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名门,年少有为,又是英俊不凡,风度翩翩。这样的男子无论眼界再怎么高的姑娘见了,大概都会死心塌地吧,而最好的例子就是晓风公主了。
这样不咸不淡的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女子,恐怕是他生平仅见,更何况这女子还不是因为喜欢了其他人,仅仅是不中意他而已。
看着徐离敛有些受到打击的俊脸,夭红忍笑忍得很辛苦。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一下子就可以抓到重点。但是再怎么精明强势,感情上,这也不过是一个被女人宠坏了的小孩子。
“其实不是针对你的。”夭红还是忍不住出言安慰起来,不管怎么说,人家对你付出感情,是应该得到尊重和珍惜的。
“令师弟那么信任你,相信你一定对我的事情所知甚详。”不然的话,只凭那一面,应该不会让这个高傲的世家公子如此见猎心喜。
“像我这样的女人,本来就不打算再出嫁。”夭红向徐离敛摇头,示意想要开口的他听自己说完。
“喜欢的人,我嫁过了。”虽然那是渚莲喜欢的。
“贤妻良母,我做过了。”虽然大半是渚莲做的。
“你可以说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我的确是厌倦了,不只是怕,是厌倦。”灵魂虽然换了一个,但是身体却会记住曾经的伤痛。
“在那个让人无能为力的泥沼里挣扎,无论再怎么努力都得不到回应的绝望感,有那么一次,也就够了。也许你会说你是不同的,但对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就像身在一个温暖的巢穴,出去的话可能是柳暗花明,可能是无底的悬崖,可能是漫漫的黄沙路。那么我为什么就不能不选呢?绕了一大圈,受了一堆伤才能回到巢里,我为什么一定要再去做选择呢,就保持现状不行吗?”呆在这个温暖的窝里,哪怕多一天,都是好的。
徐离敛沉默了很久,他没有受过情殇,也没有料到那个看起来烈火春风的女子内在竟然是千疮百孔。
虽然出身让他天性里带着高傲和霸气,但是年少掌事的经历却让他比常人更加的理智冷静,他说不出那些冠冕堂皇的话。
对着夭红平静中隐着淡淡沧桑的脸,他有一种雾里探花不知深浅的感觉,仿佛一脚踩进了一个深深的洞穴。
年轻的女子受了伤,被丈夫无视,会有这么冷静利落的斩断情丝吗。她的脸上甚至没有任何的怨恨和哀愁,只有深深的平静。她是真的眷恋着这种平静的生活,甚至有种溺水者抓到浮木的感觉。
他看不穿面前清秀年轻的女子,灯影里她幽幽的乌亮长发,似乎隐藏着更深的什么。
徐离敛觉得自己的心被轻轻的束缚了,有什么细细的绕上了心头。
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沉声说:“对不起,我会再来的。”
夭红看着那个微微沉重的背影腾跃而去,摇了摇头,苦笑了。
好像是起了反效果呢。
“哥哥,下次不要放人在府里乱跑好不好,人家万一在洗澡怎么办?”朝着虚空扬声说。
不知道藏身在何处的渚华哈哈一笑。
就是这样了。
司空图努力的把嘴里的玉米全部咽下去,噎得眼睛湿湿的,睫毛上挂着泪水。
夭红很无力的帮他拍拍背。
“不如你嫁给我怎么样?”好不容易逃脱被噎死的厄运的司空图突然天外飞来一句。
夭红要笑不笑的斜斜瞪他,突然摆了一个妖艳的表情凑过去。
司空图被吓得猛往后窜了三尺。
得到一枚超级白眼。
好吧,掏出丝绢低头擦手擦脸,司空图无言的承认,这是个蠢主意。
21~
不知道那夜夭红的话到底在徐离敛心里搅动了什么浪花。他倒是真的没有在半夜翻墙而来过了。只是也没有安生,每隔个三五天就会上门拜访一次,见不见得到夭红也不在意。常常备了精而美的礼物差人送了来,玉环,玳瑁,绸缎,罗扇,件件都非俗品,且带着显而易见的情意。
这种虽称不上张扬却矜贵奢华的追求,让都城大半的女子都烧红了眼睛。
倒是夭红每次只是淡淡的一笑,让人把东西好好放进库房收着。
渚相和夫人先后探问夭红的心思。
夭红说:“年轻人闹意气罢了,有什么呢,时间久了就淡了。”一面笑得清风明月的,让人大摇其头。
可是徐离敛的追求却直到秋季来临也没有降下温度,直是要势在必得的。
又妒又羡的火烧得都城的女子们心都碎了,见识了这样的男子,还有什么人看得入眼呢。可是,更让人心头火起的是,那个被这样热烈追求着的女子竟然一副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别说是假以颜色,便是只言片语的信笺也不曾回过。求之不得的渴慕渐渐变成了毒火,无数的风言风语满天而来,攻讦着那个被她们深深羡慕着的女人。
夭红听了只是一哂,骂得难听又如何,心里面想的男人会回头看你一眼吗?嗯,也许会,不过那也该是怒目而视吧。
容易移情别恋的人,要来何用?
