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佳陪着倪青云和杜若撑伞把她送到门口,倪蔷不让送远,越远越难。
杜若问过年回来不,倪蔷说会跟你们视频。杜若失望,拍了拍女儿肩膀,最后嘱托她,路上注意安全,记得常打电话。
她独自一个人,带着行李箱在路口等车,雨越下越大,路口朦胧,每一辆车都像是那个人的,但是没有一辆停下来。
红色的出租车停在她身边,司机探头问她:“是姓倪的小姐吧?”
倪蔷点头,请司机开后车厢,她自己把行李提上去,再回头和父母朋友道别,关上车门,车子抹头,驶进雨雾中。
车里温度适中,倪蔷窝进来,脸颊上的冰凉一会儿就被软化,司机问她:“坐飞机呀?广播上说天气不好,飞机要误班的吧?得等哟!”
倪蔷浅浅一笑,心说如果走不了,她大概会相信这是天意,她说:“赌一赌,飞不了就不走了。”
司机笑:“这是去旅游?”
“嗯。”
“去哪呀?”
“埃及。”
“哟,埃及那地儿不错!我们老板的女儿前年结婚的时候就是去那儿度的蜜月,回来后拍的照,好看得很!不过那地方挺荒的吧?”
倪蔷道:“去看看才知道。”
司机点头说:“对啊!这么大的世界,好些地方咱们都没去过,也不知道啥样,是该好好看看。你们年轻人就好了,像我们这年纪的,一家老小,忙生活,没空出去看,就是有空,也老了,动不了了!”
倪蔷看着窗外,手指磨掉窗户上的雾气,车胎碾过地面,水声哗啦。
如今,这成了城市鸣奏的旋律……
她觉得该跟这座城市说着什么,或者,该跟他说些什么。
道别的话,她准备了很多,但是没来得及跟他说,他也不会想听……
到机场,果然收到了班次延误的通知。
倪蔷拿着登机牌在候机厅等着,偌大的厅堂,旅人守在这里,每个人都带着不同的神情等候着这班延误的飞机。
倪蔷也许在庆幸,也许在期待。期待这恶劣的天气使得航班取消。
可是不久,广播通知,雨势变小,天气状况有望转好,飞机半个小时后起飞。
候机厅里响起不少欢呼声,倪蔷的心落下来,隔着玻璃墙壁,望着外面匆匆的车流——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
画面中,男人一袭黑衣,高大挺拔的身躯孤立在细雨之中,短发蓬松……
他来了。
倪蔷站起来,对他笑。
雨雾挡着,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手机在包里不停震动,倪蔷想也没想,立刻拿出来接听。
他在电话那边说:“我在。”
倪蔷眼眶微热:“我看到了。”
“还有多久登机?”
她看了眼时钟,“二十三分钟。”
“我来的时候一直想,如果雨一直下,我就不让你走。”
“多巧,我也在想,如果雨一直下,我就不走了。”
她好像听到他的笑声。
他说:“但是现在雨快停了。”
倪蔷看了眼窗外渐渐变亮的天空,喟叹道:“是啊,登记时间也将近了。”
“嗯,所以你走吧。”
倪蔷握着手机,哽着声音:“那,你说不会等我,是真的么?”
他在那边顿了一会儿,说:“嗯,是真的。”
倪蔷道:“真难过,我以为你改变主意了……”
他说:“没有,不会改变。”
倪蔷低头,看着手里的登机牌,“那我走了。”
“好。”听筒中的“嘟嘟”声像一块又一块滚来堵住她心口的石头。
她提气,转过头去。
广播放着,请登记的乘客准备登机……
她背着他,抬步向前。
再见,堰州。
再见,绛仍然。
-
三月,堰州机场。
张佳佳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挤在一堆接机的人中,冲走出来的人群中大喊:“倪蔷!倪蔷!”
从人群中冲出来的倪蔷,拖着重重的行李箱,手臂上挂着厚重的羽绒服。
“时间时间!你误机敢误得再夸张点么!”
倪蔷到她跟前,连喘气都要争分夺秒,“我的错!我就该搭昨天的飞机!”
张佳佳说:“你错!道歉有用还要警察干嘛!你给我过来!”
她把车子停在外面停车场,俩人风风火冲过去,倪蔷跑得气喘吁吁,问:“怎么就你一人来呀?”
张佳佳气道:“还说呢!要依新郎官儿的话,谁都不要来接你!要不是我重情重义够任性,也都不来管你了!你这人,嫁就嫁,不嫁拉倒!”
倪蔷尴尬地笑。
冲进停车场,张佳佳把高跟鞋脱了,赤脚爬上去开车。
“你快点,先换衣服!”
