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去睡了。我裹着被子,久久不能入睡,每到这个时候,我总是特别希望自己是个男人,可以免
去这种无处去清算的烦恼;像程明浩,虽然躺在地上,我担保他老早睡着了,而且睡得很香。
不知多久以后,痛经愈演愈烈,我不由开始辗转反侧,一连翻了几个身以后,我听见他问我,“怎
么了?” 他居然还没睡着。
我打开灯,告诉他我肚子痛。他问我,“很厉害吗?你脸色很白。”
我勉强对他微笑一下,“还可以,” 然后把手按在肚子上揉,“不要紧,以前也经常这样,过一
会儿应该就会好的。”
我关上灯,翻个身,一边揉肚子一边开始数羊。数到差不多一百二十只羊,我突然听见程明浩站了
起来,轻轻地爬到床上,躺到我的身边,他说,“我帮你揉。”
我点点头。他从背后把我抱在怀里,一只手伸过来,缓慢而有力地替我揉着,像一只不会冷掉的热
水袋。他用下巴蹭着我的头发,吻了一下我的耳轮,“这样是不是感觉好一点?”
我半闭起眼睛,“很好。谢谢你。”
过了好一会,果然舒服多了。郑滢曾经跟我津津乐道杨远韬如何体贴她,其中有一条就是她痛经的
时候他会帮她揉肚子,当时我不以为然,现在才明白,一样是揉肚子疼,男人的手就是比较有效。
我对他说,“你对我真好。” 过了一会儿,又有点心酸,“你对谁都好,就像张无忌。”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不是那样的。我和那个女孩子真的只是好一点的同事而已,她都从
没来过我家。那个风铃,我只当是她的一片好意,没想到你那么在乎。要是真有什么,我为什么还要光明
正大地挂在那里等你来发火?”
我说,“谁知道你跟人家好到什么程度。”
他叹了口气,“归根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
“算了,不要再提了,” 我说,“我喜欢你这样抱着我,像查理布朗抱着史努比。”
“查理布朗是谁?”
“你没看过花生漫画吗?”
“有人说过我是土包子。”
我笑起来,开始给他补课,“查理布朗是花生漫画里的一个小男孩,也是主人公,史努比是他养的
一只小狗。史努比是全世界最最可爱的一只狗,它长得胖胖的,和人一样可以站着走路,高兴的时候耳朵
会竖起来拧成两个麻花。它不会说话
狗当然不会说话,可是很聪明,会通过表情和汽球上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人家,它还会用打字机写小
说呢,”我打个哈欠,“查理布朗其实是个挺倒酶的小孩,凡是他组织的球赛啊、游行啊,一定会下雨,
他干什么好像都不大顺利,经常被人家嘲笑,但是他很善良,而且,在史努比的眼睛里,他是世界上最最
厉害的人,因为他每天会定时把狗食放在盘子里。我想,史努比大概是唯一一个把查理布朗当回事的吧,
”
讲到这里,我已经开始有点迷迷糊糊,“我真喜欢花生漫画,里面的人物一直都不变,永远长不大
。想想查理布朗也挺不容易,一只狗养了足足五十年,不知喂掉多少罐头,难怪史努比崇拜他。”
我听见程明浩在我耳边说,“璐璐,我明白了。” 他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暖暖的。
“明白什么?”
