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
夭红已经很久没有思念过自己的“故乡”。
她总是觉得,所谓的“故乡”,就是故去的已经被放弃的家乡,既然是被放弃的,就没有必要总是放在心头念念不忘。无论是被迫的,还是自愿的,被放弃的东西,即使是被找回来,也不可能是原来的模样了。对她来说,“家”这个东西,是和心在一起的,心在哪里,家就在哪里。而现在,她已经有了新的家,新的家人。放弃她的,和被她放弃的那些人和事,也许,等到她真正死亡的那一天,大家见面时,再去好好清算吧。
“对了,白先生。”
“什么?”
“一直都没有问过,先生是哪里人呢?”偏头看了白碧宇一眼,夭红又道;“看先生的长相,倒像是都城那边的人,文文秀秀的。呵,说起来,先生十足像是个会做状元的,怎么就学了武呢?”
白碧宇笑笑,道:“我是哪里人,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和暮天都是被师父捡回去的孩子,名字和姓氏都是师父给的。我这一世,只从被师父捡到的那一刻开始,至于家乡在哪里,早就没什么要紧,既然是师门的人,家乡自然就在贺兰山。”
夭红听罢,只是敛睫一笑,并不同情或愧疚。
一百个人就有一百个故事,无论故事是什么样子的,都不值得惊讶。更何况,懂得满足和放下的人,并不需要别人为他忧伤。
“白碧宇,原暮天。”夭红念叨了几回,忽然好奇,“都是捡来的,姓氏竟然还要不同,先生的师父莫不是随机取名字的?”
白碧宇莞尔,“听师父说,捡到我的时候正是这种晴朗的天气,白日高悬,碧宇晴空,所以便唤我白碧宇。而暮天是在一片无人打理的菜园边被捡到的,当时正是暮色四合,便被取名暮天。”
“又因为是在菜园边捡到,索性就姓了原?”夭红不可思议的接口。
白碧宇含笑颔首。
“我的天!”夭红大笑,“你们的师父可真是个天才,幸亏那菜园边上没有河,不然,大木头岂不是要被唤做原流流(圆溜溜)!”
白碧宇摇头,要笑不笑的,最后还是忍不住笑出来。
那副世间难得的俊秀相貌上总是带着笑的,笑得温文尔雅,像三月里的春风,拂过人的脸颊就无影无踪。但好像,只要对上夭红,这温文的笑就无法控制的要被从心里涌上来的笑意冲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纯粹的热烈的表情,笑得云破月出,眩惑了人的眼睛。
“先生笑得真好看。”夭红陶醉的眯眯眼。
这丫头!
白碧宇一窘,几丝绯红染上了眼尾。
夭红只有在心里吐吐舌头,不敢再说,“不只是好看,还很妩媚”这种会让某人尴尬的话。
“啊!”小小叫一声,转移了话题。
“怎么了?”
“那两个人哪里去了?这么半天都没跟上来,不会是被司空那笨蛋搞得两个人都迷路了吧!”
在人群里东张西望了好一阵子,也没有发现那两个男人的身影。
唉——
这时候就会忍不住给它用力的怀念现代科技的方便了,要是有手机多好啊——
没办法,只有劳动两条腿了。
“不如我们分头找找再来这里集合吧。”夭红道,说着就要去找人。
还没迈出一步,忽然手上一紧。
夭红不解的回头。
“人多容易走散,到时候反而更麻烦,不如一起去找吧。”
“啊,也好啊。”夭红点头,自然的想抽回手臂,却不想遇到了阻碍。
白碧宇轻而牢的握着略显纤细的臂,在夭红回头的时候放开了手。
夭红释然的刚要走,手上忽然一热,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握住了自己的,略显寒凉的手掌被整个包住,舒服的温度源源不断传递过来。
“失礼了,但是这样比较不容易走散。”白碧宇语气平稳的不见异样,绯红却已经悄悄蔓延到了耳朵。
夭红愣愣的,点头,被牵着走。
虽然那么羞窘,却是实在的男子的霸道。
夭红还是第一次见识到白碧宇的这一面,一时还真的反应不过来。
不过,真的……好可爱……
夭红咬唇偷笑。
穿着男装,被这样牵着走在拥挤的人群里。
记忆中,不久之前的都城里,也曾有过这样单纯快乐的时光。
恍然间,记忆和现实重合在了眼前。
无论未来会发生什么,无论最后谁会离开,谁会一直留在身边,记忆,是始终都在的。
它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发酵。
苦的愈苦,咸的愈咸,酸的愈酸,甜的愈甜
来啦,来啦的43^^
日升,日落,月缺,月圆。
人间,就是这样不停的在四季间轮回。
