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陆主席打算如何改变宗旨呢?”方晨早已料到陆锦会发难,虽然气愤,但事到临头,他只有稳住心神,从容面对。
“——晨星花园的后续融资计划免谈,前期贷款限期归还,我们南亚一向作风稳健,现在中国大陆地产行情虚高,我们不能跟着趟这浑水,万不得已,我们也就只好斩仓,不过,我对你们方氏抵押的那块烂尾荒地没有兴趣——”
陆锦终于向方晨全面宣战,他忽然觉得无比畅快,简直就是雄心万丈,连办公室里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灼热,——陆锦窥测的是方氏地产35%的股权,加上艾琳手上已经掌握的5%,他们只要再撼动几个大股东,拥有方氏地产的控股权就指日可待了。
“——如果方氏按时偿还贷款呢?”方晨不动声色地问。他看到视频中的陆锦眉头一挑,脸上的肌肉似乎都不可抑制地微微抖动,
“——哦,方主席真是爽快,可方氏紧巴巴的现金流能有多大作为?”
“我还有一座晨星花园,陆主席既然对槟城的荒地不感兴趣,那么,我把晨星花园赔给你如何?”
方晨不紧不慢地说着,一边仔细观察陆锦的表情。
——晨星花园?陆锦左边的眼皮微微颤抖着,一个现成的即将开盘的地产项目,位于中国那座大都市最繁华的地区,这未尝不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方主席真的舍得?”陆锦看似不经意地问,心里却已紧张万分。
方晨摊摊手,表情无奈,“南亚如果断了我们方氏的资金链,晨星花园再做下去也无以为继,不如放给你们,一了百了,就像世兄说的,在国内做地产越来越难,我还真是有心退出——”
陆锦微眯着双眼,审视地看着方晨,——有心退出还是力不从心?他在心里冷笑着,方国生一死,方晨独自撑了七年,也真到了山穷水尽,撑不下去的时候啦。
“——方主席真是太客气了,我们南亚虽然人才济济,但对大陆地产界还不熟悉,恐怕吃不下这么大的一个楼盘——”陆锦嘴里虚应着,心中却开始打起了算盘,——晨星花园,该如何操作推进呢?
“看来世兄对荒地和晨星都没有兴趣,那我只好勉力筹措资金偿还贷款了。”方晨不无遗憾地说着,心已经微微吊起来。
“方主席叫我一声‘世兄’,我还真是当不起,我们南亚一直是鞍前马后辅佐你们方氏的,现在也真是不得已,董事局里我也不能一个人说了算,所以,还请方主席见谅,贷款是无论如何都要期限内归还的,至于究竟如何运作,还要容我和董事局其他董事们商量。”
陆锦不能把话说死,对于晨星花园,他还是很有兴趣的。他关闭视频,心里反复掂量。
陆锦想到此处,终于把陷入回忆的心思拉了回来,——晨星花园?——马来烂尾废地?他用手揉着额角,觉得办公室里似有无形的气流回旋,方晨急着把晨星花园推给他,是否不怀好意?
就在此时,桌上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陆锦看了一眼指示灯,知道一定是姚艾琳打来的电话,他微皱眉头,拿起话筒,
“——阿锦,你到底决定了没有?晨星花园可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你想一下子吞掉方氏地产35%的股份也不是一件易事,虽然最近方氏地产跌得厉害,但是要说服董事局投入重金全面收购也不容易,不如先拿下晨星花园,做为你进入大陆地产界的开路先锋——”
姚艾琳略显急迫的声音令陆锦的眉头越锁越紧,——她就这么想要晨星花园?——还是另有所图呢?
“艾琳,你先不要着急,到底怎么决定还要董事局说了算,先说说你在韩国的情况,和无伦网娱谈的怎么样啦?”
