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杏娘听出这弦外之音,便随口问道:“郑家的姑娘怎么了?为什么要跳井?”那宋大夫却不肯多言,只说道:“人家的闲话,老夫也是偶然听来,也没什么说的。”说毕,便戴了帽子去了。
这厢傅月明又自里头出来,问道:“如何?薇仙可要紧么?”陈杏娘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她甚事都没得,躺两天就好了。一下子吊死了倒也罢了,拖在这里,上不上下不下的,待老爷回来还得多费一番唇舌!”傅月明劝道:“母亲不必为这些小事气坏了身子,那肝气病才好两日不是?”说着,又笑道:“母亲若要省些手脚,我倒有个法子,包管父亲回来,立时就撵了田姨娘出门,也绝不问傅薇仙上吊的事儿。”说毕,便凑在陈杏娘身畔,耳语了一番。
陈杏娘听了她的计谋,微一皱眉,说道:“这可成么?”傅月明说道:“有什么不成的?父亲同母亲那样恩爱,母亲往日有个头疼脑热的,父亲就要寸步不离的守着床畔,何况这回是当真给气倒了呢?何况,母亲那病可是真的,又不是咱们睁眼说瞎话。”陈杏娘想了一回,便点头道:“那便依你的。”
说话间,小厮抓了药回来,进来问傅月明讨要药金。傅月明问了一回,见数额不错,便开发了银子给他。陈杏娘见了,说道:“你这几日管家,倒是似模似样的。我虽病在屋里,倒觉得省心很多。这也好了,往后你去了婆家,不愁管不得家。”傅月明面上微红,不接这话,只说道:“母亲身子才好,不要劳了神,还是先回去歇息罢。这里一应有我呢。”陈杏娘原就不欲理睬傅薇仙一事,起身去了。
傅月明见陈杏娘离去,当即吩咐桃红叫了几个身体强健的仆妇进来,当众吩咐道:“二姑娘身子不好,你们可要把这宁馨堂仔细把守起来,没我的吩咐,任是谁也不得随意出入。你们每日里轮班贴身守着二姑娘,倘或她再有些什么好歹,我可不管你们体面不体面,可是要罚起来的。”她掌管傅家内务已有些时日,恩威并施之下,颇建起些威严,发话出去,倒也无人敢不听从。当下,这几个仆妇皆俯首听命。
傅月明点了点头,又交代了几句,方才离去。
这傅薇仙在屋里听见外头的动静,心里暗骂不绝。
她被人在梁上救下时,便不曾晕厥,只是与其母田氏铺定了计谋,要趁傅沐槐回家之际,讹赖陈杏娘母女二人欺凌庶女、逼死人命之事。傅月明一早瞧出了机关,因素知田姨娘是个扬风炸毛,经不住激的,便蓄意拿话挑逗。果然田姨娘沉不住气,听了傅月明的言语,立时便发作起来,将女儿事前一番交代尽数丢至脑后。同傅月明厮打了一场,却混了傅薇仙的计谋。
其时,傅薇仙躺于草铺之上,耳朵里虽听得清清楚楚,却是一毫办法也无,只得听凭上房的拨弄。此刻又听闻傅月明令人将此处围了起来,自己才脱囹圄,又入监牢,更兼往后每日都有人贴身相伴,名为伺候,实乃监视。自己一言一行皆在傅月明眼皮底下,不禁懊恼不已。然而事已至此,她也只得宁耐着性子,待老爷回来再去辩驳一二。
这日一白日再无别的事端,只挨到后半夜,陈杏娘肝气病再度发作,疼的禁受不得。好在家中备有药丸,用黄酒冲开服了一丸,才睡去了。隔日起来,傅月明便张罗着再请大夫。
正当傅家忙乱不堪之际,那随傅沐槐外出的小厮天安快马来报,言称傅沐槐已回至徽州城,已然走到城门上了。
☆、第八十三章 归家
傅月明正张罗着打发家人出门请大夫与母亲医治,听了天安送回来的消息,心里一喜一忧,面上却不动声色,照旧吩咐家人请大夫,一面令家中小厮出门采买菜蔬酒肉。
她自家走回上房,陈杏娘正卧于床上,见她进来,就叫她在床沿上坐了。
傅月明说道:“跟母亲说个好消息,母亲听了包管高兴。”陈杏娘微微一笑,说道:“什么事儿,值得我要去高兴?”傅月明将头一侧,笑道:“父亲要回来了,母亲不高兴么?”陈杏娘听闻,立时坐直了身子,握着傅月明的手,说道:“这话当真?怎么没听人送信儿来?”
