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跟上江千帆的时候，才发觉他们来到了餐厅顶部的小阁楼。
阁楼上摆着一张餐桌，洁白裱花的桌布，玻璃的锥形水钵中一朵小巧的睡莲漂浮在水面上，三角形的落地窗就在身侧，窗外则是曼哈顿的车水马龙与行色匆匆。
没有过多的装饰了，林可颂却莫名地觉得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坐。”江千帆将自己的盲杖收起，放在一旁。
林可颂这才想起，现在已经是中午两点了，她与江千帆还没有吃午餐呢。
一位侍应生端着托盘走了上来，十分有礼地将两份汤送到了江千帆与林可颂的面前。
林可颂呆了，难道说她即将享受与议员一样的待遇？
“林可颂，在你心里，食物是什么？”
林可颂还没有拿起汤匙，江千帆却开口了。
“食物……”
这个问题叫她怎样回答？
“你只要把你脑海中的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就可以。”
虽然你这么说，但是作为学生的我怎么可能胡乱回答呢？
林可颂足足想了一分钟，脑海中不断搜索者各种美食节目以及杂志的介绍，无奈类似的节目她看得太少，脑袋里一点存货都没有。
但是她对面的江千帆却仿佛留有充足的耐心，无论林可颂想多久，他都愿意等。只是林可颂不可能真的让他一直等。
“食物的话，首先应该是填饱肚子吧。”林可颂觉得这个答案有点俗气。
“嗯，这是事实。然后呢？”
“然后……是一种享受？品尝美食会让人心情愉悦，和家人朋友甚至喜欢的人一起吃东西也是一种沟通……还有……”
林可颂向后靠着椅背，心里碎碎念着如果是宋意然那个能说会道的家伙，一定已经一脸真诚地将食物说成比钻石黄金还让人心醉的东西。
而她林可颂一向对命题作文不在行啊！
江千帆没有继续为难她，而是反问：“你知道对于一个美食家或者厨师来说，食物是什么吗？”
“作品？”
“是的，它们是作品。画家的素材是画布与颜料，音乐家的素材是音符，而我们的素材就是这个世界上所有有味道并且能吞入腹中的东西。它不仅仅是单纯地将不同的食材搭配在一起，更加是是味觉的平衡与融合，是对这个世界规律的摸索与展现。”
江千帆的声音是平和的，就似微凉的泉水流过碎石，蜿蜒在山峦之间，最后悄无声息汇入了海洋。
如果是别人说出这段话来，林可颂会嗤之以鼻地回复说：装逼。
但当江千帆将这段话说出口，却有一种深深地说服力。
“所以，不管在你从小长大的地方人们是怎样看待厨师的，在这里，所有的厨师都是艺术家。”
林可颂抿了抿唇，那一刻她有一种羞愧感。
因为在她心里吃的东西再好吃，体会过之后也只是过眼云烟，最后贡献给了马桶。
她只是把食物当做食物而已，每一道菜每一点味道的细微之处，她都未曾细细体会。包括叔叔林峰亲自给她做的每一道菜，包括王婆婆的炒肝还有她学校门前的臭豆腐。为了让这些东西好吃，做东西的人都付出了努力和心血。
“今天，你将在这里品尝到托马斯议员品尝的四道菜。第一道，是白菜薄荷汤。我希望你除了吃饱之外，能够分辨出其中味道的层次。每一个层次所反应出来的食材是什么。食材之间到底是怎样的作用，让这道菜变得‘好吃’。”
“啊……”林可颂低下头来看着眼前的汤，顿然压力山大。
“来吧。”江千帆已经低下头，舀起第一勺汤，含入了口中。
分辨食材对于他来说也许是手到擒来的小事，但对于林可颂而言……她觉得这就好像是武侠小说里的至高境界。
第23章 白菜薄荷汤=噩梦
林可颂的心情紧张了起来，她舀起一勺，放在嘴边，在心里思考着既然这道汤是白菜薄荷糖，那里面就肯定有白菜和薄荷嘛！如果没有意外，肯定还放了盐。除此之外还会有什么吗？
鼻间是一种很有韵味的香气，但这香气到底是什么？林可颂觉得很熟悉，却又想不出来。
她最终还是将这勺汤送入了口中。
温度正好，清润的口感，白菜的香味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浓郁，使得薄荷的清香在流转之间缓慢溢出。
汤的咸度比林可颂想象的还要弱一些，回味却有些甘甜。
只是这种甘甜却比糖的口感要更加柔和以及隐约……这是属于白菜本身的清甜！