电话里有片刻的停顿,陆锦似乎感觉到艾琳的怨愤,——她太在意晨星花园了。
“谈得很顺利,我出三千万美元,他们把无伦今后新产品的欧亚代理权交给我,北美市场他们不肯放手,不过,这已经很理想了,有了这个做为保障,方氏网娱重组上市将绝对不成问题,接下来就是由你出资收购靳远然的股权——”姚艾琳虽然对陆锦刚才话里明显的推搪非常不满,但还是不得不向陆锦汇报一下自己的成果,她需要陆锦付出近十亿港币的收购重组资金,
“——嗯,阿锦,我预约的饭店的美容师来了,先这样吧,有什么新进展我会随时和你沟通的,不过,关于晨星花园,你也不要令我失望呀!”说着,姚艾琳就挂断了电话。
姚艾琳最后意味深长的那句话使陆锦再次陷入回忆:
和方晨视频谈判的当天晚上,在姚艾琳深水湾的别墅后园里,晚香玉悄悄吐露着浓郁的香气,流线型的泳池中水花一响,一个身姿俏丽的女郎从水中跃起,她沿着台阶走上来,身上纯白色的泳衣被水浸湿,裹在凹凸有致的身体上,近乎透明,更添诱惑,陆锦坐在泳池边的帆布椅上,目瞪口呆地盯视着女郎玲珑的身段,
“……艾……艾琳……太美啦……你真是太美了……”陆锦啧啧赞叹,姚艾琳的母亲家喜欢与西人通婚,几代混合下来,传到艾琳身上,就格外美艳醒目,身材尤其出众,陆锦真的心痒难熬,只是真要抱得美人归,还需要耐心和——,
“阿锦,你和方晨的视频会议进行得如何,他怎么说?”姚艾琳拿起池畔的浴衣将自己全身裹紧,她实在无法忍受陆锦贪馋的目光。
陆锦心里一叹,——要想最终抱得美人归,还需要满足美人的野心。
“——他说可以把晨星花园交出来,你那边情况如何?”陆锦走上前拥住姚艾琳,侧头吻她芳香的湿发。
艾琳的脖子微微一晃,溅了陆锦一头一脸的水滴,她咯咯咯地笑着挣开陆锦的拥抱,率先跑进了敞开的法式玻璃门里,
“——呵呵呵,方晨果然是山穷水尽了,连这个做了两三年的命根子都保不住了,估计是靳远然已经和他摊牌了,呵呵呵——,真是痛快——”
走在她后面的陆锦却忽然觉得气闷,晚香玉的花香简直中人欲醉,他耸耸鼻子,厌恶地踢了一脚旁边的花圃,看来艾琳还是对方晨最在意,即使是他的绝望也能引起她特别的欢畅,陆锦慢吞吞地走进客厅,姚艾琳的声音正消失在走廊尽头,
“——阿锦,我想要晨星,那可是方晨的命根子——”
陆锦猛地在客厅中的沙发上坐下,——她要晨星花园——还是要方晨的命根子——?又或者两个根本是一回事?——女人的心真是海底的针!
陷入回想的陆锦像真的被一根针刺中心脏,他倏地哆嗦了一下,觉得胸中痛楚,看来是时候让姚艾琳知道谁才是决策人,而且——,陆锦再次望向桌上放着的那几张照片,——那地下黑色的黄金可比一个楼盘珍贵得多了。
他的手伸向电话,——应该告诉方晨他又对马来荒地产生了兴趣,电话上的指示灯却在此时亮了起来,他赶紧按下按键,
“主席,是您的二弟陆煅的电话,要我接进来吗?”他的秘书乔安娜在对讲机里问。
陆锦犹豫了一下,这个二弟虽然不学无术,却是兄弟中和他最贴心的一个,不知现在又有什么花样?
“——哥,你看今天的财经新闻了吗?方晨那小子竟然把马来那块烂尾荒地拿到香港拍卖行拍卖了,看来他是真的撑不住了,才出此下策,不过,真是奇怪,方氏地产股今天开盘,倒是一路上扬,走出前几个星期的低谷了——”
陆锦本来漫不经心的表情一下子改变,他抓紧了话筒,双眼大睁,毫无焦点地注视着窗外的巨幅海景,——晚了一步,——又晚了一步,——看来方晨和俄国佬并没有谈拢,不过这样也好,如果那块地真有奥秘,方晨一定不会轻易交给南亚,与其让俄国人拿到,不如自己去抢!陆锦一下子想通,心情又舒畅起来,如果南亚也去竞拍,那就真是一箭双雕,到时候借出的贷款和地下的石油就全都收为己有了。
陆锦想到此处感觉志得意满,虽然要说服董事局先花一笔巨资竞拍那块滨城荒地,但最终方晨要用拍得的地价偿还贷款,这不过是一手出一手入的问题,最关键的还是拍得那块宝地。
“阿煅,我们南亚也要去插一脚,到时候董事局开会投票,你可要站在我这一边。”陆锦叮嘱着二弟,如果董事局里的老冬烘们知道了那块地的秘密,就用不着投票表决了,但是否现在就透露,他还没有决定。
“……呃……嗯……好吧……”二世祖陆煅对他大哥的话摸不着头脑,——插一脚?——有必要吗?
