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有了我的孩子,我自然不会撒手不管。你回去安心在家等着,过上两日我必到你家去提亲。”郑红玉破涕为笑,望着那人说道:“你可不许哄我!”那人自头上摘下一只并蒂莲瓣金簪子,插在她头上,柔声道:“这是我家常贴身戴的,与你算做个见证,我定然不会哄你的。”郑红玉将那簪子除下,藏于袖中,便将身子倚在他怀里,两人低低呢喃了些话语。因那话音甚低,傅月明与林常安皆不曾听到。
此事大出二人意料,二人瞠目结舌,唏嘘不已,又恐弄出动静了,惊了那两人,并不敢动身。良久,只听那男子又道:“你过来已很有些时候了,怕她们过来找你,还是到前头去罢。”郑红玉低低应了一声,颇不情愿的直起身子,依依不舍的去了。
那男子在原处立了一阵,待郑红玉走没了影儿,方才掸了掸衣裳,拐上了另一条岔路。
待这二人走远,林常安同傅月明才走了出来。林常安不住说道:“当真瞧不出来,白轩竟是这样的人品,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傅月明问道:“他叫这个名字?”林常安颔首道:“不错,他叫沐白轩,是我自黄山脚下请来的画师,很会画两笔没骨荷花,在坊里专门描摹各样花样。因他人物品格甚好,平日的作风我瞧着也算端正,便放心将他搁在坊里,没做多想。谁料到他竟和外头的女子勾搭上了,还因奸成孕,弄出这样的事来,真真是败坏我林家的门风!”
傅月明微笑道:“贼人奸猾,林公子被其蒙蔽,也算平常,倒不必如此。只是出了这样的事情,林公子倒要怎生是好?沐白轩虽只是一介画师,究竟也是林公子雇来的。那姑娘不是别人,正是今日令妹座上宾,郑三娘子的嫡亲女儿。这郑三娘子是郑团练的夫人,虽则郑家比不得林家权势,然而此事非同一般,我听闻郑团练是个暴躁的脾性,人如烈火一般,素有‘白面张飞’的称号,恐不会善罢甘休,忍气吞声。声扬起来,虽是不与林家有什么相干,也要伤了公子府上的颜面。那画师又是公子请来的,令尊令堂恐有训斥。”
此一言倒戳中林常安心事,他开这绣坊,父母颇有微词,还是祖母一力扶持,方才开办起来。若弄出这样的事来,只怕这绣坊立时就要被勒令关门了。
他想了片刻,说道:“傅姑娘说的是,然而适才我听沐白轩说起,他近日便会往郑家提亲。郑姑娘已然珠胎暗结,郑家也只得认下这门亲事。既有着落,自然也寻不到我家门上。”傅月明听说,浅浅一笑,望着他说道:“林公子当真以为这沐白轩会去郑家提亲么?”
☆、第七十六章 林姑娘
林常安微微一怔,当即问道,“傅姑娘何出此言,适才沐白轩说的清楚明白,近日就会去郑家提亲,难道傅姑娘以为,此事还有变数,”傅月明含笑说道,“我也说不好,只是我觉得,若是他诚心求亲,就该定个准日子,而不是这样模糊其词。再者,一个诚挚君子,又怎么会行出这等桑中密约,污人名节之事?”林常安闻听,不禁狐疑起来,半日才说道:“那以姑娘看来,这沐白轩打什么主意?”傅月明说道:“恐怕他向那郑姑娘所言,不过是为脱身寻的推托之词,不可尽信。”林常安闻声不语,傅月明见状,自也不再多言。此是他林家的内务,外人不便多说。
半晌,林常安微微颔首,向她说道:“多谢傅姑娘提点,今日之事还望姑娘……”他话未说完,傅月明当即笑道:“我自然知道,不消林公子多费唇舌。”林常安微微一笑,说道:“这样,咱们走罢。这郑姑娘既能走到此处,想必她们就在前头不远之处。”
三人再度上路,因无意撞见这样一桩秘事,都无心言语。
匆匆走了片时,三人忽而行至一处小院之前,傅月明见这院四四方方,青墙灰瓦,倒是小巧别致。门上立着两个身着青衣的丫鬟,一见林常安便满面堆笑道:“公子来了,姑娘同诸位太太在里头呢。”林常安笑道:“你们倒是好快的脚程,一会儿的功夫走到这儿来了。”那丫头笑道:“姑娘伴着诸位太太、姑娘看了花,又逛了几处地方,走的乏了,在里头歇脚。”林常安点了点头,向傅月明道:“舍妹既在里头,我便送姑娘进去。”傅月明却驻足不前,向他微笑道:“里头既然人多,公子送我进去,似乎颇有不便。还是请公子另寻个人,以代此劳罢?”
