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帆大概是没有想到陶诗序会挑这么一个时间来说她们两个的事情,一下子就愣住了, 就是她愣住的这段时间,陶诗序已经从自己的位置上走了出来,走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沉声问道,“昨天晚上你说的话,敢不敢还当着大家再说一遍。”
大概是陶诗序的气势太过吓人了,钟帆的脸先是白了一下,却又不愿意被站着的大家看轻,下意识地挺直了腰,与她对视,声色内荏地说道,“说就说,有什么了不起?”
她看了一眼周围站着的等着看好戏的人,心里只觉得陶诗序太笨了,偏偏挑人这么多的时候来问,这不是摆明了自寻死路吗?她这样想着,嘴角也忍不住微微翘了起来,看向陶诗序的眼睛里面充满了不屑,说道,“那我就再说一遍,你,陶诗序,是个杀人犯,进我们学校之前,坐过牢。”
耳畔传来同学们低声的讨论声,钟帆脸上的得意之色越发地明显,陶诗序却像是根本就没有听见一样,依旧淡淡地看着她,脸上不见任何的恼怒之色。
钟帆看着她微微一笑,续道,“而且,死的那个人,还是你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钟帆眼睛里升起浓浓的嘲弄之色,她等着陶诗序勃然大怒,等着她自降身价,等着她因为不甘而变成骂街的泼妇,可是她等了许久,最终都还是让她失望了。
陶诗序既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勃然大怒泼妇骂街,也没有和平常女孩子一样变得脸色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甚至她脸上的表情连一丝的变化都没有,依旧淡淡地看着她,仿佛她所说的都是一些不尽不实的言语,根本就不值得她一顾。
钟帆最讨厌的就是陶诗序这个样子,明明看上去和他们年纪差不多,可是每一次和她交手,都感觉自己才是那个无理取闹无事生非的人,好像每一次她都是在欺负人,每一次都是她小心眼儿一样。
陶诗序看着她,并不去接她的话头,反而问道,“你这么费心费力孜孜不倦地去挖掘我的过去,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她顿了顿,又说道,“钟帆,我自问跟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甚至对你一向亲善,你说,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陶诗序这样一问,之前那些还在针对她过去的人立刻就被她的这个问题引得换了一个角度来思考这件事情。是啊,钟帆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陶诗序在大家眼里都还是不错的人,钟帆为什么要处处针对她呢?就算两个人有什么不合,也不应该把过去的事情拿出来说啊,这样的事情,放在谁身上都觉得受不了,钟帆处处抓着她的过去不放,怎么看都是钟帆的不对更多一些。
知道自己的话在这些人心中起了作用,陶诗序微微扬了扬下巴,大声说道,“我承认,我是杀过人,但是是误杀。我已经为我所犯下的错误付出了代价,我本来可以出国留学可以有更好的前途,可是我不得不停下来两年,为我之前所犯下的错误反省自身。甚至是,”她顿了顿,垂下眼睫,将眼睛里的嘲弄轻而易举地掩盖过去,“甚至是因为这件事情,我爸爸已经不再认我了。”
她抬起头来,眼睛当中还带着几分盈盈的泪意,显得更加的凄婉,“我已经为我当初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为什么还要紧抓着不防?”
钟帆冷冷一笑,立刻反唇相讥道,“那你的意思,那个孩子就白死了吗?”
