不说,丢下手里的钳子,以百米冲刺的架势就朝人事股杀来。
“夏言……你小子,身子骨还那么结实啊。”
范鸿宇当胸一拳,砸在夏言的胸膛上,笑哈哈地说道,鼻子忽然有点发酸。
在另一个世界,这位好兄弟,可着实吃过些苦头。因为打抱不平,给人开瓢被劳教两年,刚回来没几年,又赶上农机厂倒闭,成了下岗职工。之后,给人打零工,搞搬运,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中间大病一场。那经历,和范鸿宇上辈子在网络上看过的一个网络红人“板车哥”颇有相似之处,四十几岁年纪,头发就白了不少。
猛可里见到如此生龙活虎的夏言,范鸿宇怎不心潮澎湃,难以自已。
“二哥,这是什么话?我身子骨什么时候不结实了?”
夏言有点莫名其妙,不过这莫名其妙也没持续多久,随即咧开嘴欢喜道:“二哥,听说你回农机厂上班了,是不是?嘿嘿,太好了……”
王股长和乔凤对视一眼,不由都苦笑着摇了摇头。
从地委机关贬到农机厂来,还“太好了”这话,也就夏言这“猛子”说得出口吧!
夏言脑子里可没有这个概念,只顾叫嚷:“走走,二哥,吃饭去。咱们叫上朵朵,去歌儿姐那里吃饭。嗨,她那煎鸡蛋,简直是一绝,太好吃了。”
朵朵亦是他们的发小,全名刘朵朵,夏言的邻居,也是夏言的女朋友。刘伟鸿知道,如果不出现重大变故的话,几年之后,朵朵就该是夏言的老婆了。
王股长就朝乔凤嘿嘿一笑。
这不,大家只要一说吃饭,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赵歌的店子。
“朵朵不是在上学吗?”
范鸿宇问了一句。
在他的记忆之中,这时候朵朵应该是在宇阳卫校读书来着。
“没事,我骑单车去接她,反正也没多远。你们先去点菜,我一会就到。”
夏言说着,也不待范鸿宇再说什么,转过身子,大步流星的跑掉了。
范鸿宇微笑摇头。
夏言就是这样的,比他还性急。
当下几个人说说笑笑,向厂门外走去。
宇阳地处偏僻,内陆小县,城关镇就那么大,正是金秋十月,天气凉爽,安步当车,挺惬意的。王股长一边和范鸿宇闲聊,一边暗暗观察,发现范鸿宇神色轻松自如,不像是装出来的,心里暗暗点头,这县长家的公子就是不一样,大气。要是换了别人,遭此“流放”不定怎么郁闷呢,哪能像范鸿宇这般言笑晏晏,满不在乎?
赵歌的小饭店开在老街边缘,图书馆附近,转过两条街就到了。
八六年的宇阳县城,破破烂烂的,除了县委招待所,也没什么像样的饭店。赵歌的小饭店,是租的民房,砖瓦结构,地方窄小。门口停放着几辆单车,并没有想象中车水马龙的热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