从一个冬天到另一个冬天,一切从平静开始,经历了萌生和绚烂,最后再重新恢复到平静。
夭红始终觉得,季节的交替,应该是从冬天开始的。
她曾经出生的那个城市,靠近北方,却没有那么寒冷。
每当冬天,即便是下雪的日子,也不会多么酷寒,只是有安静的风,陈冷的吹起满天轻薄的雪花,像一张迷蒙的大网,将整个城市包裹在其中。
夭红趴在窗前,透过半开的窗子往外看。
深夜的街市空无一人。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了一层厚厚的霜。客栈门前悬挂的灯笼晕黄的光打在地面上,恍惚的,像照在雪地上一样,微微的闪烁着温暖晶莹的光芒。
夭红喜欢冬天。
理由非常的简单。
因为冬天有春节,元宵节,圣诞节。
是哪个民族或者宗教的节日对夭红来说并无关紧要。节日,不过是人们为自己对温暖和家庭的依赖所找寻的借口。夭红喜欢这些温暖拥挤的日子。
酒肉之后可以挤在一所房子里安眠。
烟花过后还有灯笼对联福字窗花圣诞树可以温暖的留在身边。
就算轻眠,半夜起床,只要看到窗外雪地上晕红的光晕,一屋子喜气的装饰,静静的感受隔壁房间里,那隐隐的熟悉的呼吸声,也就能露出微笑,安心的继续睡眠。
我们始终是孩子,只有在与之相爱的人身边才能安眠。
亲人也好,爱人也好,有了能守护自己,并且想要去守护的人,生命才能够变得强大而丰盛。
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看着淡淡的白色烟雾消散在空气里面。
越是靠近目的地,就越接近冬天。
原来在久远的从前,暖冬还远远没有出现的时候,冬天是这样早,这样冷的。白日里还有秋的爽朗,到了晚上,就完全是初冬的寒凉了。
这将是夭红在这个时空能真正感受到的第一个冬天。
很有纪念意义呢。
夭红笑着在心里对自己说。
希望能赶的回都城过新年。实在是很想念爹娘哥哥和宝宝他们,第一个举家团圆的节日,不能被错过呢。
一阵细碎的声音,几颗石头从房檐上滚落下来。
好像是起风了。
夭红有些瑟缩的裹了裹身上披着的被子,合上了窗子,准备爬回床上继续睡。
忽然门被轻轻的敲了敲。
“谁?”
“夭夭?睡了吗?”
这不是问的废话吗!
夭红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很无奈的爬下床去开门,又很快的冲回床上把自己裹成一团抖抖抖。
“你房间里怎么这么冷?”司空图合上房门走进来,探了探窗前的桌子,果然有一层冷冷的水汽。
“你又半夜开窗子吹风,非要灌你药才开心是不是。”俊秀的脸板起来时,就会不自觉地透出威严来,毕竟骨子里,有军人的血液呢。
夭红在心里感叹,可是整个人努力的装无辜,很识时务的一声也不敢吭。
开玩笑,这时候顶嘴的话,后果不堪设想,这家伙一旦和她卯起来,可是比唐僧还唐僧的高手。
司空图瞪着很孬种的缩在被子里的女人,只能无奈的按按额头。
夭红看看风平浪静,终于伸出一个头来,“大半夜的,你跑到我房里来做什么?”
司空图皱皱眉头,说:“来睡觉。”
夭红张着嘴,好半天说不出话。
“你确定你说的是‘来睡觉’,不是‘来喝水 ’,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小心翼翼的求证。
司空图瞪了她一眼,“喝水我自己房里也有,干嘛要到这里喝!”
“睡觉你自己房里也有床,干嘛要到这里来睡!”
“废话!我房里又没有你,不然你跟我到我房里去睡也可以,至少比你房里暖和。”
夭红只觉得脸部抽筋。她当然不会以为某个看来白痴,实际不知道白不白痴的家伙会忽然间兽性大发,但是这家伙未免也太没有神经了吧。就算她一路都是男装,但住在隔壁的师兄弟可是明白底细的,这样明目张胆——不好吧,老大。
真是…很无力……
可惜某人完全没有感受到她的心思,自顾自的把房间里的椅子拼一拼,就地卧倒。
“我说,你这是发的什么神经阿?”不是前几天的醋还没有吃完吧。想想,只要看到白先生和自己稍微亲近一点,这家伙就会猛吃醋,偏偏,最近白先生也很反常……
唉——
头好痛————
“刚才有人在房顶上溜达,听到追出去的时候,人已经去的远了,是个好手,是不是对着我们来的,是小贼还是什么的不清楚,以防万一,就在这里看着你我比较放心。”
夭红很惊异,真的吗,完全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呢。传说中的轻功果然名不虚传,可惜没有亲眼看到呢。
等等!