而与这种清甜在一起的还有淡淡的果香，以及属于水果的微酸，这种微酸让喝汤的人顿时很有胃口。
如果江千帆不曾对她说过要注意不同味道的层次，也许她只会把这道汤当做一道开胃而爽口的汤饮下，永远不会注意到其中这么多的玄机。
“告诉我，你所接触到的第一种味道是什么？”
“……一种独特的香味。很好闻，让人觉得很有食欲，像是某种坚果的味道……”林可颂皱着眉，努力地思考。这是江千帆给她的第一道考题，她不希望自己就这样交了白卷。
“那种坚果？”
林可颂在脑海中搜索着。不是花生，花生的香味与这个不同。有点像是炒过的腰果，可是却没有腰果的香味那么浓厚。它更加淡然更加柔和……不会抢走白菜的香味。
“是杏仁吗？”林可颂不是很确定地问。
“对。”
江千帆的声音很平静，仿佛林可颂尝出来杏仁的味道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那一声“对”，当他的唇缝开启的那一瞬间，林可颂无比遗憾了起来。
因为只差一点点，就一点点，她就能看见他的舌尖。
“还有什么？”
“还有白菜的味道。我只是好奇……白菜的甜味怎么会到汤里去的？是炖了很久吗？”林可颂问完了才开始后悔。
因为江千帆并没有允许她问问题。
“如果将白菜的菜叶炖太久，不仅仅会破坏白菜的营养，也会让失去白菜本身的甜味。真正的方法是选取白菜最为鲜嫩的地方熬煮，并且一定要在白菜的嫩叶变黄之前取出，时间一定要把握得当。水的比例要与白菜嫩叶的比例相当。水如果多了，白菜嫩叶的香甜就会变淡。”
江千帆的双手握住盲杖的顶端，而盲杖则撑在地面上。这和林可颂第一次在他的别墅里见到他的时候是一模一样的姿势。
笃定、沉稳以及位于高处的清冷。
林可颂忽然明白这个男人并不是高傲。
他的世界太微妙太细腻，不是普通人可以窥见一斑，也不是普通人所能了解的。
他在那个世界里独自称王，对所有的一切了若指掌。
“还有什么其他的味道？”
“还有薄荷？”
“薄荷的香气很明显。你觉得薄荷是在什么时候加入的？”
“这么清香的味道，应该是最初的汤底里就有了吧？”
“不是。是在汤快要出锅的时候。如果薄荷与白菜一起熬煮，时间太久，汤里就会有一种药味，破坏白菜本身的清甜。”
林可颂愣住了，她没有想到就连薄荷加入的时机都有这么多的讲究。
“其他呢？”
江千帆这么一问，真的把林可颂给问到了。除了杏仁、白菜、薄荷还有盐之外，还能有其他什么食材吗？
林可颂又喝了一口。
杏仁、白菜、薄荷……还有一种独特的香味……
“欧芹！是欧芹对不对？”
“这个不难。”
这个不难？这个还叫不难？那么淡的欧芹味道还叫不难？
“是欧芹最鲜嫩的枝，去除叶之后，在汤中滤过三十秒。目的是增加香气的层次，而非让欧芹的香味盖过白菜。”
林可颂抿了抿嘴唇，先是杏仁然后是白菜，又有欧芹，这哪里是做菜啊，都快赶上调制香水了。
“最后一样材料呢？”
林可颂差点一口汤喷到对方的脸上。
竟然还有？这只是一道汤而已！为什么要搞到这么复杂呢！
江千帆一动不动地坐在对面，耐性十足。
林可颂咽下第五勺，感觉到回味有一种轻柔的酸味。这种酸味像是巧妙地推了众多的味蕾，却又迅速消失不见。
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本来分量就不足的汤，被林可颂喝了个见底。
她抬头看了江千帆一眼，决定老实地回答：“我觉得好像喝到了某种水果……但是我实在没有尝出来是什么……”
江千帆并没有责备林可颂，他只是淡然地开口说：“不要局限于你所熟知的中餐，打开你的大脑。”
林可颂抿了抿嘴唇，不断地回味。
这时候侍者走上来，为江千帆送上了一份前菜，不过不是今天看见的虾冻。
但是林可颂面前的，仍旧是一模一样的汤。
看来，她如果不找到答案，江千帆是不会让她好好吃饭了。
她真的好饿……好想吃一点实在的东西啊！
她低下头，郁闷地舀起一勺汤，刚送到唇边，江千帆忽然开口了。
“你不开心。”
“啊？不开心？”林可颂强迫自己笑了笑，“怎么会不开心呢？这可是米其林三星级餐厅里的汤啊！喝多少碗都不会腻！”
“那你就继续喝吧。”
林可颂扯了扯嘴角，额头上的青筋突突，偏偏又不能发火。
为什么坐在对面的不是宋意然？如果是的话，她直接可以把汤碗扣在他的头上！
