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西安的笑僵在嘴角,他总算是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十分钟内,酒店高管陆续到场。
十分钟后,会议室里坐满了人。
姚东京最后还是没好意思进去,一个人蹲守在休息室里,毛玻璃隔音好,不过她在段西安进会议室后,特意留了条门缝,现在里头在谈论什么,她在休息室里也听得一清二楚。
会议时间不长,两小时还不到,可会议的内容很充实,基本没有什么废话。
姚东京静静地听着,她脑子清楚得很,哪个高管是应付了事讲废话,哪个高管是真心实意地提建议,她心知肚明。
旁听了整场会议,她自觉还是收获颇丰的,有些东西到时候说不定还真能派上用场。
一从会议室里出来,段西安就打了个哈欠,姚东京倒是精神抖擞的,段西安双手插兜:“这群老家伙太能聊了,造温泉的提议上个月就谈过了,这回又谈,还津津有味地谈了一个多小时,闲得蛋疼。”
姚东京抬头看他:“我刚才听了一会儿,也没听见段总你发言,还以为怎么了,原来你是嫌麻烦。”
段西安抱怨:“简直太无聊了好不好?既然各方面都到位了,要建温泉就建嘛,何必反反复复地不断提起,真累!”
姚东京心里好笑:建温泉说得简单,实施起来可麻烦。这是大工程,撇开资金土地等问题不谈,光是“有无必要”这一议题,就能谈论好几天的。万一到时候室内温泉建好了,没人去怎么办?一旦将这类工程摆上台面,就必须考虑后期运行问题。
这种情况姚东京也遇到过,那时候,也是与一群老家伙,就“酒店范围内绿化面积扩大的可行性”展开谈论,分为同意扩大与不同意扩大两派,双方各执己见,花费了不少时间和精力,到头来,却还是无疾而终。
段西安这么武断地说这种任性又不专业的话,姚东京立马就明白了:这个段总,应该是光挂名不做事的。
可段氏这么大的一个品牌,经营和管理都相当老练,怎么会做赔本生意、花钱养闲人?姚东京又想,段西安肯定是靠关系走进来的,这不,他刚好姓段,指不定就是段家的哪个亲戚。
姚东京先段西安一步走向电梯,身后的段西安就喊住她:“喂喂喂,不是我去哪儿,你就跟到哪儿么?怎么走我前头去了?”
段西安咧嘴笑,一扭身,就朝电梯的反方向走去。姚东京心里纳闷,却还是默默地跟上去。
冷不丁地,段西安停了下来:“你在这儿先等我一会儿。”
姚东京头一抬,就看见头顶挂着一块小牌子,上面写着“洗手间”三个大字。
他居然叫她等他上厕所?而且是站在男厕门口!
会议刚结束,从会议室里鱼贯而出一群酒店高管。这一层没有套房,根本没有游客的身影,姚东京面生,显然不是酒店的工作人员,却站在男厕门口,那群高管路过她的时候,眼神探究,看得姚东京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段西安出来的时候,姚东京就没给他好脸色:“你就不能回房再解手?”
“人有三急。”段西安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姚东京懒得和他扯皮,迈腿就往电梯口走。
段西安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去三楼。”
姚东京疑惑:“去三楼干嘛?”
“餐厅出事了。”
*
经理给段西安打电话的时候,餐厅里的顾客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吓走的。
段西安和姚东京下来的时候,黄世泽正大爷似的靠坐在椅子上,一条腿踩在另一只椅子上,跟来讨钱似的。
他长相本就粗野,剑眉星目,棱角分明的脸上还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手指修长,一下一下敲击在桌面上,就像跃跃欲试欲图捕蝉的螳螂。
见段西安来了,经理立马迎上去,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瞟着黄世泽:“在这儿快一小时了,大吼大叫的,把客人都吓跑了。”
黄世泽歪着脑袋,斜嘴一笑:“哟,段西安,你终于舍得出来了。”
段西安瞄了一眼,黄世泽面前摆着好几盘血蛤,地上也散了一些,看起来凌乱不堪。
黄世泽是黄明渤的小儿子,黄明渤早些年是开酒店的,后来因为经营不善倒闭了,就开始做餐馆生意,中式的,却没想到在餐饮业混得风生水起的,做了十几年开了许多连锁店,挣了不少钱,近几年又打算重回酒店业。
这样说起来,黄和段也算半个同行了。黄世泽也算得上是上流社会的人,可他这脾性,倒像是下三滥的人。
前些日子,段西安和一群朋友去黄家的会所吃饭,当时黄世泽是不在场的,他的几个兄弟倒是在,期间闹了点儿不愉快,黄世泽讲义气,重兄弟情,是那种为了朋友敢两肋插刀的类型。
他这会儿故意跑来苏段找茬,大概就是为了给兄弟出气。这都是段西安惹出的麻烦,和苏段毫无关系。
段西安深知这一点,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低声对黄世泽道:“有话和我出去说,别堵在这儿影响苏段的生意。”
黄世泽哼笑一声,手上捏着一枚血蛤,在指间揉搓了几下,忽而朝远一抛,啪地一声,血蛤就在白墙上四分五裂了。
他仰着脑袋笑望段西安:“有话就在这儿说,出去说干嘛?你害怕呀?还想藏着掖着?”他瞄了一眼段西安身后的姚东京,又将目光落在段西安身上:“段西安,你躲在度假村好吃好住的,还有女人陪着,我的兄弟可因为你气得不轻。”
“个人恩怨上不了台面,黄世泽,你也是有身份的人,在这撒泼打闹,你觉得合适?”