林常安眉头微微一皱随即舒展,笑道:“姑娘所虑极是,倒是我考虑不周。”言毕,便向那丫鬟说道:“去将红鱼喊来。”那青衣丫鬟更不多言,转身便去。少顷,就带了一人过来。
那丫鬟不过十四五岁,生得十分清秀机灵,却是一身红衣,上来望着林常安福了福身子,笑着喊了一声:“公子。”
林常安点头道:“你送这位姑娘进去,里头人若问起,便说傅姑娘走迷了路,林姑娘打发你去寻,在竹林子里见着了。”那红鱼十分乖觉,当即一口应下,便向傅月明笑道:“姑娘,里头请。”
傅月明报以一笑,便即迈步随着那丫鬟进去。
才走到那廊下,就见一个身着青缎掐牙背心、鸭黄绸裙的丫头在门上守着,见她三人过来,陪笑说道:“姑娘走到哪里去了?倒叫我们姑娘洒出大把的人好找呢!好在有人寻着了。”傅月明心道:这兄妹二人倒都是心思慎密之人,林常安还略差些,这位林姑娘倒是一个精明细微的,这一环一扣都安排下了。小小年纪已是如此,当真难能可贵。想至此处,她忽而忆起上一世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天真烂漫,镇日浑浑噩噩,以致后来为人所乘。与人相较,如此天差地别,当真羞愧不已。
那丫鬟说完,伸手掀起竹帘子,登时一阵喧哗笑语铺面而来。丫鬟向里头说了声:“傅姑娘来了。”便躬身退至一旁。
傅月明迈步入内,只见里头坐了满满一堂的妇人,皆是簪花戴柳,穿锦着缎。堂中上首坐着一名妙龄姑娘,一张鹅蛋脸面,两道细弯眉,白净的面皮,容貌秀丽,口鼻之间与林常安颇为肖似。她身上穿着一件桃红织金对襟夹衣,一条靛青连珠纹绸缎长裙,下头坠着一只玫瑰双鱼配,身上装饰无多,却通身的气派。想必便是那林家小姐林小月了。
这些人见她进来,停下话头,齐齐望向她。那郑三娘立即起身,走上前来,与她握着手说道:“姑娘走到哪里去了?倒叫我好不挂心!我同红玉下了轿子,不见姑娘轿子,险不吓得魂飞魄散。你母亲将你交予我照管,你若出了什么好歹,叫我怎样安心?好在林姑娘打发了许多人手出去寻找,可是把你寻来了。”傅月明微笑道:“让郑伯母挂心了,那起轿夫将我抬到了另一处地方,我下了轿子也不知所措,又见不着半个人,四处胡走乱撞的,好容易碰见那位红鱼姑娘,才回至此处。”她口里说着,一双眼睛不住的睨着在上首坐着的林小月。
林小月亦起身下阶,满面关切道:“傅家姐姐受委屈了,都是我不好,没交代清楚,方才让下头人弄错了地方。姐姐受我一拜,饶恕妹妹这遭罢。”言毕,就要拜下去。傅月明却哪里敢受,连忙拦住,笑道:“既是下头人弄错了地方,倒同林姑娘什么相干呢,要姑娘出来赔不是。横竖,又不是姑娘抬的轿子。”林小月也就势停了,直起身子斥道:“这起糊涂东西,倒前院后院也给听错了,竟然把姐姐给抬到后头去了,我定然不轻饶的!”说着,便向左右吩咐道:“交代下去,叫二门上的人,把与傅姑娘抬轿子的轿夫打上三十板子,革上一个月的银米。”底下当即便有人应了一声。
傅月明见她如此应对,倒不好只顾追着不放,也只一笑了之。
林小月又扯着她的手说长问短,又将堂上一众妇人皆指与她认识。这起妇人,皆是徽州城里的贵妇名媛,傅月明虽大约认识一多半,却还有几个生面容,得林小月指点,方才得知其出身来历。傅月明认了一遍,见林小月这起座上宾果不寻常,便也加意的留神言行,生恐一时不稳,让人耻笑了去。
林小月倒不以为意,拉着她就要上坐。傅月明执意不肯,又笑道:“这在座的都是长辈,我一个小辈人,倒怎好高坐上位的?这未免于礼不合,林姑娘就不必为难我了。”林小月见她执意如此,又被众人看着,倒不好相强,只得放手,自家归位坐了,又不住同她攀谈,暗里审度她言语态度,心里就计较道:虽是出身低些,观其言行举止倒还不落下乘。可惜她这样的女子,嫁与富商倒可一世安稳。但若要进我家门来,做嫡子正妻,未免还是低了些。这件事爹娘是绝不会点头的,老祖宗虽是宠溺哥哥,却不会任他由性子乱来,哥哥又那样喜欢她……说不得,也只好做房妾侍了。
傅月明坐在位上,嘴上敷衍着林小月,眼睛却望向郑三娘身旁坐着的郑红玉。她此刻静坐一旁,垂首不语,面上脂粉已重新匀过,并无哭泣痕迹,暗暗忖道:倒是瞧不出来,红玉平日里不言不语的,竟有这样大的胆量!也不知她和那画师究竟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那画师不像个良善之人,并非终身之靠,她家里又给定下了亲事。如今弄出这样的事来,还不知要怎样了结。