傅月明见她身上衣衫单薄,忙宝珠拿了件衣裳过来披了。冬梅上来搭手,傅月明微微一让,身子挡了她一下。冬梅一怔,便讪讪地收回手去,立在一边。
傅月明先不言语,只淡淡开口道:“我记得早间吩咐灶上蒸了一碗鸡蛋,倒是嫩嫩的,母亲这时候吃正相宜。冬梅,去灶上取来。”
冬梅微怔,这上房里素来上灶的差事轮不到她来干,往常有荷花在时,都是荷花去。如今荷花出去了,就换成了宝珠来。今日大姑娘却忽然打发她去,她虽是满心不愿,却不敢违抗姑娘的言语,只得依言去了。
待她去后,陈杏娘方才说道:“冬梅还没干过这差事呢,你今儿怎么倒使唤起她来?”傅月明蓄意撒娇笑道:“女儿使唤个丫头,母亲也要教训么?”陈杏娘摸了摸她的头,微笑道:“家里的人都听凭你使唤了,一个丫头又怎么样?我只是纳闷,你怎么无端端的倒叫她去上灶了。”
傅月明只笑而不语,又说道:“是天安回来送的信儿。说父亲这会子已到城门口上了,先打发了他骑马回来报信的。”陈杏娘听闻,连忙就要穿衣下床。傅月明急忙拦住,问道:“母亲这是要做什么去?”
陈杏娘答道:“你爹要回来了,我自然要去预备些酒菜,与他接风洗尘的。家里什么都没有,还得打发人去采买。”
傅月明笑道:“这一节我早已想到了,已叫人买去了,母亲不必挂心。”略顿了顿,又说道:“母亲如今是还在病中呢,怎么好下地呢?父亲一会儿就到家,母亲还不快躺着!”一语点醒了陈杏娘,她又躺回床上,颇为不安道:“老爷走的这些日子,家里竟弄出这许多事情,待会儿他回来,我还不知要怎么说呢。”
傅月明微微一笑,说道:“母亲只管养病便是,一应的话都有女儿去呢,母亲不必担心。”
正说着话,冬梅端了鸡蛋羹进来。才到床畔,傅月明便向小玉望了一眼,小玉起身接了过去。
傅月明端过碗,亲手喂与陈杏娘吃,又淡淡说道:“这里头没你的差事了,到堂上守着去。没有传唤,不许进来,也不准出去乱走。”
冬梅一怔,便是陈杏娘脸上也有些不自在,然而傅月明是自己的亲女儿,那冬梅不过一个丫头,也不大放在心上,只说道:“既然姑娘吩咐你,你便去罢。”
冬梅颇感委屈,然而太太既这般说,又哪敢争辩。且她是个心怀鬼胎之人,并不知傅月明如此待己是否查知了什么,惴惴之下,只得暂且告退出去。
待她出去,傅月明服侍着母亲吃了鸡蛋。二人正说着话,外头忽然有人报道:“姑太太来了。”
这母女二人对视了一眼,陈杏娘旋即躺倒。傅月明才替她盖好被子,唐姑妈便迈步而入,嘴里不住嚷道:“我才几天不来,嫂子可就病倒了。我就说这家里只一个孩子看着,委实是不成的。”
傅月明听了,起身望着唐姑妈欠了欠身,当即笑道:“劳姑妈惦记了,然而太太这病呢,都是打气头上来的。若是没人给她那些闲气受,这病自然就好了。”
唐姑妈知她的嘴上厉害,不与她纠缠,只走到床畔,也不待人说,就一屁股坐下,望着陈杏娘说道:“连着这么些日子了,嫂子身上七病八痛的,总也不见个好,还是该看个好大夫。”
陈杏娘见她过来,倒不好只顾不理,便顺着她的言语敷衍道:“姑太太说的是,然而徽州城就这么大,也就这么几个有些名气的大夫,看过来也就是那样。如今还吃着宋大夫的丸药。”
唐姑妈说道:“我瞧着宋大夫颇有些迂腐气,是个倒书袋子的,未必有几分真本事。倒是那个顾大夫,听人说医术很好,治这些疑难杂症很有些手段。嫂子还该叫他来瞧瞧才是。”