黄世泽咧嘴露出八颗白牙,盯着段西安耀武扬威地笑,拾起几颗血蛤,朝对面的墙上又是一砸,满地的碎屑。
段西安也笑,踩上碎掉的血蛤,嘎吱嘎吱作响。他凑到黄世泽跟前,捏着拳头,一字一顿:“滚、出、去。”
黄世泽也将脸凑上去,和他两两对视,余光瞄到姚东京正朝这边靠近,摆在椅子上的那条腿悄悄放下,再猛地向前一踢,那条椅子就哗啦一下冲姚东京滑过去,啪地一下,正好撞在她的膝盖上,疼得她急匆匆弯腰去挡。
姚东京呲牙咧嘴地捂着膝盖,黄世泽的声音夹杂着挑衅的笑飘了过来:“妞,我和你男人谈正经事,你一个女人就不要插手了吧?”
☆、第6章 眼波中的你我
经理急忙跑过来,将那条椅子拉到边上去,立马去扶姚东京。
情况再紧急,也不能忘记顾客是上帝。姚东京是苏段的贵客,而且貌似和段西安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经理是个人精,厉害关系他拎得很清。
姚东京却不领情,轻轻推开经理过来搀扶的手,直视着黄世泽一步一步走过去。
黄世泽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双手好整以暇地抱在胸上,两条长腿张开摆在地上,右脚规律地一下一下拍打着地面,语气里充满了揶揄和调笑:“段西安,你女人都比你有种。”
段西安伸手一拦,将姚东京挡在身后。他紧盯着黄世泽,笑:“哦?那我要怎么做才比较有种?”他捏紧了拳,在黄世泽眼前挥舞:“不分青红皂白就揍你一顿?”
黄世泽也不躲,后背靠在椅子上,优哉游哉地晃着腿:“你敢揍吗?”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挑衅:“来,有本事往这儿来。”
俨然一副地痞无赖的模样。
段西安火气涌上来,笑声从牙缝里挤出来,二话不说就挥拳出击。
经理在一边看得着急,眼见情势不对,扑上去抱住段西安的腰,急急地往后退,那一拳就挥空了。
段西安代表苏段,苏段的形象向来很好,这一拳倘若真挥到黄世泽脸上,那也相当于揍了苏段一拳,苏段的形象下跌,脸面也挂不住。
经理拖着段西安一路往后,段西安气得胸膛一起一伏,薄薄的衬衫透出两块胸肌,仿佛舞动的麦田。
姚东京趁机走上去,毫不畏惧地直视黄世泽闪着火光的眼睛:“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就是黄明渤先生的次子吧。”
“bingo,猜对了。”
“黄明渤先生知道他的儿子今天来苏段闹场么?”
“呵,还以为你能说出什么。警告你,别搬出我老子来吓唬我。”
姚东京笑着点头:“好,那就不提黄明渤先生。”她掏出手机,在黄世泽眼前晃了晃:“直接报警怎么样?”
黄世泽一愣,倾身抢夺姚东京的手机。
黄明渤是典型的严父,黄世泽再怎么嚣张,也惧他几分。不报警还好说,真要闹到台面上去,照黄明渤的性子,铁定要打断儿子的腿。
姚东京这招一出,己方占理,还能唬住对方。起码黄世泽害怕了,看她的眼睛带着反感和惊惧。
黄世泽冷笑着将手机朝桌上一摔,抬眼:“我做什么了你就报警?我是客人,在苏段吃饭,吃得不满意,你反倒把我告到警/局?这是什么道理?”
姚东京也冷笑,看来他耍赖不成,打算装模作样地和她讲道理了。既然要讲道理,那就来吧。
“哦?是吗?”姚东京得体地笑,“那么这位客人,你是怎么个不满意法呢?”
黄世泽抬了抬下巴,垂着眼皮看着桌上的血蛤:“这玩意儿,不新鲜。”
说着,他拾起其中一颗,用力掰开,露出了血蛤内心,汩汩往外流出血色的分泌液。
黄世泽将那颗血蛤朝姚东京脚边一扔:“你看,这能吃吗?”
