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一直记忆犹新，也使我终生难忘……
卢依依又说，那一年，妈妈与老胜跟陈阿姨经历了一件大事。这或者正可说是灵魂救赎的事也可说是一桩罪名。我本已不愿意再回忆了……
之后，卢依依沉默良久说，老胜调自治区后是教学研究人员，主要研究中小学教学方法。陈阿姨在一所小学作后勤。一天，上班前老胜告诉陈阿姨，他要到边境接收一份教学成果。陈阿姨还问要出差几天？老胜说可能要两天。但老胜走后，陈阿姨在门卫收到一封上海来信，正面写“急件，信到即送”，那时还没特快专递。陈阿姨觉得对方似有急事。她要通知丈夫打开了信。但写信人与丈夫并不认识，自我介绍是上海某语言研究所研究人员。他在信中说，他们单位有研究人员在“文革”期间出逃国外，现带着科研成果回到了广西边境。老胜正是为得到国外同行的科研成果，擅离开单位到边境的。陈阿姨觉得老胜是违反纪律到边境的。她打电话给老先生的单位，单位说老先生出差是单位派出的。陈阿姨还是觉得，就是老胜的单位也不能派老胜越境办事。她很着急给我来电话，当时我正在参加自治区文代会。陈阿姨说了老胜擅自到边境的事，今天非得说说不可……
卢依依如实说，那时陈阿姨有些气势汹汹。老胜为何又那么冒失。不过老胜倒跟我说过许多教育的事，是是隔着一个时代已不好理解了。
卢依依复又说，霞霞，现在人类发射人造卫星和带人飞船不知有多少？大家似觉熟视无睹。可在1957年，前苏联发射第一颗人造卫星成功时，整个世界都震惊了。在美国称之为“卫星震荡”。事实告诉美国人，美国的科技和空间技术已落后于苏联。为此美国举全国的智囊在伍尔霍茨开会要改革教育。他们在教学上推行“发现法”。由此，前苏联的教育家赞科夫也提出要实施早期教育，创造“最近发现区”。老胜可能觉得无论是推行“发现法”，或者实施早期教育都离不开加强基础阅读，得在小学低年级大量掌握汉字，提前突破汉字关才能实现。这个上海人，在出国前所能夹带的“宝贝”就是《汉语拼音方案》。他在国外的华侨子弟中实验归国前突击学汉字，不仅是用汉语拼音给汉字注音，还能从拼音夹汉字和汉字夹拼音中提前读写。当陈阿姨提及这个上海人，我就明白了老胜的行为。因为以上的经验适用于成份较复杂的华侨子弟地区，也正适用于以音素替代法的我国西南各省、自治区，特别是对于卷舌音和平舌较难分别的广西多民族聚居的地区。这就是老胜及其单位所以特别看好的原因……
卢依依说，老胜一定想到自己是陈小学的学术传人，在中小学教学研究岗位上也作了上述试验。这位国外流浪者也总结了上述经验。这个上海人之所以要越过邻国的边界到达越南。若他能与陈小学的传人，在东兴的北仑河右岸见面，他即甘愿将所总结的经验留在广西。这位国外流浪者所以委托上海的伙伴，使用大楷在信封上写了“请见信上路”字样……
卢依依还继续说，霞霞，陈阿姨仔细辩读了那封别人早已开过的信。至于谁开过已并不重要。她觉得重要的是，老胜肯定没见到这信，是得到了口头信息就出发了。她给老胜的单位打电话，单位的人说是所里派的公差，所以还是到文代会找到我，觉得老胜不该见这个人要把老胜拽回来！
卢霞看母亲思考许久说，霞霞，上述事与住院的老胜还有没有关系。我花那么多口舌要说明什么？我会再作出说明，然后再说住院的老胜……
妈！卢霞说，你花多少口舌，还得结合“文革”的情况谈。那是个特殊时期。在“文革”外逃的人都以有叛国罪立案。从法律的角度讲，若那个人出逃时有案情，应回来伏法。陈阿姨要将老胜叔从半途截回是对的。你能将老胜叔截回来也是光荣使命。你看在“文革”出逃的大多都回来了。上海的傅聪不是回来了？他见不到老胜就会再想办法最终会返回祖国！
卢依依又说，霞霞；若说救赎！老胜永不改口的一句话是党和政府不仅是给了他一间房，还给了他一颗心，等于赋予他一个灵魂。若说救赎是赋予灵魂。按陈阿姨说的，老胜去东兴见的人缺的就是灵魂，只有能把老胜从东兴拽回来了。那个缺了灵魂的人，才能有勇气回到祖国来！
卢霞总弄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她说，“四清”给老胜那间房，特别强调是给孤儿一颗心。老胜也认为是党和政府给他铸造了灵魂。一颗心就是一个灵魂，有了这个灵魂才有勇气活下去。呵！这腔调我总觉得别扭！