而江千帆却抬起了餐刀和叉子，叉子没入餐盘中的明虾，餐刀轻轻滑过，一小块虾肉被叉起，不紧不慢地送入口中。
由始至终，他的刀叉没有任何碰撞以及发出任何声音，甚至于他抬起胳膊的角度，手腕与餐具之间的协调感都像是被精心计算过一般，赏心悦目。
他用餐的过程是不紧不慢的，这里的一切都遵循着他的规则，包括时间。
林可颂低下头，继续喝汤。她在脑海中不断想象着到底有什么水果能够拿来做汤？
好像只有番茄吧？
可是从这碗汤的颜色看来，怎么样都不可能是番茄啊。
林可颂偷偷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手机，调至静音，然后快速开始搜索：用来做西餐的水果。
一搜索，没想到出来一堆水果。
于是林可颂决定将搜索范围缩小，她直接搜索“白菜薄荷汤”，立即出来了配方，顿然眼前一亮。
唉！原来是这个啊！鬼佬做菜好像是挺常用这种水果的！
“是柳橙对不对？”林可颂问。
江千帆的脸上仍旧没有任何表情。
“不对。”
这两个字让原本心情愉快的林可颂顿然感到失落。
竟然不是柳橙！网上的配料明明写的是柳橙好不好！
“菠萝？”
“不对。”
“苹果！”
“不对。”
大家一起来做水果派吧！
林可颂的心中泪流满面。
这种水果确定她吃过吗？
江千帆面前的前菜已经被换成主菜了，而林可颂却开始喝她第三碗白菜薄荷汤。
原本清甜爽口的汤如今也是去了韵味，她真恨不得自己脑袋小一点，直接埋进去淹死自己得了！
“搜索引擎好用吗？”
当林可颂的第三碗汤也全部下肚之后，江千帆终于开口了。
“咳咳咳……”林可颂咳到眼冒金星。
这家伙竟然看出来了？他怎么看出来的？
梅尔先生不是说了他只能分辨光线吗？
“我可以给你一个提示。不是香蕉，不是西柚，不是美国红提，不是黑加仑，不是蓝莓，不是红莓。你的搜索范围有没有缩小一点？”
江千帆的声音如同从缝隙中缓缓溢出的冰泉，淡然而从容。
可就算林可颂是傻子，也知道对方在嘲讽自己！
她只能默默地将手机收回自己的口袋里，并且因为自己的小聪明而涨红了脸。
“你尝出了杏仁、白菜、薄荷、欧芹，最后却尝不出这种水果，是我高估你了吗？”
江千帆将刀叉放下，那双无欲的眼睛明明空洞却让林可颂莫名地感到压力。
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像锋锐的针尖刺进林可颂的心里。
她很恼怒，真的很恼怒。对方的主菜都吃完了，她还徘徊在一碗什么都没有的汤上！
这是鬼打墙吗？
当江千帆的主菜被撤下，换成了甜点，林可颂已经喝下了第五碗汤。
她还是不知道那种水果到底是什么。
而江千帆从坐姿到表情连变都没有变过。
执着于这个有什么用？
这又不是什么非喝不可得汤！除了这道白菜薄荷汤，不是还有什么奶油蘑菇汤、罗宋汤，再不然还有中式的鸡汤鸭汤排骨汤！
林可颂单手撑着额头，江千帆并没有用餐后甜点，而是双手撑着盲杖，看向林可颂。
他就像一个霸道的□□者。
明明他自己就知道答案，却非要全世界和他一样对一切了若指掌！
当第八碗汤被送到她的面前时，她已经完全没有一点抬起勺子的*了。
第24章 细节决定一切，可颂。
她就不信了，如果她不喝这汤，江千帆还能强逼着她喝下去不成？她要是一辈子都说不出答案来，他还能一辈子就坐在对面沉默吗？
但江千帆的耐心明显超过林可颂的想象。
一个小时过去了，汤已经凉透了，江千帆如同雕塑一般，身形连晃都没有晃过。
反倒是林可颂，觉得自己的腰坐到难受，这是要腰椎间盘突出了吗。
又是一个小时过去了，竟然有侍应生上来，替林可颂将那份凉透了的汤换成一碗热汤。
难道说白菜薄荷汤就要成为她这一生的噩梦了吗？她感觉自己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开始不耐烦起来。
当侍应生问起：“先生，这是最后一份白菜薄荷汤了。”
林可颂喜出望外……不对，是喜大普奔！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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