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今天凌晨的记忆,顶著刺猬头的浓妆少女简简单单在眼前一片黑幕间回望著他,用著今天凌晨送他到医院那张噙著泪水的担心神情回望著他……“……不会。”断句之後再接续的词,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甚至差点让他嚼到自己的舌根。
如果他照实说了他伤口疼,而且退了麻药更是疼到无以复加,况且受伤的部分是眼睛,神经系统最为精细的眼睛,那种疼痛是没尝过的人无法体会,如果诚实说了,只会换来和凌晨最後印在眼底那张自责哭泣的脸孔……既然说或不说都无法减轻他的痛楚,又何必多此一举让她跟著难受?
好,这个理由足以说服他自己了。
“医生说要等拆线之後才能确定你的视力是否有损伤……”或是有没有失明之虞,後头这句话她选择不说,不想让他太过烦恼,“也避免这段时间你只依靠右眼看东西会给右眼过大的压力,所以才两眼一块包起来,并不是因为你左右眼都受伤。”
“我知道。”
花漾低著头,好半晌才说道:“谢谢你那时扑上来救我……无论你开出什么要求,要赔偿多少,我都不会讨价还价,你一句话,我付现金。”想不出有什么方法可以减轻自己的内疚,她只能用金钱来补偿他。
“关於这点,我会和你的父母亲谈。你未成年吧?”
“你怎么知道?又是我身上的乳臭味?”她嗅嗅自己,只有ANNASUI的洋娃娃香水味的芬芳,哪来什么乳臭味?
“有自知之明。”
“我虽然未成年,但有绝对的自主权支付你的损害赔偿。”
“我不和末成年人谈正事。”小孩子还装老成最令人讨厌。
“我心智已经成熟了——”
“成熟到去飙车滋事?”哼,做出来的行为和嘴上说出来的宣言完全相惇,更证明了她的幼稚不是吗?
简品蕴挂了手机,适时自窗边走回来,打断两人的斗嘴对话。
“哥,佩筠打电话来说,下午我们这组要交的商设报告有些问题,我得赶去麦当劳和大家集合讨论一下,第六堂课完我再来陪你吃晚餐。”简品蕴背起包包,转向花漾,“花小姐,我哥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你尽管去忙你的,把他交给我就行了。”花漾拍胸脯挂保证,拍得啪啪作响。
“谢谢。”简品蕴道完了谢,俯身在简品惇耳边,“别欺负人家了,她可不是你法庭上的对手律师,留些口德。”先交代叮咛一番,对自家哥哥耳提面命,省得他又干起欺负弱小的举动。
筒品惇只是撇了撇唇,算是默许。
向两人挥手道别,简品蕴赶赴下一场约会,花漾开开心心恭送简品蕴退常简品蕴才踏出房门不到三秒,简品惇便双臂环胸,在花漾笑得傻乎乎地直对著简品蕴离去的门口猛挥手时冷冷提醒。
“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拍胸脯、撂豪语?”
“照顾一个病人很容易,我可以胜任。”被瞧得扁扁的花漾噘著嘴,有种不被信任的感觉。
简品惇的眼神目光又准确地转到她所站的方向,“我是指,正常而言,这个时间的你是不是该嘴里哼著校歌、背著书包,快快乐乐上学去?
第四章
“你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行为叫跷课吗?”
花漾在热水瓶前冲牛奶,长汤匙搅弄得马克杯叮叮作响,浓醇的奶香味逐步扩散开来。
“你父母花钱让你去学校学跷课的吗?”简品惇的唇线抿成了下弦月,尤其在听到她毫不在乎、自甘堕落的口吻,不悦的情绪清楚表现在唇角。
“他们才不管我去学校学了什么。”花漾回答得很赌气。
“会让父母对你这么死心,你自己要负大半责任。”知道自己这句话重,简品惇却没有收敛,只想让她了解,不是所有的错都是因别人而起,或许问题是出在她身上。
搅弄热牛奶的声音停了下来,简品惇蹙了眉想细听端倪,换来左眼的痛,松了眉心,才又听到牛奶里的汤匙有了动静。
“反正人生是我自己的,我要放任它腐烂下去也是我自己的决定,又不拖累别人,当然也不要别人来多管闲事。”她的声音里有著孩子想宣告自己已经是大人的坚定,只是听在简品惇耳里,这番宣言并不能获得他刮目相看的掌声,相反的,他冷笑一声。
“你这番话我听过十多个未成年小子说过,说归说,到头来发生事情,还不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全由父母出来收拾烂摊子,冠冕堂皇的话谁都会说。”这种画面,尤其在警察局里最常见,一大群孩子闯祸,等父母到了警局後才上演一出出浪子回头的戏码。
“我才不会。”花漾咬著唇。
“每一个家伙在出事之前都说自己不会。”
噢!好想在他的牛奶里加一张卫生纸去搅和,趁他目不能视物之际做个小人报复!花漾脑子里这么想著,拿著汤匙的右手已经先行一步抽了张卫生纸——不过不是丢到马克杯里,而是拿来擦拭自己的双颊,再擤擤鼻。
擤鼻声让简品惇立刻联想,“你哭了?”