傅月明走过来,插口笑道:“姑妈好意,我们母女都心领的。然而这宋大夫的要吃下去倒是有些效验,又何苦去换它?再一则,这药得吃上一段时日,方能看出功效。这么心急火燎的换大夫换药方,不止看不好病,倒把身子给弄坏了呢。姑太太是有年岁的人了,经的事儿该比我这小辈多些。自然懂这些道理。”
唐姑妈碰了这软钉子,倒也不恼,也不理她,只自顾说道:“嫂子这病拖着不好,眼瞅着哥哥就要进门了,可要怎么好呢?”傅月明含笑问道:“姑妈怎么知道老爷要回来了?我还没人打发人去报与姑妈呢,姑妈的消息倒且是灵通。”
唐姑妈不理这话,又同陈杏娘拉长扯短,说个没完。陈杏娘颇是不耐,傅月明冷冷说道:“太太病着,正该好好休息,姑妈倒没完的扯这些闲话。一会儿太太又不好起来,待老爷进来,可要怎么说?”唐姑妈听见这话,虽是老脸皮厚,终有些撑不住,恼将起来,说道:“我同你母亲说话,你一个孩子家家,有你什么说处?在旁插嘴插舌的,当真是不懂事!”
她这一言才毕,还不待傅月明答话,陈杏娘便张口说道:“她是我姑娘,这儿若没她的说处,难道就有你一个外姓人的说处了?这话真忒可笑了!”唐姑妈被这当头呵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角不住抽搐,那颜色当真是好看。
正当此时,冬梅进来报道:“宋大夫来了,正在前头大堂上。”傅月明便要起身出去,冬梅又道:“表少爷陪着了,问是不是就请进来?”
傅月明微微一怔,唐姑妈便向陈杏娘笑道:“恰好我带了睿儿过来,若不然这家中没有男子,遇上这外客就不好待了。”陈杏娘听了这话,没有言语。傅月明便说道:“既是这等,就请宋大夫进来罢。”说毕,因母亲衣衫不整,不便见人,便放了帐子下来。
少顷,那宋大夫进来,与陈杏娘看过脉,就点头说道:“太太是着了气,这肝气病略有发作的迹象了。还不妨事,老夫的丸药,老夫人继续吃着就是。老夫再添一剂宁神汤上来,老夫人夜间睡前喝下便可。”
房里三人听了,皆没什么言语。傅月明想了一回,便望着宋大夫笑道:“大夫,我家老爷就回来了。太太这病,总也不好,老爷回来必要问的。大夫在这里略等等,待老爷回来,我们也好说的。”那宋大夫沉吟道:“也罢,左右今日也并无什么事,老夫便在这里等着罢。”
傅月明便叫人请了宋大夫到外堂上,好茶相待。她仍在屋里伴着陈杏娘,那唐姑妈只坐着不肯走,三人也没什么话说。
好容易又挨了半日,便有小厮飞跑进来回报道:“老爷进门了。”
傅月明听了,正欲起身,想了想,还是坐了回去。唐姑妈却不打话,径自起来,快步向外去了。
陈杏娘便嗔怪道:“你爹回来了,你也不说到门上去迎迎!叫你姑妈过去,见了老爷,还不知编排出些什么话呢!”傅月明浅浅一笑,说道:“凭她去说好了,不妨事,母亲只管放心。”陈杏娘见她如此拿大,心里虽是不悦,倒也不再多言。
须臾,傅沐槐便走进房来,进门便说道:“我在路上时,就听说娘子病了,我焦急的了不得,只要赶回来。却恨一连下了好几日的雨,路上泥泞难行,拖到今日。”说着,一眼望到陈杏娘卧于床榻,发髻不整,脸庞憔悴,额上还贴着两块膏药,连忙抢步上前,急切问道:“可是怎么样?”