听到她这样咄咄逼人,分明就是在把人往死路上逼,站在讲台上的教授也停下了手里的事情,皱着眉看着她们两个。
陶诗序悲愤道,“钟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白不白死,自然由法律来定论,还轮不到你来说这话,既然法庭当初没有判我死刑,只判了两年,那就说明我罪不至死,这些年来我日日夜夜都要受到良心的煎熬,你又何必苦苦相逼?还是在你看来,我陶诗序就活该为当日所犯下的错误补偿上我这一条命?你这样做,就是想要逼死我。钟帆你好狠毒的心肠。我知道你是因为李维的原因才要迁怒到我身上,可是我早就跟你说清楚了,我也有男朋友,你自己喜欢就自己去争取,我都已经跟你说了,你要是觉得我碍着了你去追李维,从此以后我见了他绕着走。”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前还挂在眼角将垂未垂的眼泪在这一刻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演戏演到现在,她才是真正地觉得委屈。之前那段日子,那一段她从来不愿意去回想的日子,被人生生地撕裂开来,暴露在众人面前,不仅是难堪,还有伤心,没有人愿意拿着自己的不幸去取悦别人,哪怕这取悦换来的是同情和怜悯,没有人愿意。
她伸出手来轻轻地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泪,这些年来她一个人,早就被这个社会所弃,踽踽独行,在人世中轮换流离,这样的日子是这些人想不到的,更是他们永远都无法体会到的。如今自己的伤口就这样大大咧咧地被人暴露在了阳光下来,映照出来的,除了她的难堪和肮脏之外,一无所有。
虽然是演戏,但是她说的话,都是发自肺腑的。那个算起来还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那个与她只有数面之缘的弟弟,那个最后丧生在她手上的弟弟,每当午夜梦回的时候,她都会忍不住想起那个孩子来。不管怎样,就如同她是这里面受到伤害最大的人一样,其实那个孩子也是无辜的,就算他的到来也许是个错误,但是这点点错误,并不足以让他付出生命的代价。
唯一能够说的,陶诗序也只能叹一句,命运弄人罢了。她是被命运玩弄的人,从被父母捧在手心仔细疼爱的小女孩儿变成了现在这个有些时候连她自己都不认识的冷漠女子,世事变幻,真是难以预料。
她没办法反抗,只能承受。说到底,不过是命苦,不过是可怜罢了。除了得来别人两声毫无意义的怜悯和哀叹,她其实什么都得不到。
一旁站着的李维听见陶诗序的话,忍不住回过头来看了钟帆一眼,眼神冷漠,没有半分的感情。
钟帆心里“咯噔”一跳,她已经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是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她自己一时之间也还没有明白过来,只是明显地感觉到,身边的人看她的目光,已经明显不同于刚才了。
她不知道,陶诗序却清楚,这些人既然能够被她三言两语地煽动了,自然也可以被自己煽动,他们能够被钟帆如此轻易地利用了,自然也可以被自己利用。更何况,刚刚短短的几句话便已经将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交待得很清楚,是钟帆不忿李维喜欢她,所以才这样做,想要打击她,想要她身败名裂。
钟帆的出发点这样的低俗,自然会被这些人看不起,她又故意把事情说得这样严重,更加表现出了钟帆为了得到李维的眷顾对她狠下心肠来。
昨天晚上她就把这一切想得很清楚,她如今是不能装作没有发生过的,离毕业的时间还早,更何况,大家都是同学,就算毕业了也难免没有联系,与其将来自己处处躲着他们,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把一切都说清楚。
她陶诗序虽然称不上是个好人,但是这么多年来能够被人拿来当成把柄的东西也就这一件了。与其将来费尽心机地小心维护,倒不如现在一起承认了。反正也是她自己做下的事情,就算是承认也没什么丢人的。大大方方承认,也好过被人看作是敢做不敢当。
而凭着她对钟帆的了解,她这边承认了,钟帆那边却未必有胆子敢把这件事情说破,她晚上想来想去想了很久,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钟帆要选在这样的一个时间把她的过往说出来,直到今天看见了李维,她才突然明白过来,钟帆其实这是在帮着李维朝她出气呢。
昨天他们才在大街上遇见了正在和姜可晨逛街的自己,李维喜欢她,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在班上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甚至已经有很多人都在把他们当成一对儿,李维那边是不会否认的,陶诗序倒是否认过几次,可是后来才发现,她越是否认,这些人就越来劲儿,后来索性就干脆撩开手,什么都不管了,反正她是没有这个意思,那些人爱怎么说怎么说吧。
当昨天在街上发现了她其实是真的有男朋友之后,不用问都想得到,李维脸上其实并不好看。钟帆大概是觉得眼下这个时机正是将陶诗序彻底从李维身边剔除的最好机会,于是便毫不犹豫地动手了。
她明面上面是想替李维出气,但是陶诗序又怎么会不清楚,她这分明就是想要将自己在李维面前踩得更低,让她在李维心中更加的不堪。她这样处心积虑地想要除掉陶诗序,可是陶诗序却十分的不明白,明明她更应该去讨好李维才是,为什么要处处针对自己呢?她以为,她这样做了,李维便会喜欢她么?