倪蔷躲在后面开始换衣服,张佳佳把车开得飞起来,倪蔷几次担忧自己有没有命走进婚礼现场,劝她稳点稳点,张佳佳说:“你今天结不成婚,老娘就带你一起跳海,我为等你结婚容易么!我都是当妈的人了还要抛夫弃子地来接你!你对得起我,也对不起我们家李京安!对不起我儿子!”
倪蔷赔罪:“对不起佳佳!我补偿!我道歉!”
张佳佳懒得听她废话,“行了吧!等会儿到婚礼现场,跟那新郎官儿说吧!你得摊上个多深明大义的老公才能这么忍受你呀!”
倪蔷抱着手里的纯白婚纱。
一年,她如约踏上这片久违的土地。
迎来了属于她的盛世婚礼,紧张刺激,欣喜若狂。
张佳佳一边开车一边嘱托她说:“你公公婆婆两人都已经在婚礼现场了,你老公气得脸成了猪肝色,他们那些长辈倒是一点不着急,乐呵呵地跟人聊天,我来之前,他们还支了麻将摊,准备打麻将呢!”
倪蔷在后座密闭的空间里换好衣服,对着镜子擦了一脸粉。
“是我赌赢了。”她声音有些掩饰不住的得意。
张佳佳道:“对啊!你是赌赢了!你向世人证明,绛仍然这厮就吊在你这棵树上了!”
她还记得那个夜晚,两个人在酒店喝得烂醉,倒在床上,倪蔷说:“我以为绛仍然他父母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直接给我一张支票,让我离开他,我都想好了,如果真是这样,我一定拿着钱和绛仍然私奔!可是他们竟然没按常理出牌……”
绛马陆对倪蔷说:“倪小姐,我丝毫不怀疑你对老三的真心,这一点从我第一眼见到你父亲,还有现在见到你,就能肯定。但我想问你,你对我儿子有信心么?”
倪蔷面对着这个苍劲的老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绛马陆没等她回答,接着道:“我儿子,花名在外我知道。说来可笑,但是我真的,是在为你的将来担心。”
“您觉得……他对我不是真心?”
她觉得这种话,身为父亲是说不出来的,但绛马陆点了头。
倪蔷替绛仍然辩解:“他为我连命都不要了……”
绛马陆笑:“是的,我还知道他为了你舍了自己一半家产,这些我都知道。但是倪小姐,男人有时候为了女人,是可以舍命又舍财,这是更古不变的。可一辈子这么长,你愿意赌?”
倪蔷长久沉默。
绛马陆道:“一辈子太长,不如我们赌一年吧。一年,你离开堰州,去你想去的地方,如果他等你回来,身边没有别人,你就是我绛马陆认定的儿媳。”
倪蔷后来才知道,这不仅是绛马陆的意思,也是倪青云的意思。
他用自己的名声,用自己的才华换取女儿的幸福。
倪蔷摸着自己的脸说:“我爸院里有个项目,他以前死守着不放,那是他半辈子的心血,现在也给别人了,那天他跟我视频,眼都红了。”
张佳佳道:“对老人来说,什么能比儿女幸福更重要?而且他这是给亲家的,以后结亲了,绛首长还能亏待你爸他们?不过要说他们这些人也够心狠的,一年时间,也不想想你跟绛仍然都多大年纪了!你今年回来都三十一了,孩子呢?不要了呀!”
倪蔷笑:“我婆婆说我身体没问题,她儿子也没问题,孩子会有的。”
张佳佳嗤一声,道:“真别说,父母够开明,真是赞到炸!你家这些天,唯一不顺堂的就是你那大伯子,这些天又自请调去内蒙,家里人愁的,你老公也在帮,但是没用,你那大伯子死心眼呀,一心要扎根大草原!”
倪蔷摇头叹息,想起了那时她在尼罗河畔,收到王澄绚发给她的邮件,说绛伯庸已申请离婚,感谢倪蔷那时候对她的帮助。
倪蔷回了句:也谢谢你。
没有她,绛马陆和白悦也不会见她,而她更不会有这样的转机,即便,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张佳佳开车到千岛酒店,门厅若市,堂前立着大大的字牌,写着“恭喜绛先生和倪小姐今日大婚”这句话,旁边一帮曾经的同事候在门口等候多时,见到她,蜂拥而上。
倪蔷被围了个严实,眼眶热得不行。
“倪经理!恭喜恭喜!”
“倪经理,新郎官要等哭了!快去看看吧!”
笑闹一场,倪蔷被推进休息室,途径大堂,被里面盛大的情景吓了一跳。
张佳佳说:“绛家里外亲朋好友,无不来道贺的,瞧你面子多大!”
都是化妆好手,七手八脚把新娘妆给她画上了,倪蔷对镜一看,差点叫出来,“太浓了!”
只有一个林古华匆匆说:“新娘妆都是这样!上台灯一打,你就不说浓了!”
然后就有人说:“鞋呢?鞋呢!”