怎么？卢依依表明自己的观点说，霞霞，若说救赎是赋予灵魂这话不错，当时也想救人要紧，不能再跟陈阿姨犟。我知道宗教的救赎，是基督教主要教义之一，借喻拯救信者的灵魂。我是得按陈阿姨说。为此，我向大会请假把老胜拽回来。因此，她给女儿说了她赴北仑河冒险的故事。
四
母亲是诗人，诗人有时候也很窘迫，好像不懂得如何去说后面的故事。
母亲来到东兴后，她不管是救赎不是救赎却专雇了一辆车。她在北仑河右岸进入北部湾的入海口，再来到入海口的一块礁石旁。在这里母亲终于见到了老胜的身影，可她与老胜还是隔着海湾和一大堆礁石。这时她又找不到船，只能用专雇的那辆出租车沿着礁石追了过去，无论如何得把老胜拽回来。为了说明经过，母亲拿出了自己写诗的专长，用急就短诗说明：
一个人有一个梦，
可我脚步已无法从容。
我要大声叫却无法大声喊，
一个人沿着岛礁往前冲。
沧海救赎本应靠自我，
我仍努力说明中国有龙也有凤。
可谁也不能低估婆娘的犀利，
放眼能穿透海上飞驰电掣风。
自我救赎本可从从容容，
可温柔的婆娘却不忍让从容。
赋予人一个灵魂就得带点劲，
对方想从容却也无法从容。
我忍不住要大声叫还要大声喊，
叫住了老胜只有一人在仰望苍穹。
被叫住的人只有回到东兴发酒疯，
对岸有个哭号者似在为自己送终。
母亲把老胜截回来了。卢霞从妈妈的拳头一挥，就知道她不仅是将人拽回来了，同时陈阿姨的救赎也获得了成功。本来下面就得讲在北仑河右岸和在大岛礁双方肯定有一次较量。但妈妈说的还是救赎的事，她提到为何老胜所说那个意义即给一颗心，是赋予一个灵魂的救赎，不是仅在教义上或在某种宣教场合，老胜的内心就拯救心灵，那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行动。当然妈妈还说在半年之后，那人终于回到祖国。他叫徐立荣。他总结的利用汉语拼音突击学汉字成果，在小学和成人教育领域都得到推广。
其实，母亲与老胜见面后才得知，那不是陈阿姨叫母亲到来后才有了的想法。他们单位早就与边防海关和越南领事馆联系，当天老胜在东兴就雇用了北仑河的一条越南船在北仑河靠右岸走，也正是在大岛礁附近见到了那个人徐立荣。老胜因没办边防证，便委托船上水手将他的信转交徐立荣，信中写的是与边防海关和越南领事馆联系的情况，以及驻河内的中国大使馆的官员名片。至此，母亲的舌头似乎已不很听使唤。她不太想重复，有关徐立荣与中国大使馆打交道的过程。她强调了上面的事是她与老胜和陈阿姨三个人合作的结果，这次她来南宁，除了照顾老胜，还要与陈阿姨商量共同策划一次大合作。特别是看到老胜的病是在心里，就必然是医药无法解决的问题。若要与陈阿姨合作也不知道陈阿姨的态度会如何。
由此，母亲的舌头又开始打转，仿佛她有一些事还不太好表达。
最后，卢依依思考一阵后跟女儿说，霞霞，我的策划陈阿姨不一定会同意，我希望你在合作的事能够站在妈妈的一边，我俩一同去说服陈阿姨。
妈，我是你的女儿，事情八字还没有一撇，就担心女儿不站在你一边？
卢依顺便将女儿搂紧说，霞霞，我只是提一提，没有担心女儿不跟妈妈站在一起。卢霞听妈妈这么一搂一说，心里真有一股热呼劲。这是卢霞在三十八年以来，被妈妈搂在怀的第一次。她很希罕妈妈的搂抱，希罕在妈妈怀里有说不出的温暖。她很希罕在妈妈怀里的肌肤之亲。虽然这次还算不上是真正与妈妈的肌肤接触，但已是在前半生的奢求。她还想有进一步的满足和奢求。以至，八字还没有一撇，就担心女儿不站在你一边？
卢霞顺势给了妈妈一个吻。卢依依此时也觉得有千言万语要跟女儿说，但一张口却又不知要说什么。只是在嘴里喃喃说，其实我与陈阿姨合作已不是一、两次。这是二十多年前，第一件有结果的是一件好事，但还企盼有更大的合作。卢依依一边说一边将女儿紧紧搂在怀里，不一阵又说，第一件事有了结果，我觉得第二件事要讲明白就不会太困难了。
卢霞觉得母亲除了那个冒险故事还有故事，她就这样静静地靠在母亲的怀里，在等待着妈妈讲那个要比北仑河的故事更加美妙的故事。
五
卢依依将女儿搂在怀里还在喃喃，第一件事有了结果，第二件事要讲明白就不难了。她努力解释说，这一件事是陈阿姨在维护老胜的人品信誉及尊严所做的一件大事，接下去第三件事，也是维护老胜人品尊严的大事。
