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还颇有几分成就感。
我看看他,把鼻涕和那个想向他坦白的念头一起忍了下去。既然他认为破了自己的一项记录,又何
必让人家扫兴?
走到街上,天还没有黑。我觉得这场感冒真是值得,不仅解决了问题,还从马克那里借来几条人脉
;想到他最后那句话,又觉得挺好玩:要把我弄哭,是那么容易的吗?您?还不够。就算真是林妹妹,也
不会对着焦大掉眼泪呀。
我用力吸吸鼻涕,看着旧金山夏日傍晚水洗过一样澄净的天空,微笑了,然后接着往前走。
那个周末,我拉程明浩一起去看码头。他不同意,说我感冒还没好、那里风又大;而我坚持要去,
说需要晒晒太阳。
城市东面那一排渡轮码头是我和程明浩最喜欢去散步的地方,我们经常从最南面的三十八号码头开
始,沿着旧金山湾走过海湾大桥、渡轮大楼、渔人码头,一直走到最北面的四十七号码头,路上的风景美
轮美奂。
从小我就对码头和那些延伸到海里的栈桥有一种深深的迷恋,说不出为什么,只是看见它们,心里
便觉得很高兴。
他说,“想不到你这么喜欢看码头。”
我说,“码头是船只回家的地方。”
那条路上有一家糖果店,里面称斤两卖各种巧克力,又漂亮又好吃,尤其是一种里面包椰丝的黑巧
克力。每次走过那里,我都会忍不住停下来买。因为价钱太贵,从某一次开始,我规定自己只准抓两把。
“为什么是两把,不是一把或者三把呢?” 程明浩质疑我随机订出来的规矩。
“那还不简单,三把太多,一把太少啊。” 我一边说一边努力地张开手掌,想一把多抓一点。
“算了算了,” 他微笑着按住我的手,“我来帮你抓吧。就照你的,抓两把。好不好?”
他的手比我大很多,他抓一把,差不多相当于我的两把。於是我们达成了这个自欺欺人的默契。
…
发布时间:2005…4…25 16:50:17
124
这一天,我破例让他抓了三把,然后得意地告诉他如何用鼻涕骗来马克的同情,让他终于肯教我的
事情。
“他以为我真的哭了,结果良心发现,就约我出去…”我拿起一颗巧克力,剥掉糖纸往嘴里一扔,
一边嚼一边献宝一样讲得眉飞色舞。
程明浩静静地听完,然后说,“璐璐,下次要是再有人这样突然约你出去,记得先把去向告诉我,
好吗?”
“马克其实人很好,就是脾气怪一点而已。”
“我不是说他,是说假如再碰到类似的事情。有时候,知人知面不知心。”
“你是怕人家吃我豆腐?”
“小心无大错。” 他一本正经地盯着我。
我看着他笑起来,“你怎么跟我妈一样麻烦?” 我又剥颗巧克力往空中一扔然后让它稳稳地掉进
嘴里,“我都这么大了,你以为我是傻瓜,会给人家随便吃豆腐吗?”
他用手把我被风吹乱的头发拂平,温柔地看着我,“你有时候就像个小孩子,我当然怕你被人家吃
豆腐。”
“我要是不当心被人家吃了豆腐,你还会要我吗?” 他这种看宣德炉一样的眼神每每让我不由自
主问出一些愚蠢的问题。
“不许胡说,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我们站在一号码头旁边的栈桥上看旧金山湾,碧蓝海湾里的点点白帆和修长秀丽的海湾大桥相映成
趣,对面伯克利的远山像一条轻柔的浅蓝色缎带,勾划出了与地平线交融的天际。夏日的风轻抚着我的衣
袖,阳光洒在水面上宛如一丝丝散开的金泊。这样的景色把“吃豆腐”
的无聊话题都渲染得浪漫无比。
这原本就是一个哪里都可以让人海誓山盟的城市。
程明浩的手轻轻地搭在我的头发上。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你的头发摸上去真暖和,冬天的话
大概像个手炉,可以拿来取暖。”
“不许,多摸头会把人摸笨的,我已经不算聪明了。”
“那你还老是摸我的头?”
“你本来就笨,虱多不痒。”
那一袋巧克力吃光的时候,程明浩告诉我,今年年底,他打算去西雅图一个研究所实习,为期半年
。
我吃了一惊,“那么远? ”
他告诉我,那个地方很不错,“有这么一段经验,将来毕业找工作就方便多了。”
“旧金山就没有合适的机会了吗?”