“我明白… 查理布朗是谁了。”
我笑笑,“我现在好多了,你可以不用揉了。”
他的手停住,却慢慢地、温柔地向上移动,一直到我的胸口。他停顿了一下,轻轻地解开了我胸前
的一颗衬衣钮扣,他的手已经触到我的皮肤,却在那里停住,过了一会儿,又把钮扣扣上,摸摸我的头发
,“睡吧。”
那一夜,西雅图下着微微的雨,他就那么抱着我睡着了,像查理布朗抱着史努比。那是一个温暖厚
实的怀抱。
…
发布时间:2005…4…26 14:42:20
155
我把没有送出的手表和程明浩的衬衫一起带回了旧金山。那件衬衫,我当睡衣穿了几次,脏了以后
,却一直舍不得洗,因为现在那上面有他的气息和我的气息,难分彼此。於是我把它挂在衣柜的一个角落
里。
至於手表,我打算当成新年礼物送给他,或者就作明年的生日礼物也可以,不愁没有机会,还可以
顺便看看它走得究竟准不准。
公司裁员之后的一次部门会议上,终於有人忍不住斗胆提出了那个听似简单、其实难度绝不下于电
视节目“谁想成为百万富翁”
里价值起码五十万美元的问题:我们要怎么做才能不被“资源重组”?问题一出口,大家的眼光齐
刷刷地投向老处女,看她如何应对。
老处女耸耸眉毛,首先声明,任何“资源重组”
的决策都是上层再上层做的,她本人知情决不比我们早多少,更没有决定权,言下之意“哪天我叫
你滚蛋你别怪我,要骂骂公司”
。随后字斟句酌地说,我很理解大家的想法,但你们也要明白,在现在风云变幻的市场环境下,公
司所做的一切一切都是为了保持和提高竞争力,从长远来说,正是为了“我们大家”
。所谓“资源重组” ,以后可能会成为公司提高竞争力的一种手段,希望你们能够顺应潮流。
这是个天大的坏消息,我们面面相觑,汗毛不约而同竖了起来,那一句“顺应潮流”
听上去更加像“节哀顺变”。是真的:不知什么时候,把我们当宝贝一样请进来的公司,现在,开
始嫌弃我们了,如果赶走一些“我们”
可以把股票拉高一个半个百分点,它不会手下留情。
会变心的,不仅仅是男人。这种变心,连撒泼胡闹、“一哭二睡三上吊” 的余地都不给你留。
老处女看吓着我们了,又满脸笑容、安慰似地说,她“个人认为” ,在当今环境下,公司要“资
源重组” ,涉及的对象往往是那些“技能已经不再为公司急需”
的员工,所以,作为员工,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尽量努力工作,用工作成果去证明自己的技能是公司
所“急需” 的。
我们又一次面面相觑。我想起一个成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曾几何时,每个人收到的录取
通知上都写着“我们坚信您将成为本公司极有价值的资产”
,突然间,他们好像不再“坚信” ,“资产” 们就需要去证明自己还是有用的,而这种优胜劣汰
,搞不好几个月就来一次。早知如此,当初废什么话?
当“资产” 们不约而同想到“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偷偷整理简历打算另觅东家的时候,没料
到美国的“高科技行业”
本质上竟然和红楼梦里的大家族一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你被抄家了吗,那么我也气数将尽。很多小公司一夜之间倒闭,大公司基本都境况不佳、或明或
暗地在裁员,101公路两边原本寸土寸金的办公楼宇开始不断出现空位,一批又一批失去工作的人搬离,
在这个地方,没有工作是根本无法生活的。
2001年,这个被俗称为硅谷的地方跌进了一片愁云惨雾。
六月份,我们整个部门脚底朝天。好几个项目一起完工,人员又减少了差不多四分之一,大家要赶
里程日期,要顶上分到手里的额外工作负担,以证明自己是公司“急需”
的人才,忙得不亦乐乎。
大家开始向
Chris自觉靠拢,在几百人的大会上排队抢话筒问煞有介事的问题,在漫长的会议结束前一秒钟争
先恐后发言,每个人都意识到,从今以后的竞争会更加残酷也更加现实,因为,那已经不再是为了风头,
为了意气,为了大一点的窗子或者舒服一点的椅子,而是为了
自己的立锥之地。
有人说,亚洲人忧患意识强烈,我也一直相信这一点,直到某一天在公司吃早饭,一个平日总是嘻
嘻哈哈的美国同事青着眼圈苦笑,“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恶梦,梦见被裁员了,吓出一身冷汗。后来我就再
也睡不着,开始算如果我真被裁员的话,以后拿什么去交房屋分期贷款,是不是从退休金帐户里拿一部分
出来折现,有哪些投资可以卖掉救急,还有孩子的教育基金怎么办,哪些东西可以抵税,一直算到天亮。
”
我突然明白,其实,无论在哪里,人心都是一样的。在这个很大程度上金钱等於尊严的社会,谁潇
洒得起来?