巨幅大窗外的海微起波澜,晴明的天空中也似有劲风吹动,——晨星花园,就让方晨留着做陪葬吧。陆锦呵呵呵地笑着将那些照片扔进了碎纸机。
第八十一章
澳大利亚悉尼近郊的海岸疗养院里,阳光明媚,草木葱茏,背山面海的缓坡上开满洋水仙和风信子,微风袭来,花朵们争相摇曳出绚烂的色彩,空气中似乎都酝酿着春天清甜的气息(地处南半球,季节相反)。
靳远然走进特护疗养区的一座白色小楼,接待室的门卫漠然地看着他,无声地递上记录册,靳远然匆匆签好名字和日期,同样面无表情地归还那个硬皮本子,并转过身,此时,强化玻璃钢门已经缓缓开启,靳远然快步走进去,自从靳阳擅自离院,这个以人性化管理著称的疗养院就卸下了温柔的伪装,多莉和乔安早已被辞退,悠长寂静的走廊还是像个后现代主义的梦,一脚踏入,靳远然茫然四顾,忽然觉得恍惚,这个梦,他似乎永远也走不出了。
一个多月前,方晨提出撤诉,之后,包括公安部门在内的多家专业机构对靳阳的精神状态进行了检测,终于得出靳阳患有严重精神分裂的鉴定结果,在中澳两位大律师的通力合作下,靳阳很快就被中国政府驱逐出境。
离境的那天早晨,靳远然接到一个从英国伦敦打来的电话,
“——我是苏醒,”
——是苏醒!靳远然的心一下子被扯住,那根无形的绳索还在不断地收紧,
“……阿……阿醒……”靳远然艰难地开口,在心里想过无数遍的称呼终于脱口而出,在那秀丽明媚的水乡,孩子们都是这样被溺爱地称呼着。
万里光缆那一端的苏醒猛地闭上眼睛,双耳好像被利剑刺穿,在他的记忆中只有妈妈和陈阿姨总是这样叫着他,——阿醒——阿醒——,妈妈已死,而他,也不再是陈阿姨记忆中的阿醒,这个称呼早已被埋葬在脑海深处。现在,由这位‘父亲’唤出,就显得格外刺耳,嘲讽,谁是他的——阿醒?他曾多年多年做着同样一个梦,在梦里,他还年幼,欢笑着与父亲玩耍,对于现实中没有父亲的孩子来说,这差不多就是一个噩梦,终于,有一天,噩梦终止,虚幻的父亲和童年的自己都不再入梦,——醒了,他不再是任何人的阿醒。
“——我是苏醒,”电话中温和的声音再次重复了一遍,靳远然也慕地闭上了双眼,——他不是——阿醒,他是——苏醒——,自己真是枉费心机,多年来都生活在自编自演的白日梦中,
停了片刻,电话中,苏醒轻声地说:“——有关姚艾琳收购方氏网娱的全部资料我已经准备好,交给苏菲了,她和网娱的吴律师将是您的全权代表,他们会随时与您沟通,”
靳远然木纳地听着,他的小儿子真是好智计,在波诡云秘的商海中翻云覆雨,他应该为此而欣慰吧,
“……阿……苏……苏醒……我知道了……你们也加紧部署吧……” 很欣慰,真的,靳远然惨淡地笑了,觉得心里空空如也,但常年追随着他的疲惫依然狠狠地压在他的肩头。
“——好的,”
苏醒似乎即将收线,靳远然颓然地垂下头,仿佛是不堪重负了,
“……您……多保重……一路平安……”苏醒清晰而缓慢地说着,语气郑重,靳远然的心呼地荡上来又落下去,终于,眼角一片湿濡,
“……好……好……平安……”靳远然模糊地说着,他一生漂泊,被人痛爱也被人痛恨,但都不是自己所愿所得,他也似乎没有一天真正平安过,从此——是否真的能够一路平安?
靳远然走在沉寂的长廊中,默默怀想,白色墙壁上却忽然推开一扇门,真是魔幻,靳远然不禁后退一步,一个面容清瘦的中年女护士迎了出来,
“靳先生,你今天来早了,阳刚睡醒——”
靳远然点点头,随她走进了房间,仍然是装修淡雅舒适,状似高级样板间的套房,无论从那个角度看都不像是一间病房,但若细心观察,就会看到起坐间屋顶的两个角灯后安装了监控器,正在无声地运转,而通往里间卧室的门也是特殊的安全设计,确保万无一失。
靳远然扭头看看女护士,那个女人也不多话,利索地一扬手里的遥控器,安装了双面玻璃的门向两侧滑开,靳远然一步跨了进去,看到靳阳正坐在桌前摆弄一副拼板,听到门响,他回过头来,
“——爸爸,我不想去英国住读,你能再替我和夫人说说吗——?” 靳阳孩子气地皱着眉头,表情忧愁,看到靳远然立刻开口恳求。
靳远然走过去,俯身拍着他的肩膀,轻声哄着:“……小阳不怕……夫人答应了……我们不去……英国住读了……不去了……永远都不去了……”
靳阳依然抓着他的袖子,想再说点什么,但皱着眉想了又想,不得要领,终于放弃了,转身继续摆弄桌上的拼板,靳远然眼睫潮湿,扶着靳阳肩膀的手微微颤抖,——童舒,你的特殊疗法果然见效了。
几天前,在靳远然悉尼的寓所——
“远然,给你看样东西——”
童舒手上捧着一小盆植物,碧绿的叶片中簇拥着数朵红色小花,本来并不起眼的花瓣上却诡异地分布着星星白色斑点,好似某个伤心人泣血的泪珠,
“——啊——”
靳远然怔忪地站在门边,无言以对。他和靳阳以及律师刚刚飞回悉尼,就又赶往海岸疗养院重新办理了入院手续,院方对自己以前的失职只字未提,只是效率迅速地为靳阳在特护疗养区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