“也不是没有,不过那家研究中心是我的第一选择。说真的,那个地方不太容易进去呢。”
我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脚下的海浪。
他揽过我的肩膀,“怎么,不高兴了吗?”
我摇摇头,“我在想,你去了西雅图,谁来管我被不被人家吃豆腐。”
他把我搂进怀里,“小傻瓜,才半年我就回来了呀。你不许胡思乱想。”
我呼吸着他身上的清新气息,转头看看远处向天边延伸的码头。码头是船只回家的地方,却也是船
只出发的地方,这一点,怎么以前从来都没想到呢?
每天有成百上千的船只离开旧金山湾边的码头,其中,一定也有一些是开往华盛顿州的那个海港城
市吧。
…
发布时间:2005…4…25 16:50:48
125
到了渔人码头,程明浩拉我又去买了一瓶海盐,“把你打翻的那瓶补上”。我说“不用了”
,他却坚持要买;这个人固执起来很固执。我笑着问他,“以后要是我不当心把这一瓶再打翻,你
是不是会立刻从西雅图跑回来看我?”
“那我们马上再去买一瓶备用,或者多买几瓶,你爱怎么打就怎么打。” 他也笑起来。
“算了吧。” 我捧着那条新的彩虹高高兴兴地往前走。
已经能很清楚地看见金门大桥,每次走到这里,我心里都会有点淡淡的失落,因为金门大桥一出现
,就意味着这一场瑰丽的行程即将结束。这一次,我突然有一个新发现:43和45之间的那个码头,上面的
牌子清清楚楚地写着一个有点滑稽的编号“43
½;” ,从前走过很多次都没有注意过这一点。
那是一座二分之一的码头。二分之一的码头,可以用来干什么呢?
“我想大概它只有一般码头的一半规模吧。” 程明浩说。那座码头看上去的确是比旁边的码头都
要短。
“说不定它是作某些特殊用途的呢?比如说,只接纳船只进港口,而不离岸的?” 我突然冒出这
么一个念头。
“那还叫什么码头?” 他笑我。
“所以叫二分之一的码头呀。” 我坚持自己那个荒谬而不失浪漫的想法,而且觉得很有道理;或
者说,我希望它有一定道理。
我们买了一些馄饨皮子和加工了一半的肉馅回家,打算包馄饨。程明浩卷起袖子开始剁馅,我给他
围上我那条上面印着查理布朗和史努比的围裙。围裙穿在他身上,几乎是吊在胸口,看上去有点不伦不类
。
“这是不是更加像个肚兜?我已经二十几岁,用不着这个了吧。” 他摊开手,想把围裙摘下来。
我不许他摘,说,“戴着让我看看嘛。” 我喜欢看他戴我的围裙
很不合身,却恰恰是我的印迹。
包到后来,馅没了,还剩下一叠馄饨皮子。我埋怨他,“都是你,每一个馄饨里放那么多馅,现在
要一个个拆开来重新包,真麻烦。”
他说,“不用啊。” 一边把那些馄饨皮子包成了一个个空心的小馄饨。
“这能吃吗?”
“当然。”
“好吃吗?” 我实在很怀疑。
“你试试就知道了。”
水开了,他先把包了馅的馄饨下锅,等它们煮好,再把那些空心的小馄饨下进去,水一滚就捞上来
,另外盛了一碗,“你尝尝看。”
我试了一下,果然很好吃,没有馅的馄饨,入口即化,是一种别样的滑爽。
他煞有介事地说,“这是我们程家的一种特别做法,叫‘泡泡馄饨’ 。”
“根本就是偷工减料,” 我笑他,“不过倒是真的很好吃,记住了,叫泡泡馄饨。”
吃完馄饨,我随手把筷子平放在碗上,起身去拿纸巾,“放着吧,今天我来洗碗。”
等我回来,他已经把我的筷子拿下来,斜搁在碗边,“以后筷子不要那样放,不大吉利的。”
我真难以理解学生物的人何以如此迷信,“你对人家也这么管头管脚吗?”