不容易移情别恋的,这样做不过是白白惹人讨厌罢了。
夭红摇摇头,果然是一群吃饱喝足没事做闲出屁来的千金小姐富家太太。
但是她不在意,家人的处境还是要顾。父兄在朝堂上,母亲在贵妇中都有自己的面子在,容不得被人说三道四。
想到这些,夭红微微踌躇了。
不想渚相夫妇看了出来,大笑。
“在家抱孙子还来不及,谁耐烦和那些个人搅和。”渚夫人道,“再说,有你爹的面子在,谁敢不给我几分薄面呢?”
“就是,你要是真的铁了心不嫁给那个小子,皇上高兴还来不及呢。”渚相捋捋胡子,正好成全了公主和皇帝的心愿,那只老狐狸现在八成在偷笑。
夭红于是放下心来,也笑了。
站在流言吹捧的上风处,徐离敛的心情很复杂。
不是不愤怒的,但是愤怒里又掺着心虚,这种结果难道虽然不是他刻意为之,但是难道就没有他的放纵吗?
和开始时的天真妖邪不同,现在的夭红像深不见底的水,怎么击都不起浪。
坚持不懈地上门拜访,十次里面倒是有七八次见得到,但是十足的彬彬有礼,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半点暧昧也没有。
若是她对所有人都是一样倒也罢了,偏偏师弟去找她的时候,她多半会点头跟着一起出门。远远的缀在后面,看着男装的夭红自然随兴的和师弟同行,仿若一对璧人,徐离敛的心里纠结着,说不出是酸是苦。
但是却放弃不了,什么风度,在这种关头全都是扯淡。
所以当流言乍起的时候,愤怒之外,徐离敛的内心产生了连自己都要鄙夷自己的激动,甚至暗暗的期待。
那种龃龉的心思,徐离敛每每想起来都要咬紧了牙。
“这样好吗?”白碧宇柔声问,余光里看到人群里的熟悉身影。
夭红慢吞吞的吞下了嘴里的食物,舔舔嘴唇。
“有什么好不好的呢?”漫不经心的语调,“我跟他又没有任何关系,而且,如果你觉得这样心里过意不去,那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白碧宇没有被刺激到,反而低低的笑了,“就因为这样,我才可以来找你啊。”
夭红挑眉。
白碧宇没有回答,把夭红捧在胸前的一堆杂七杂八接了过来,空出一只手,牵起来。
夭红看他一眼,也不挣脱,随他去。
两个人拖拖拉拉的在人群里挤挤撞撞,亲密的身影刺痛了身后人的眼睛。
一个是张着旗鼓来追,一个是不动声色的缠。
本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算是胶着了。
徐离敛不肯退,夭红也不松口。
而另一头和白碧宇虽然十分相合的样子,偏偏两个人又都没有任何表示。
演戏的不急,一旁看戏的也就不客气地给他看下去,顺便顺水推舟,敲敲边鼓。
可是,突然一天,一颗谁也没预料过的石头打破了这种表面上的平静。
那时夭红正在厨房里很有兴致的挥舞着铲子,一边做东西,一边想像大家吃东西的样子,是件很快乐的事情,前提是如果不被人打断的话。
“小姐,小姐——”一头汗的小侍女喘喘的跑进来,声震山河。
夭红被惊的手一抖,撒了一堆盐到菜里。
啧,皱起眉头,问道:“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封,封——”
“风?”
“封将军上门求亲来了!”
“…………”
二十二
小侍女描述了封惊云前来“求亲”的架势。
用马车招摇的运来的大批礼物,引来无数的眼光。
就连普通富贵之家的下聘都没有这么夸张,小侍女在心里暗骂,一面小心的觑视着小姐的表情。
本来就有很多不利于小姐的流言,这下应该会被传得更难听了。那个将军不是只喜欢公主吗?为什么一定要来招惹他们相府的小姐呢?太过分了!
夭红一面听着,一面把锅里加了太多盐的菜盛出来,余光瞄到小侍女忿忿不平的脸,笑了出来。
“是娘在招待他吗?”