“才没有,流鼻涕而已,医院冷气好强。喏,牛奶。”杯子塞到他手里,花漾坐回病床边的长椅,继续削起苹果。
“你还坐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学校?”将他的话当耳边风吗?
“不要,去了也是从第一堂昏睡到第八堂,再说,老师早就以为我一定跷课,要是突然出现在课堂上,他才会吓一大跳!”然後花半堂课的工夫拿她开刀,在全班面前叨叨念念她的不是,光用想的就没兴致去学校讨挨骂。
“那你就“清醒”地好好上几堂课呀!”
“我昨天一整夜没睡,哪里来的精力去听课,太强人所难了!”她还打算等会简品惇要是睡午觉,她也要跟著补补眠哩,做什么去学校和小叮当相看两瞪眼呀?!
“我会和你父母好好谈谈你的行为。在你父母来谈赔偿事宜时,这点我会列为首要问题。”啜了一口牛奶。
“有什么好谈的,他们才不会和你谈哩!”别说是她的教育问题,他们才没闲工夫来处理什么赔不赔偿的小事,“我都说了,赔偿的事我会全权负责,你若不信,我等一下就立刻把邮局户头里的钱领出来给你!”到时看他还有什么好看轻她的!
“我对你户头里那几千块没兴趣。”一个小孩子身上能有多少钱,哼。
“我户头里有一千万。”
是炫耀,也是不服输,花漾将底细全透露给他。
简品惇难掩惊讶,“现在为人父母给的零用钱都是这么惊人吗?”以前那种一个月几百块的行情已经被破坏了?以後给小孩零用钱该不会还得开支票吧?!
“所以你应该要相信我可以支付你所有的要求。”她带著骄傲,胜利的擦腰。
“是吗?那我现在要求你去学校——神智清醒的去学校,做得到吗?”打蛇随棍上,简品惇见缝插针道。
“呃……”小人,抓她语病!“……这跟我去不去学校和赔偿完全没有关系。”她在做垂死挣扎。
“连这种小小要求都不能做到,凭什么跟我谈更进一步的索赔问题?”将军!
“可是我留在这边才能照顾你,况且你妹妹刚刚将你托付给我……”继续挣扎。
“你认为医院护士的专业水准会比不上你吗?”将军!
“我在这里陪你聊天解闷……”挣扎……“跟你聊天越聊越闷。”将军!
“……”
“去。”将军!
“卑鄙,我没答腔你还将我军……”花漾觉得自己吃了一次亏而在嘴里嘟囔著委屈,“又不是我爸妈,管的比他们还多……”
可是,她怎么有一种被管的很高兴的窝心感觉呀?
以前一夜狂欢後,早上才是她的睡眠时间,常常睡到下午才懒懒爬去学校露个脸也是家常便饭,有谁会管她呀?师长对她除了摇头还是摇头,对她的教训也只是千篇一律地预测她未来脱离不了太妹一途,了不起就高阶一点,成为黑道大姐,继续为害社会。
她当然不见得必须追随他们对她的“诅咒”而走,也没有太多的反骨支持著她做出让大家刮目相看的发奋动力,未来该怎么走,对她来说仍是个大问号——就像以前老师最爱出的作文题目“我的志愿”,她永远都是交白卷,她自己都探索不著头绪,又怎么能让别人用分数来评监她的未来?
没有人想管她,认为她是根不可雕琢的朽木,而她也拥有坚持己见的任性在,不愿接受太多罗哩罗唆——无论善意或恶意,她耳朵会自动过滤不中听的话,充耳不闻。
连她父母,也放弃了她……
本以为没人管教就等於自由无拘束,可是那种谁也不愿为她好而教训的滋味,却代表另一番的矛盾失落,现在被简品惇冷言一轰,竟然觉得心窝口暖烘烘的。
又抽了张面纸擤鼻,呜,好感动。
“你又冷了?”他明明就听到呜咽声。
“对、对啦。”花漾抽抽鼻翼,“好嘛,我听你的话,去学校就去学校嘛……”心里已经很甘愿了,但嘴上还是那副被逼迫的妥协,不过看到简品惇唇边紧抿的不悦缓缓松开,她也跟著放松了眉心。“对了,你的手机。”从他送进手术房後,她就一直握在手上。
本该是冰冷无生命的电子机械,被她的体温握得暖热,塞到他手里。
“我把我的手机设定成快速键,你如果要找我,就按个五,摸看看,就是按键中唯一一颗有小小凸点这里。”她的手,带领著他的指,在小小按键间来回摸索,最後停在数字“5”上头,“千万别客气,就算只是想听听我的声音也尽管打过来。”
“我记得“5”这个快速键本来已经设了一个号码。”
“是呀,什么应滕德的,看就知道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所以我把他删了。”前头几个数字都是他的家人专区,她不好明目张胆拿自己的手机号码霸占他家人的地位——即使她非常想这么做,不过内心的小恶魔及小天使交战数回合後,她小小的良心还是战胜了,只好拿那个不属於简家人的应先生开刀。
“是不太重要,反正不和他的公司合作也不过一个月少五万的律师顾问费,一年不过六十万,的确是不重要。”他喝牛奶的姿势颇有份势利老太爷在品茗的威严。
花漾听出来了,他这句话又是反讽。那个叫应滕德的人很该死地重要——还好,她留了退路!