“只有你自己发现追出去了?”
“他们当然也发现了,毕竟是师承名门,身手怎么也差不到哪里去,当然也会发现啊。”
哈,连没有声音的都发现得了,这么明目张胆的还能不知道?
“你这家伙——”夭红有气无力,“还真是不把姑娘我的名节当一回事啊——”
“名节?”司空图翻白眼,“你不要告诉我你很在意这种东西。”
夭红挑眉。
“名节是很重要的东西吗?我记得娘说过,爹每次出征的时候都会告诉娘,如果他回不来了,就再找一个好人嫁了吧,只要他对你好,对空儿好,就和他过完这一辈子吧,不要守着他的牌位,无论娘是记得还是忘了他,他都会很开心的。”司空图半合着眼睛,淡淡的说,很慢的很慢的,沉浸在遥远的回忆里。
“爹不希望娘因为他耽误了幸福,娘怕爹惦记她耽误了战机。结果…他们谁也没有耽误了谁……”
是的,在生死面前,一切都失去了重量。
可是,被这样的男人爱过,还有谁能被放进心里呢?
哪怕一直忍受着寂寞,作为一个女人,她也已经得到幸福了。
夭红微笑了,鼻翼有些微的酸楚。
椅子上的司空图,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烛火中落下纤长的暗影。那张俊美的脸上混合着孩子的纯真脆弱和男人的坚决刚硬,有种让人移不开眼睛的奇异的美感。
无论如何都要守护着我吗?
有一种饱满的感觉涌上来,呼吸平静,血液和缓,轻软安稳的,进入睡眠。
一室安宁,只有灯烛偶尔爆出细小的声音,摇曳晕黄的光,映着两张酣美的睡颜。
近在咫尺两间客房里,悄无声息,或者有低低的叹息,也被压抑的,几乎不闻————
久等了的44~~
车轮咕噜咕噜的滚动着,间或碾过地上的枯枝,发出干脆的断裂声。
夭红伸手拿过茶杯,喝了一口浓郁的药茶,舒了一口气,倚回背后的软垫上,用杯子的温度暖着手。
行进的速度明显快了起来,变成了名副其实的“赶路”。悠闲的气氛里也隐隐的透出紧张的味道来,尽管那几个人都掩藏得很好。
如果真的有人存心针对他们或者他们中的某一个人的话,夭红笑笑,她不认为这世界上有哪里是真正安全的。有些时候,反而是那些“安全”的地方,才真正的危险。
但是,夭红什么也不说,只是安静的跟随着他们的脚步。
幸福安定饱受宠爱的生活可以让任何坚强锐利的人变得柔和。
她开始学着像所有的女人一样,享受着被保护和被宠爱的特权,尽一个女人的义务,娇弱柔软的变成男人们捧在怀里珍贵包袱。
捧在怀里的,背在肩上的,想甩甩不掉的,最终被甩掉的。
女人的境遇无非如此。
能被捧在怀里,是幸福。
能被背在肩上,是幸运。
能让人想甩甩不掉,是有本事。
最终被甩掉,只能说她既不幸运又没有本事了。
本以为能被人背在肩上就足矣,现在有人愿意把自己捧在怀里,惜福都来不及。
“不要只是拿着,药茶冷了,效果就会减弱,快点趁热喝下去。”
夭红抬头,争不过一脸严正的白碧宇,只得低头一口一口的把杯中的药茶喝下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君子的白碧宇也开始抛却了以往的种种谦和有礼,开始会像这样直接的责备和……亲近……
接过被喝空的杯子,很自然的握了一下夭红略显寒凉的手,白碧宇皱了皱眉头,轻轻拿住夭红的腕脉,试探的输一点真气过去。
夭红只觉得有一道温热的柔和的力量流进身体,沿着经脉流入四肢百骸,很快的颊边被烘出了淡淡的红晕。
收回了真气,白碧宇略略舒展了皱起的眉,心里琢磨着把现在的方子再改进得更加完美一些。
“不要那么着急,欲速则不达,身体这东西,也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调养好的事情,慢慢来就好了,反正也没有什么大问题不是吗?”反倒是夭红出言安抚。
白碧宇看着她,轻叹了一口气,“你的身子看似没有什么大毛病,但是底子极弱,稍有不慎就会像堤坝溃决一样,一发不可收拾,加上你之前又曾经大病过一场,不好好调理,只怕后患无穷。”
果然,这男人始终对害自己生病这件事耿耿于怀。
夭红笑道:“放心吧,大夫,我很惜命的,一定按您说的做,活得长长久久的。”
白碧宇正往杯子里斟新煮的药茶,闻言一顿,继而把倒满的杯子放进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