“老爷和少爷也在,封将军来的时候刚好老爷和少爷回府,现在他们全都在前厅。”小侍女看着小姐平静的笑容,微微诧异。
看来是有备而来呢。夭红心道,果然来者不善,可怜爹娘和哥哥,现在一定很不爽。
拎起一片菜叶放进嘴里,啊,还真咸。
夭红吐吐舌头,眼睛转转,虽然咸了,可也不能浪。费。
快乐的朝小侍女招招手,附耳过来。
想把一个人五马分尸却还得笑脸相对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正在厅堂上的每一个渚家人都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简直憋得要内伤。
封惊云坐的板板的,脸也板板的,上来就非常开门见山的说明来意。
然后?没有然后啦。然后他就这么直不隆冬的盯着渚相夫妇,一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的样子,很是理直气壮。
他XX的。
渚英的肚子里一篇精彩的国骂几乎顶到嘴边。想他的兄弟温文儒雅,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不开化的东西,可怜他痴情的小女儿,居然就折损在这个石头一样的男人手里,这口气他还没有咽下,现在这小子居然好狗胆还敢上门提这种痴心妄想,真是欺人太甚!
渚夫人睨了一眼渚英近乎狰狞的笑容,轻轻的拍拍丈夫的手,安抚他快要失控的情绪。
但是转过头来对着封惊云时,也忍不住叹了长长的一口气,这孩子,实在是太让他们寒心。
“封将军,多谢你对小女的抬爱。但是婚姻大事,怎能草率,等我们和小女商量过以后再给你回府如何?”温温柔柔的语调,看似商量,却疏离淡漠的透着冷冷的拒绝。
“不用商量了!这件事没有人会答应!你可以走了,把那些东西也一并带走!”还不等封惊云有所反应,渚英就忍无可忍的跳出来大吼。开玩笑!他堂堂当朝一品大员,位极人臣,根本用不着跟这种不入流的小子客气。
本来他和封惊云的父亲结义情深,封惊云少年失怙,虽然相遇之时已经战功累累,做了将军,但想必也曾经吃了不少的苦。他耳聪目明,自然看出这小子眼睛里只有晓风公主,本想着要是能成就一段美事也好,至于两家的婚约,那都是多年前口头上随意定下的,算了也就算了。谁想到他居然真的上门求亲,而女儿又不知道为了什么对他一往情深,无奈之下渚英也就允了他们的婚事,毕竟儿孙自有儿孙福。
可是,可是,看看他都做了什么!
好好的一个白荷般娇柔宝贝的女儿,竟然就……
看在已故的兄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的分上,他才让那个没了良心的小子安稳的活到今天。但是,妄想他在把女儿交到他手上,那真是死都不要想!
封惊云当然感受得到渚家人不善的语气和怒火,不过他并不在乎,就像他也不在乎是不是能娶到那个“夭红”一样。对他来说,只要“夭红”不会嫁给徐离敛就可以了,方法有很多。
渚华冷冷的盯着封惊云面无表情的脸,暗暗咬牙。
渚夫人拦下了暴跳的渚英,但是火药味浓厚的厅堂里,气氛还是紧绷到一触即发。
跑到门口的小侍女被这种气氛吓得僵硬,颤抖的蹭到夫人的身边,低语了几句。
渚夫人惊讶的扬眉,转念一想,便放松了下来,还有些想笑的意思了。
让小侍女下去回复,渚夫人一脸和蔼的看着封惊云,道:“红儿正好准备了膳食,不如留下来一起用,也好有个机会让红儿和你交流一下,你看如何?”
一言既出,满室皆惊。
渚英父子惊归惊,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大概是那个小魔头的主意,不由得脸部抽筋。
倒是封惊云明显不太能理解这个突然峰回路转的“好运气”,总是冷冻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点愣,虽然马上变回那个冰冰冷冷的样子,还是被有心人逮到并且大肆偷笑。
一群人转移到花厅的时候,夭红已经吩咐人布好了菜。
时令的鲜艳花朵开在花厅四周,映衬着色香俱全的菜肴更令人食指大动。
夭红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端庄娇羞的立在一旁,将一众人都让进了座位,自己方才落座,恰巧正对着封惊云。
所谓的夭红,绝对就是渚莲,他曾经的妻子。
只一眼,封惊云就肯定。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相信过渚华和司空图的那一套说辞,倒不是因为他精明仔细,而是那实在并不是什么高明的谎言,只能唬唬局外人。但是,可能就是太过漏洞百出,反而让绝大多数的人都不相信有人会扯这种谎,反而信以为真。
不过,即便他不知道那是个谎言,见到夭红本人之后,也依然会这么肯定的,因为,她和他记忆里的那个女人一模一样。
一直安静的影子一样停留在背后的女人,在某一天突然改变。
她的眼神不再永远围绕着他转动,即使短暂的停留在他身上,也往往充满了不掩饰的恶意。
除了戒备和一点点惊异外,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是脑子里竟开始对这女人有了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