不过，卢依依知道自己的女儿就是事情的实际参与者于是说，如今汉字输入在手机或计算机都成了一件寻常事。特别是随着手机的使用越来越广泛，只要粗识文化，各种短讯和简要记事和电脑上网本输入都不困难了。谁也不需了解，三十年前汉字输入曾是有碍中国人使用电脑的瓶颈。
妈，是的！卢霞说，那时候还没有手机和电脑和上网本。电脑也只是286和386单板机，还不善使用鼠标。我虽是参与了陈小学的字元信息资料的标标拍卖，并任常年法律顾问。但如今要说，也讲不出一个所以然了！
母亲搂着女儿说，霞霞，要弄清楚这件事，得了解陈小学的字元信息是一门什么学问。当时，陈阿姨的爷爷为什么叫陈小学。在过去“小学”有两个含义，一是对儿童实施初等教育；二是研究文字、训诂、音韵的学问。陈阿姨的爷爷就是研究小学的学者。正好在八十年代中期，汉字输入成了计算机信息处理和中文信息交换的瓶颈，那时全国有一批人在搞汉字编码。其中，主要编码依据就是字元信息。现每个系统都安装有几种以至十几种汉字输入方法，人们很难想象，当年寻求编码方法的过程中，那万“码”奔腾的局面，那是各种编码专家和各种编码方法争抢在计算机实现的编码主张，以及因编码争抢一个编码市场的一个极热闹的局面。
当年在玉市这么一个市（县）范围，竟然出现有多种可在计算机实现的编码方案，其中有字块码、两笔码和音乐码与台湾的“仓颉”码有一拼。
开始，在没有产生有效编码方法前，最初就只能依靠电报报码，可电报码对于非专业人员很难记忆。他们于是将字元信息与电报码结合，以笔画和字块信息将电报码作分类。在相同码长中分“码头”和“码尾”。每个码“码尾”的阿拉伯数字“1”、“2”、“3”、“4”、“5”、“6”、“7”，改换成简谱唱名“刀”、“来”、“米”、“法”、“扫”、“拉”、“西”加以强记。这是在汉字编码中首用字元信息。由此，陈小学的字元信息的开发利用就有了价值。这一时期参与编码的汉字专家，不少人知道陈小学的字元信息学在成书后从未发表过，只是在七十年代中期，分别油印成四十六套资料交与后人保存，实际就是交给自己的孙女陈玉如保存。为此有人出价一百万元买下全部资料。陈阿姨知道后跟老胜说，一百万元买下四十六套，只要转手每套卖五万元也净赚二百万。当然，考虑问题不在钱，只要有人说陈小学的传人贪钱，就是跳进黄河洗不清！卢霞知道妈妈之所以要提起这一段日子，用意不外是让她重新加强记忆，也不是因为她能参陈小学的字元信息的开发，并担任常年法律顾问就是妈妈推荐的。卢霞知道妈妈要这样提醒她也很正常，因为自从与妈妈改善关系之前，她根本不知道妈妈一直在关注自己。她也明白最后妈妈所要的结果，也是在妈妈再次提出要与陈阿姨合作时，妈妈特别希望女儿，能够站在妈妈的一边支持她。
本来，卢霞已经回忆起来。当时的知识分子都羞于谈钱，使字元信息的项目开发很不顺利。对老胜叔和陈阿姨的确有些麻烦，后来是在出版局申报了版权，同意以无底价转让字元信息资料的使用权，但不同意一次性买断。现在回忆陈阿姨这一手，无论是对项目保护，以及后来对陈小学字元信息的再开发都有好处。这事对编码人员也可算是救赎。当然对于陈小学的学木传人也是救赎，而活跃在其中作快策支持的就是她的妈妈。
最后，这对母女好象与救赎结了冤仇。所以在当时两个人每提到救赎两字，就疾恶如仇。致使卢霞自己都忍俊不禁。但卢霞一笑而过后向妈妈保证说，妈，今晚我就住在老先生家陪着陈阿姨。让陈阿姨也跟着来一次糊里糊涂的救赎！至此，卢依依将手里的两篇小作文挥了挥，然后提出自己已将一切搁置不理了。她告诉女儿，今晚在老胜家，不仅要了解征文如何撬动了下村搬迁的事，还要了解一下村里已签字同意的拆迁户有多少？若陈阿姨不了解，你就跟大刘或蒙二联系，向他们打听已签字和未签字的户比例各是多少？要这些数字必须做到准确，最好要到官方公布数据。
这时护士站喊，050病房叫家属。母女俩立刻提着保温饭盒往病房冲。卢霞跑在最后，因为她除了提保温饭盒，手中还拿着《酾江诗草》上、下卷合订本和《广西教育史》。可她到了病房才知道，老先生哪能喊叫？两片嘴唇轻轻开合已是有气无力，声音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