姚东京仍旧笑:“这道菜叫白灼血蛤,很基本的一道海鲜。用丝网网住血蛤,在开水里泡8…10秒就可以食用,搭配醋或辣酱,味道鲜甜。”
“如果你是担心血蛤不新鲜,那就请后厨挑最新鲜的给你,不过在我看来,这些血蛤都非常新鲜,所以,我不明白这有什么不能吃的。”
黄世泽默了一秒,又掰开一只血蛤,滋出一汪“血水”:“里头鲜红鲜红,你咽得下去?”
姚东京拾起一只血蛤,轻轻一掰,血蛤就打开了:“这种血色的液体,并不是它的‘血液’,而是血蛤的分泌物,因此称之为‘血蛤’。白灼血蛤在烫开水的时候,不能等壳蚌都张开了才捞出,为的就是保存壳内的血色分泌物,这样营养不流失,还保住了它的鲜味。”
她将手里的血蛤吃到嘴里:“苏段的这道菜做得很好,每一步骤都无差错,所以血蛤才又新鲜又香甜。你觉得吃不下去,该不会是嫌弃血蛤的血色分泌物吧?令尊是餐饮巨头,这道菜并不出奇,你家的餐馆肯定也有。你家就是做这一行的,你怎么连这种常识都搞不清楚,说出去不是叫人笑话么?”
黄世泽盯着姚东京吃完了那只血蛤,哑口无言。黄家是很传统的家庭,黄明渤脑子里还带着从前的封建思想。黄世泽虽然是黄明渤的儿子,可却是次子,家中大小事务都是他哥哥在掌管,怎么也轮不到他。
他在家的地位最低,说话最没有分量。在家受不到重视,他自然更是不愿着家,长期住在外头,对家中的大小事务更不上心。那些菜的做法和讲究,他一概不知。
姚东京这一番话说得直戳黄世泽的心窝,可偏就全是事实,令人无话可驳。
形势已经逆转,理应见好就收。
经理这时候立马走上去,笑脸相迎:“黄先生如果还是觉得血蛤不新鲜,我马上叫后厨重做,或者您有什么别的想吃的,只要苏段有,一定给您奉上。”
黄世泽长舒一口气,慢悠悠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冷冷地盯着段西安看,接着目光又落在姚东京身上。
经理还弯着腰陪着笑脸,黄世泽拍拍屁股,一言不发地走出了餐厅。
姚东京这才松了一口气。
段西安走过来:“你嘴皮子很利索嘛。”
经理跟着附和:“是啊是啊,多亏了姚女士,替苏段解决了个大麻烦。”
姚东京倒觉得这没什么。只要是服务行业的,隔三差五总能遇见一两个不讲理的客人,像黄世泽这样故意找茬的,虽然少见,却也是有的。
她管理酒店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各式各样的客人都遇到过,处理这种问题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对她来说,这甚至还算不上一个考验。
倒是段西安,整个过程中表现得太差劲了,要不就像经理似的,赔笑脸以求息事宁人,要不就像她似的,堵得人无话可说。
偏偏他两者皆不是,反倒选择了最愚蠢的办法:用感性处理问题,用武力解决麻烦。
一想起段西安刚才红着眼睛就要动拳头,姚东京就觉得好笑,也更肯定了自己的判断:这个段西安,铁定是段氏的什么亲戚,没本事,占闲职。
她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别总想着用暴力解决事情,要用脑子。”
段西安将身体凑过来,刚才动怒,现在气是消了,但胸肌还是轻微地起伏着,姚东京瞄了那跟波浪似的胸口,淡淡地道:“胸大无脑。”
段西安一怔,下意识地去瞧自己的胸。胸是女性的显著特征,姚东京用“胸大无脑”来形容他不太合适吧?真要形容,那也应该是“鸡大无脑”之类的吧?
姚东京和他擦身而过,段西安追上去,两人一同朝电梯走。
转过拐角,几个搬运工人正抬着一只大箱子,小心翼翼地走。
路过他们,姚东京回头看了一眼,段西安在旁边解释:“上个星期刚推出的免费按摩椅服务,在5层公共休闲区,想去看看吗?”
闲着也是闲着,姚东京点头答应。
一到五层,耳边立马传来嘈杂的人声。
空间宽敞的休闲区内,设置了各种各样的休闲服务。一出电梯,迎面而来的是一片用木栏围起来的儿童娱乐区,不少孩子在色彩斑斓的塑料滑梯上玩耍,三两个大人站在栏外,语笑嫣然,谈笑风生。
左手边靠窗,摆着十几张玻璃藤桌,藤椅边摆着藤篓,藤篓里是报纸和杂志,尽头就有吧台,闲来无事,点一杯冷饮,坐在窗边,品读文字很惬意。
右手边另外开了一间房,面积很大,推门进去,是排列整齐的台式电脑。无疑,这里是最吸引青少年的地方,几十台电脑前都坐满了人。
段西安带姚东京去的是按摩专区,走过拐角,入眼4、5排高级麂皮按摩椅,不少中老年人坐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