“我只是把他的号码改到9!改到9了!没砍没砍!六十万还在!”她忙嚷道,头手同步猛烈摇晃,“你不要生气、不要翻脸——”
“按键“5”是吗?我记住了。”他的淡语让本来慌张的像嗑了摇头丸的花漾停下动作,方才虽然摇头晃脑得很起劲,但没漏听他的问句,她点头道:“对,5。”
“我知道了,去上学吧。”
“那我第六堂课完就回来陪你吃晚餐噢。”虽然她今天满堂八堂,但她想要赶回来参加他和简品蕴的“家庭晚餐”,所以那两堂无缘进修的行销学就随它去吧——所幸简品惇也没多追问她的课表,大概以为她的课和简品蕴一样随兴。
“嗯。”
他没拒绝她这个路人甲加入耶!花漾简直想跳起来尖叫,她本来还害怕他会冷冷抛下一句“我不需要你这个陌生人加入晚餐”之类的拒绝,没想到他竟然回她“嗯”,这个单字所代表的涵意对她而言重大到快要无法承受——无法承受心里喷发的喜悦!
想欢呼、想拍手,更想像简品蕴那样理所当然地拥抱他,让他也宠溺地回拥她——听到花漾介乎憨傻与狂喜的呵呵笑音,一瞬间竟产生不忍打断她此时的好心情,不过是一个那么简单的要求,竟然能换来她的开怀,而她,就这样一直笑一直笑一直笑……五分钟过去——“笑够了没?想拖延上学的时间吗?”再不打断她,他相信她有本事在这里笑到太阳下山。
“好嘛……”被看穿企图的花漾只好不甘不愿地起身,没带书包没带课本甚至连支笔也没带的她,向来都是“孑然一身”出没校园,只要人有去了学校都算是奇迹,其余的也就别奢求了。“晚餐你有没有特别想吃什么?我替你买回来加菜?”她一心挂念著晚上的美好时光。
简品惇摇头。他向来不挑嘴,以前在工作上三餐当一餐吃也是常有的事,所以对於美食,他兴致缺缺,能填饱肚子就足够。
“不然你要是临时想吃什么或是要我替你买什么回来,就打手机给我噢……如果在'奇''书''网'医院没事做,打电话来,我陪你聊天。”虽然要做到0204的温柔程度还有得拚,不过至少她有把握让他不无聊。
“你以为你去学校做什么的?”聊天?!欠人教训了是吧!
简品惇又换上一张冷脸——从唇角的弧形不难拼凑出整个五官表现出的不悦。
“呃……”她也不知道自己去学校要做什么呀!不过花漾很识相的没提出这个问题,否则简品惇又要训她一顿了,绝对的。所以还是给个保险一点的回答:“读书吧。”
“把那个“吧”字去掉!”
“好啦……我去读书的。”可以了吧!
花漾不只一次从抽屉里偷偷摸出手机来检查,怕没电、怕没开机、怕收下到讯号,更伯漏接了任何一通电话。
手机呀手机,为什么你不响?
再次确认了手机萤幕上电池满格、收讯良好的情况,可是独独就缺了来电显示的图形变化,她鼓著腮帮子,再重重一叹……她想自己拨电话回去给简品惇,可是不想自己打去找挨骂,食指一直放在“1”键上——她将他的手机设定为快速键“1”,代表著第一,也是唯一。就是没勇气压下去。
想传简讯,又想起他眼睛受伤,传了也是白传。
无心於课堂上,她就这么浑浑噩噩度过了六堂课。
直到第六堂下课铃声一响,她不顾台上老师还在奋力认真地讲解最後一道会计例题,她用著惯例方式,将身体压得比课桌椅更低,弯身匍匐地从後门溜出去,连多等一秒钟也不肯。
虽然他始终没拨电话过来吩咐她买什么食物回医院,但她还是迳自骑著小绵羊绕到学区附近著名的几家美食小摊打包外食,从煎饺、牛肉馅饼、黑轮、大鸡排、珍珠奶茶、鱿鱼羹面……回到医院时的战绩又是不输早上大肆采买的那番盛况。
“花小姐,你又破费了……”比花漾早半小时到病房的简品蕴,每次看到她买东西的阿沙力不免被吓一大跳,也见识到了女人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