差不多天天晚上加班,老处女每天七点半准时给我们送比萨饼当晚餐,然后坐镇办公室到大约十点
。明是关心,其实是监工,老板都在,谁都别想走。
有一天,为赶一项工作,我从早上六点一直干到凌晨一点,连续十九个小时
后来有人告诉我那破了我们部门当时的加班记录。我开车回家,马路上空空荡荡,只有一盏一盏
路灯从视野里滑过。我的上下眼皮直打架,突然,它们合拢了,我的意识开始迷糊。过了一会儿,我猛然
意识到自己是在公路上,吓得浑身一震,马上睁开眼睛,车子已经开过了好远。
我立刻打了自己两个耳光,然后打开两边的车窗,让风灌进车里,直到确信已经完全清醒为止。
我在最近的一个加油站停下,买了一罐可乐,回到车里,咕咚咕咚灌下去。
临晨1点40 分,我坐在公路边的汽车里,呆呆地喝可乐。刚才,我在七十英里的时速睡着了,而车
子还在往前开,假如当时发生什么意外,此刻我说不定已经死了。
一阵深切的悲哀随着午夜的风席卷而来:生命是非常脆弱的。我们吹嘘它很坚强,其实,它就是非
常脆弱,人可能会因为各种意想不到的原因而死去,就象刚才我可能会因为开车睡着而客死他乡。
要是真的那样,我岂不是很惨?连二十五岁都不到,辛苦了十九个小时,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还有
,连婚都没结过。
要是真的那样,程明浩很快就会知道消息,我相信他会很难过,可是,他会不会后悔没有跟我结婚
?
…
发布时间:2005…4…26 14:4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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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滢听了我开车睡着的事情,点着我鼻子警告,“工作上卖卖力就够了,犯不着去卖命。老实说,
卖力也应当适可而止,那帮人现在只盯着数字,根本不在乎员工投入了多少,等这个季度业绩出来,不好
,裁,还不见效,再裁,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知道了,”我托着腮帮点点头,“不过,你知道吗,开车时睡着其实挺舒服的,童话里面的人物
骑着鹅在天上飞,说不定就是那种感觉。”
郑滢白我一眼,“你有没有告诉程明浩?”
“没有。告诉他,他一定会训我一顿。”
“他一定会很心疼你。”
“我自己想想都后怕,用不着再拉个人一起怕。”
不久以后,我陪郑滢干了一件很无聊的事情:跟踪杨远韬的老婆。起因是郑滢在不知哪本书上(她
现在很用心钻研两性关系,特别是有关“蓝杏出墙” 的话题)
看见说男人发生婚外恋情,一个很大原因是为了寻求自己妻子身上缺少的东西。郑滢对这个说法产
生了很大的兴趣,她想看看杨太太身上到底缺什么东西。
我们选了杨远韬出差的一个周末,开我的车,停在他们家马路对面守株待兔。郑滢说,“他老婆基
本上每个星期六下午要出去美容,然后或者去健身,或者看看朋友什么的,然后大概六点左右回家,日子
真好过。”
情妇往往对原配的日程了如指掌,不管情愿与否。
郑滢今天穿了件上面画着个骷髅、还缀了几块亮晶晶金属片的T恤衫,下配条松松垮垮、麻袋一样
的休闲裤和运动鞋,头发盘起来塞进浅灰色的鸭舌帽,像个高中生,以至于我刚看见她都差点认不出来。
她看看我披在肩上的长发和身上的粉蓝色亚麻布无袖连衣裙,大为赞赏,“关璐,你今天看上去很
有味道嘛,” 还没等我来得及“哪里哪里”
一下,“这样的话,就算她发现,八成也会觉得你是那个狐狸精。”
“她见过你?”
“应该没有。”
“做贼心虚。”
郑滢的时间表很可靠,下午一点多钟,一辆本田车开出来,车里是一个女人。“应该就是了,”
郑滢肯定地说,“他老婆开本田雅阁。”
我们跟着那辆本田雅阁一路到了一家商场。杨太太今天并没有去美容或者健身,而是去购物。我们
跟着她,不,准确地说,是她的背影,穿过人流,转了好几个弯,最后走进一家服装店。
进去以后,打量一下四周,才发现这居然是一家孕妇装的专卖店。我看了郑滢一眼,她咬咬嘴唇,
脸色有点发白。我们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那个女人的腰腹部,可是从背后,什么也看不出来。
那个女人挑了几件衣服,走进更衣室,久久不出来,那个架式不像试衣服,倒好像要就地把孩子生
下来。
我翻了翻衣服的标价,令人咋舌,顺口说,“想不到怀孕这么花钱,”
随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立刻补上一句,“不过,我知道有些人喜欢买孕妇装当睡衣穿,因为觉
得舒服。”
然而,我说什么都没用,因为郑滢铁青着脸,根本不在听我说话。
那个女人终於走出来,付了帐,拎着店里精致的提袋朝我们的方向走来。我们一起做贼心虚地转过
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