傅月明在旁侍立,垂泪说道:“父亲走的这些日子里,家里横七竖八出了许多事情。都是些荒唐可笑又可气至极的事情,母亲日日焦得吃不下饭去。我每每劝着,母亲只是不听,不住对女儿说起,父亲远行将这傅家托付于她,如今出了这些事情,倒怎么再见父亲的面呢?这连气带愁的,前几日夜里,母亲就发起病来,浑身上下连成一块的蹿着疼,闹了足足一夜。隔日早上,才把大夫请来,说是肝气病——就是给气出来的毛病。连吃了几天的药,好容易好些了,谁知昨儿夜里母亲又发起病来了!女儿当真是焦急不已,不知该怎样是好,只好着急忙慌的再请大夫。也可算是把父亲给盼回来了,不然还不知这家中要到什么地步!”说着,便望着傅沐槐泪眼汪汪,低声啜泣起来。
☆、第八十四章 母子筹谋
傅沐槐听了女儿的言语,心中气恨交加,又见娘子一脸病容,萎顿于床,又心疼不已,就在床畔坐了,握着她的手,关切问道:“到底是怎么着?月儿说这病竟是气出来的?无过是有人上门来讹诈咱们罢了,我已写信告与你实情,叫你不必往心里去,一应事情等我回来再做打算。你怎么还生这些闲气,作践起身子来?”
陈杏娘原本只是依着傅月明的言语装病,然而一见到丈夫,又见女儿在旁哭泣,想起这几日的事情,心里不禁一阵酸楚,又深觉委屈,望着傅沐槐双目流泪,呜咽起来。如此倒让傅沐槐手足无措,一时又要宽慰娘子,又要抚慰女儿,正不知如何是好。
那唐姑妈趁势上前,劝了一阵,又向傅沐槐叹道:“我早说这家里没男子是不行的。哥哥这才离家几日,家中就沸反盈天起来。外头什么张三李四、阿猫阿狗都来上门欺凌,浑咬一口的。还把嫂子给气倒了,侄女儿年纪又小,家里的事情处的颠三倒四。也是我不好,爱玉身子不争气,自那一跌之后时常七病八痛的,到如今还下不得床。我抽不得空过来,大姑娘又执意亲身照管家事,我想着小孩子历练历练也是好事,就罢了。谁知还是弄出这么些事来,若是得个大人在,也不至就到了这般田地。”
陈杏娘本倚在傅沐槐身上啼哭,听见唐姑妈如此说来,不觉鼻子里哼了一声,起来说道:“妹妹这话就不对了,这些日子以来,家中若是没有月儿照看,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来!姑太太怎么当着人的面,倒说起这话来了。”唐姑妈还待再说,傅沐槐却是深知这姑嫂二人久来不睦,不欲才进家门便听她二人口角,便向傅月明说道:“你母亲昨儿夜里发病,可请大夫瞧过了?”傅月明忙点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