白色镶钻高跟鞋套在她的脚上,倪蔷站起来踩了踩,深吸一口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陌生,但又熟悉。
那么浓的妆都遮不住她脸上的笑容。
忙活了一圈的人看她都弄好了,时间正好,还多出了一个小时的准备时间,终于才松了口气。
张佳佳说:“我去叫人!”
其他人一哄而散,也都忙自己的去了。
倪蔷一个人在屋里等,没一会儿,门被人推开,她听到脚步声。
立在她身后的高大身影带着寒气,倪蔷后背一紧,回头看过去。
他一身西装,剪裁得体,处处精致,最让人移不开眼的当然是那张脸。
眼窝深邃,五官立体,英俊逼人。
她冲他笑,绛仍然像是没看到。
她偎上去,直接一句:“我错了……”
他冷冷问:“哪里错了?”
她说:“我不该昨天放你鸽子。”
“骑大象好玩么?”
“好玩……”她心虚,不敢继续说下去。
绛仍然看着她,忽而笑了。
她搂着他:“你不生气了吧?是不是不生气了?”
绛仍然无奈道:“我哪还有脾气生气,你出去看看,没有人站在我这边支持我的,老太太还指着我鼻子骂我说,谁让我亲自去机场接你!就因为我那会儿一气之下说了谁也不准去接你的话。你这女人,本事真大!”
倪蔷搂着他,乐道:“对啊,谁让你不去接我。”
绛仍然盯着她:“别笑,粉要掉了。”
倪蔷一愣,脸上热起来,捶他一下,“你这就嫌弃我了?”
他胸腔里闷着笑意,“不敢,我爸今天来腰上别了拄杖,我小时候挨过,特别疼。”
倪蔷心里暖烘烘的,牵着他的手。
绛仍然眼中的寒冷早就退却,留下温柔,带着她出门:“跟我走吧。”
倪蔷踩着步子,跟在他身边。
是啊,这时候,该她跟他走了……
她始终记得一年前她在机场,他对她说,他从来不会去等一个女人回头,这事有个很好的例子,比如阮七喜。但她突然想起来他还说过一句话,他说让她穿着他送的鞋子,这样,不管她走多远,他都追过来,追上她……
所以她在埃及骑上骆驼时,看到他拿着相机在不远处为她拍照,阳光很烈,他露出来的手臂挂着汗珠,脸上被太阳帽遮出一抹阴影。
她就知道,一年之约,她会赢……
这一天,她跟随他的脚步,站在灯光下,冠上他的姓。
-
三个月后,倪蔷在绛家的聚餐上听闻绛伯庸和王澄绚正式离婚的消息。
绛马陆拄着拐杖站在厅堂前看着那份通知很长时间,最后捏着文件道:“仍然,带我去看看老战友。”
绛仍然开车载他到烈士林园。
林荫道附近空气湿润,倪蔷和绛仍然陪着绛马陆到一座墓前,绛马陆扔掉柱状跪在地上,痛声道:“老伙计,再过些年,我应该就能下去跟你赔罪了……”
绛仍然拉着倪蔷退出去,到附近的亭子里,他抽了支烟,徐徐说:“老爷子的老战友姓岳,岳飞的岳,俩人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一起参的军,一起上的战场,也是一起娶的媳妇。但他没老爷子命好,战死沙场了,留了个孩子,当时才一岁。你说血缘这东西奇怪么,自从我大哥知道这件事之后,他就没再叫过老爷子爸。都说生不如养,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倪蔷说:“大哥性格跟你不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绛仍然点点头。
倪蔷看着他说:“有件事我没有跟你说过,是关于大嫂的……其实那个时候,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大哥跟她离婚,包括安安的婚事,还有你的……她心里难受,觉得亏欠大哥很多,也亏欠绛家很多。后来,也是她带你爸妈见我的。”
绛仍然幽幽说:“我知道。她做的这些,所有人都知道,唯独瞒着一个人。”
倪蔷苦涩一笑:“我都不知道这样随她毁掉自己的名声到底是不是在帮她好,她宁愿背负一个坏女人的名声,也要让大哥跟她离婚……”
绛仍然掐灭烟头,沉声说:“这就是你说的,是每个人的选择。”
曾经为一己之私,选择欺瞒,而今为了爱和成全,也需要欺瞒。
倪蔷说:“这种爱的方式太残忍了。”
绛仍然刮了下她的鼻子,哼笑道:“多愁善感。你放心,我没有大哥那么高的性子,你也没有王澄绚那么狠心。那些都是别人的故事。先去车上等,我去看看老爷子。”
倪蔷拿着他的外套回去,路上他的手机响,倪蔷看了眼,替他接起来,“喂,请问是哪位?”
那边人顿了一下,声音有些惊喜:“您是绛太太吧?”
“是的,您是?”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