他把桌子上的碗收起来,“人家关我什么事?我只要管好你就行了。”
我微笑地看着他,突然忍不住亲了他一下。
“干什么?”他有点惊讶地看着我。我说,“没什么。喜欢你。”
事实上,他刚才那句话,让我莫名其妙感动得几乎想流泪。从某种意义上讲,我简直巴不得他对我
管头管脚,而对人家统统狼心狗肺。爱情,有时候自私起来不可理喻。
…
发布时间:2005…4…25 17:0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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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个星期五,我居然在公司里看见了杨远韬。当时我捧着一叠资料乘电梯上楼去开会,他正好就
站在我的对面。其实我以前并没有和他正式照过面,是他胸前蓝白相间的临时名牌引起了我的注意,於是
我开始打量这个男人。
杨远韬今天没戴墨镜,穿深蓝色衬衫、米色西装裤,两条手臂抱在胸前夹着一台手提电脑。他身材
高大挺拔,脸颊瘦削,眉头微皱,棱角分明的嘴唇紧抿着,好像在想什么事情,每隔几层楼抬眼看一下指
示灯。我还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白金结婚戒指。的确有味道,但是,看上去却一点也不像个找了个
小他十岁的女人发展婚外情的男人,倒像个标标准准的好丈夫。
可是他的的确确找了一个小他十岁的女人做情妇;我不由开始想,所谓好丈夫,究竟长什么样?
正在这个时候,他大概发现我在看他,朝我微微扬了扬嘴角,算是打招呼。我吓了一跳,立刻也点
头致意一下,然后马上把眼光移开。
星期六和郑滢一起去逛街,她背着那个仿的 PRADA 包,果然以假乱真,维妙维肖。
我问郑滢杨远韬怎么会到我们公司来,她说,“他们公司和我们公司其实互为客户,所以,他时不
时要来跑一趟。觉得他怎么样?”
“不错,看上去挺酷的。”
“你跟他说话了吗?”
“当然没有,他又不认识我,总不见得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他说‘我是郑滢的好朋友’ 吧。你们
现在怎么样?”
我问郑滢“你们现在怎么样”
,她却告诉我一些零零碎碎的有关杨远韬太太的事情:杨太太两年前辞了工作,现在天天待在家里
,正好有大把的时间来管理丈夫。杨远韬每年要去他们公司在中国的分公司好几次,她大概是有点怕“将
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加上听说男人回了国会“树欲静而风不止”,很花了一番工夫,在中国那边不动声色地收买眼线,
每次回去都是大包小包整套的化妆品带去送人,非常慷慨,却没想到后院起火,问题偏偏出在自己身边。
“她每个月都要核对老公的信用卡账单,细得很呢,”
郑滢叹了口气,“真是好笑,她一抬手送一整套兰蔻给中国办公室那边最丑的一个秘书,杨远韬花
一百块钱都要给个说法。”
好一个厉害的女人。
“她不是身体不好吗?怎么管起老公来还这么生龙活虎?”
“人家是全职、一天二十四小时地管,还能不面面俱到?”
“那杨远韬不是很辛苦?” 我忍不住笑起来,“两个女人,外加两个公司来回跑,难怪他老是皱
着眉头。”
“我不管,他的老婆他迟早自己摆平。”
经过一家首饰店,郑滢拉我去看戒指。
店里都是一对对的情侣,我问她,“两个女人看戒指,人家会不会当我们同性恋?”
“怕什么,美国人才不管你是不是同性恋,只管你有没有钱。”
“你会自己花钱买戒指?”
“才不会,我看看式样总可以吧。”
郑滢看中了一个一克拉的钻戒,刻得纯净无瑕,戴在她手上宝光四射。戒指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最坚硬的石头,只剩下柔情似水;凭什么百炼精钢,也变成绕指之柔。
…
发布时间:2005…4…25 17:0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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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 她伸展着手指满意地端详着那个戒指,一边转过头来问我。
“真好看,”我实在忍不住再加上一句,“不过,在戴上去之前,某人好像应该先把他手上的结婚
戒指摘下来。” 我又想起杨远韬那个看上去足金足两的白金婚戒。
那一天,我知道了自己左手无名指的尺寸是6号,跟我脚的尺码一样。我问店员,“假如一个人现
在买了戒指,将来手指变粗了戴不下,怎么办?”
我有点担心戒指万一像衣服一样穿不下可怎么办。
她微笑着回答,“一般情况下,手指是不大会变粗很多的,” 她抬起自己的手,“我自己的手指
也是6号,你看,这个二十年前买的戒指,现在还是正正好好。”
我开心地对郑滢说,“这样说起来,买戒指其实是很合算的。你想,假如说四千美元的一个戒指,
看着很贵,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