堂上众人坐了片时,便有丫鬟端了一碟猪油白糖小包子、一碟虾仁烫面饺子上来,众人随意吃了些。林小月便笑道:“咱们歇也歇过了,我已吩咐人在风荷亭上预备下了,诸位过去瞧瞧?那边的景色倒也还好。”说着,略停了停,又道:“看时候不早了,该是吃午饭了,诸位太太是在这里吃啊,还将宴席挪过去?”众妇人哪敢妄议,都连声称客随主便,林小月便吩咐人将午宴摆在那亭子下头。当下,堂上众人皆起身往外头去,林小月是此地主人,自然当先挪步。
只见她走下阶来,快步走到傅月明跟前,握了她手温声笑道:“我同傅家姐姐一道去罢。”傅月明不好推托,只得含笑应了,起来同她一道携手出去。众人见林小月与傅月明言语甜净,神态亲昵,不觉皆暗自揣测。又因众妇人多有女儿待字闺中,应林小月相邀也是心中另有一番盘算的,眼见此状,只道傅家已然快人一步拔了头筹,不觉生出些不平妒恨来。
林小月同傅月明步出院门,轿子已然在门前候着了。林小月便笑道:“坐了好一晌了,身上也乏了,今儿又是个晴好天气,咱们走走可好?”傅月明点头答应,二人便携手向西行去。那一众妇人,都在后头跟随。
傅月明看这林小月虽是言语柔顺,神态和蔼,然其行事却颇有凌人之风,很是不将众人放在眼内,便知是为其自幼出身名门耳濡目染之故,又暗道:这林姑娘终究还是年纪尚小,锋芒过盛了些。然而见微知著,大约也可知这林家家风如何了。
一路之上,林小月不住与傅月明闲谈,傅月明也只随言应对,并不多言。林小月说了些闲话,忽而笑道:“我适才就想问,姐姐用的什么香?姐姐身上的味道当真好闻,我细辩那品格,倒很有些像京里的货物呢。”傅月明不答反问道:“原来林姑娘也去过京里?”林小月笑道:“这倒不曾,只是徽州城里没有好香料铺子。以往也没觉得,只是有一年外祖自京里打发人送了些来,我使了,才知高下。自那之后,这本地香料,我是再看不上眼了。没奈何,只得一年年的打发人上京里采购,这花费可就大了。姐姐从何处得来这样好的东西,也告与我,我好叫家人去买的。”
傅月明想了想,只将小玉一事瞒下说道:“这倒不是外头买的,是我家里自己调配的。也不是什么好的,不过是我在家闲着时,无意弄出来的小玩意儿,粗陋的很,难入人眼的,并不如姑娘说的那样好。”林小月闻言略惊,连忙问道:“想不到,姐姐竟精通合香一道?”傅月明浅笑道:“哪敢说什么精通,不过是看了些古书里的方子,随意弄的。”林小月摇了摇头,沉声道:“合香一道,我虽不通,却也略知道些,最是讲求各样香料的品质、分量,略略差一些,就不成了。哪里是容易的事情,姐姐这般说,未免过于自谦。”说着,她旋即笑道:“既是姐姐做的,姐姐便将方子卖与我如何?我叫下头人也照样去和来。”
傅月明见她有意买那香料方子,心中不觉一动,暗自盘算起来:那香料方子是小玉自己弄出来的,卖与她倒算是个顺水人情,也不值什么。然而我若不与她方子,只将调成的香料卖她,倒是一条源源不绝的财路。徽州城没有像样的香料铺子,如林家这样的人家尚且要自京里购买,此道颇可为得!
林小月见她久久不语,只道她不肯割爱,当即笑道:“姐姐不要犯难,我定然不会叫姐姐吃亏的。该价多少,姐姐只管说来,我必定悉数奉上。”傅月明笑道:“林姑娘这话外道了,那是我自家的东西,姑娘既喜欢,拿去就是,说什么卖不卖的?没得叫人笑话我傅家就是做买卖的,凡事都要个算计。然而姑娘适才也说,合香颇看重各种香料的品格,错上一点都不行的。徽州城里既没有像样的香料铺子,想必也没有调香的行家,姑娘即便拿去,也未必能调出香来。我替姑娘打算,不如我那里做出来,使人送到姑娘府上,如何?”
林小月听了她这番言语,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说道:“傅姐姐果然好筹谋,就依姐姐的话,也没什么不可以。不过,我倒还有一桩事要求姐姐,少不得要说与姐姐听听,只是不知姐姐做得做不得主。”傅月明心中甚奇,当面问道:“林姑娘有何事吩咐,只管讲来。”林小月却笑道:“那话却长了,到地方了,咱们先吃饭罢。”
傅月明抬眼果见不远处有一方空地,安放着两桌酒席,五六个丫鬟抱壶侍立。空地两旁,绿柳垂荫,地下摆着二三十盆金菊,开得正好,微风一过,清香怡人。
傅月明心道:适才她说在风荷亭摆宴的,怎么又在这个地方?那亭子却在何处?
正自出神,便有一人上来,向着林小月说道:“姑娘,亭子那边,那班唱曲儿的小丫头子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