陶诗序简直想不明白这个女人的思维。曾经钟帆也是处处针对她的,但是那些在她看来都不过是小打小闹,陶诗序根本就不想理会。可是这一次不一样了,她分明就是想要将自己置于死地,要是再姑息她,下一次,还不知道她会弄出什么样的事情出来对付自己呢。她心眼儿这样狭小,睚眦必报,反正都已经闹翻了,她既然不给自己留余地,陶诗序自然也不会给她留面子。曾经给过她机会了,是她自己不知道珍惜,如今便也怪不得她陶诗序心狠。
说起来,这件事情还是钟帆的不对,人人都有隐私,大家都是这么大的人了,谁过去没有几件见不得人的事情,钟帆将这些挖出来,又大肆宣扬,首先就已经不对了。
更何况,她仇恨陶诗序的原因,不过是因为李维喜欢的人是她,但是陶诗序刚才也已经说了,从此以后见了李维绕道走,她也确实做到了,却没想到钟帆还是死不放手。
钟帆把陶诗序的过去在大家面前暴露的同时,也把自己心胸狭隘的性格暴露了出来,这一切都是陶诗序昨天晚上算计好的,她忍不住在心底冷笑,到时候,看谁还愿意跟她打交道。
第五十九章 化险为夷下
钟帆不是一个喜欢动脑筋的人,况且,这样的事情她就是动脑也没有什么作用。陶诗序既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主动出击,便也是看透了她莽撞的性格。
钟帆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可是站在讲台上一直默默关注着事情发展的教授却突然出声喝止道,“够了。”他朝着围在一起的同学们挥了挥手,续道,“其他的同学都散了吧,”又朝陶诗序和钟帆两个人看了一眼,说道, “你们两个人跟我到办公室来。”
钟帆看了教授一眼,还想再争辩几句,可是教授却像是早就知道了她要说什么一样,眉头一皱,明显地不耐烦,让钟帆原本已经到了喉咙的话又十分不甘心地吞了回去。
陶诗序却在心里冷笑。她选择在这样的课后说这件事情不是没有原因的,甚至是这堂课,上这堂课的人,也在她的算计当中。
教授不是普通的有些清高也有些怕事的先生,他是他们这个系的系主任,不光学术一流,能力也很强,虽然不是那些十分正直老老师,但也不是那些珍惜羽毛什么都不敢管的人。更何况,钟帆将这件事情公之于众,若是弄得不好的话,反倒会给系上添麻烦,甚至还会给学校形象带来不便。
他作为系主任,是不会允许在自己的政绩上被抹上这样的一层灰的。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全看他怎么处理。他自然是可以把陶诗序开除的,可是一旦开除陶诗序,难免她不会出去乱讲,为了保证她自己不漏底,不出去抹黑,不拉上一个垫背的,所以他们的这个教授是不会将陶诗序开除掉的。
更何况,陶诗序也还是有信心的,她的专业 一向很好,在系里虽然不像李维这些干部这样和老师领导熟悉,但是她的专业却是让人挑不出错误来的。这个系主任也是个爱才的,想必她也是被系主任认识的,心里面自然回给她留几分余地。
陶诗序等到系主任转身离开,才跟着一起上去,她也没有去看钟帆,反正不管她愿不愿意, 她总会跟上来的。果然,钟帆犹豫了一下,方才迈开步子,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顺道还给走在她前面的陶诗序翻了几个白眼儿。
系主任办公室就在本楼的最前面一间,教授走进去之后陶诗序敲了敲门,被允许了方才走进去,站在了他办公桌前面,过了片刻之后,钟帆方才跟了上了上来。
也没有叫她们两个坐,自然也是不能坐的。系主任一边翻着手上的文件,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叫陶诗序?”
陶诗序点了点头,“是。”
系主任也点了点头,说道,“我记得你。你成绩很好,不光成绩很好,好像实践也做得不错吧?我记得你的学生资料上面父母那一栏是空着的,然后又听你们班主任提起过,好像你家里面就你一个人,学费生活费什么的都是你自己在挣,是不是?”
陶诗序点了点头,还是没有说话。
系主任就先笑了起来,那笑容果真还有几分欣赏的意味,“小小年纪的,就已经能够养活自己了,不光这样,学业上面也没有放下,小姑娘,不错啊。”
陶诗序浅浅地笑了笑,依然没有说话,系主任像是谈兴很高一样,继续说道,“我听你们辅导员说你在外面基本上都是在做设计,都做一些什么样的啊?都是那些公司那些工作室的工作?”
陶诗序低眉顺眼地回答道,“都是些人家没时间或者不想花那么多钱被人介绍着来找我的,时间也不长,反正学校里没有太多的事情,当练练手罢了。”
系主任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了,但是陶诗序心里面却已经有了底,虽然人家嘴上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想必心里面已经有了计较,她也不用再多担心了。
系主任又低下头来,翻着手上的文件一边对站在陶诗序身边的钟帆说道,“陶诗序同学是个好同学,很上进,”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说道,“比你们班上很多泡在蜜罐子里的孩子都要好许多,以前的事情不管是不是真的,都不要再提了。”
钟帆却不甘心,回了一句,“明明就是真的,为什么说不得?”
系主任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