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一般的父亲,这事也不至于后来闹得比天大。原来这位慈父,竟然是当今永安的祖父。德佑的生父,也就是先皇明昭帝。他将最疼爱的小女儿安成公主下嫁给了曾家。
婚后倒也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可惜天道无常。那位曾公子估计命薄,承受不了天大的福气,一年之后就因病身亡了!曾家痛失爱子,自然非常伤悲;可是皇帝心疼女儿守寡,不也心疼么?接了女儿回宫,见女儿始终愁眉不展、日渐消瘦,就想为女儿再指一门婚事。
改嫁——名声虽然不好听,但如果父母不在乎,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明昭皇帝跟皇后私下说,等一年孝期过了就另择驸马,总不能让青春正盛的一国公主守寡老死吧?
私下的话,却不知道怎么传扬出去了。那位曾家公子的母亲深感羞辱,安成公主没有为她的儿子生下一男半女,如今还要让她死去的儿子蒙受羞辱,她身为母亲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活着也没什么指望了,索性一杯砒霜,了解了自己的性命。
她一死,曾家了解了真相,全部悲愤不已!细论起来,还要算在公主头上。因为公主嫁进门除了敬了一杯媳妇茶,平素根本没做到媳妇应该做的孝道。如今还生生逼死了婆婆!
以曾家老太师为代表的曾家族人,岂能善罢甘休!先是奏请公主归家,婆婆下葬,儿媳妇怎能不出现?可是曾家群情激奋,心怀不善的太多了,皇帝怕娇弱的公主收到委屈,拒绝了!
这下,等于不给转圜的机会。
曾家老家主一口血吐出,咬牙发了毒誓。后人当然无法理解他老人家当时的想法,因为越想越觉得脑袋肯定被门夹过了。只有少数人看出了,估计是老家主太把自己当一回事,或者说,太把曾家的名声当一回事。
从此后,曾家老爷子在任上再无政治上的建树,只斤斤计较一件事——安成公主的改嫁问题。只要皇帝一有这方面的想法,曾家老爷子就用事实说话,动用曾家的力量反抗。
曾家两百年来,男无犯法之男,女无再嫁之女。媳妇嫁进门就是曾家的人了,自然也不能例外!以臣子之力对抗皇室,真不是该敬佩好,还是讽刺嘲笑好。
明昭的性情有些优柔,可是在后世历史上评价极好,因为他心胸宽广,自觉因女儿的事情愧对曾家,并不曾故意打压曾家子孙,对曾家有能力的子孙继续提拔。当然,也有可能是明昭希望用这种柔和的方式缓和关系。
不过曾家老爷子太老了,为人太过固执,坚持自己的看法,一直闹了十年他闭眼撒手了。明昭皇帝才正式的下诏让公主改嫁。这十年,公主就是在皇家寺庙中带发修行,过得心如枯井一样的生活。
女儿家有多少个十年呢?尤其是一国公主,还是皇帝最受宠爱的公主,她所有的青春和希望,都在十年之中消耗尽了。遵从父命改嫁,不到三年就过世了。死后不曾葬在夫家祖坟,而是陪葬明昭皇帝陵墓。
这虽是皇家的秘闻,可也算是众人皆知了。至于曾家之后的败落也是可想而知的了。安成公主病逝,明昭皇帝驾崩,当年纷纷杂杂的恩怨纠缠都落幕了,曾家之后的子孙,也不乏努力上进的,却再无一个一甲出身,也再也一个身居要职的。新皇帝一登基,能在他眼前晃悠的曾家面孔都没有了。曾家倒是想宣扬他家坚持礼教没有错,可惜,皇帝不听啊。德佑皇帝没有他父亲的好脾气,在位四十八年,曾家彻底没落了。
顾静媛听完了,感叹道,“这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什么狗屁礼教,是皇帝拿来用的,约束天下臣民可以;要是约束了他自身,就那是可以推翻的。曾家也算是用昙花一现的光辉、永久的沉沦印证的一个道理;以身殉道,何等不值!”
顾守诚听了她的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给了她一个爆栗,
“胡思乱想些什么!八哥告诉你这些,是让你明白一个道理:别管外面传的家风如何,其实都不作数的。谁不知道家丑不可外扬?真的丑陋的不会让你听见。你只看人吧!只要人好,其他的都是其次。”
“那八哥,我又不能随便看出门,要不,你帮我相看相看?”
“呵呵,可。啊,你都有名单了?工部侍郎萧家的六公子?户部的……什么!这是大理寺的庄碧贤?有没有弄错,他已经有妻了!”
顾静媛笑,“听说她妻子受不了他摆弄尸体,整天死人脸,跟他和离了。”
顾守诚十分惊奇,“这也可以?我只听说他新娶的妻子十分貌美,家世不凡,没想到……等下,妹,你该不是是想让你八哥我打听他吧?”
“不行吗?”顾静媛睁大一双明亮的眼睛,
“哥,你不觉得他跟我的气场,很般配么?我不嫌弃他摆弄尸体,说不定我还能跟你一起研究研究呢!”
“恶!你别说了!”顾守诚受不了的翻了个白眼,暗想庄碧贤虽然是三婚了,但论长相才干,说不定真的和妹妹相配呢,“行了,我帮你。”
“呵呵,太好了,哥,有你真好!”
阿谀了好一阵子,只把顾守诚奉承得飘飘然了,才放了他离去。
内宅之中的顾静媛却不知道,她让最相信的八哥帮他搜集资料,很快惊动一个一直关注她的人——傅胤之。
“大理寺?庄碧贤么?”
傅胤之阴沉着脸,望着晴空碧洗,暗道,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呢?生煎、火烤,还是凉拌了做下酒菜?
这三年来,运社的生意如火如荼,用日进斗金形容也不差。可这样的大生意,摊子铺的太大,难免遇到有心人钻空子。为什么直到现在也没听说运社里面有什么大事闹腾出来?
傅胤之越想越愤怒,用力的一拍桌子,“神秘……的小丫头,这回还抓不到你的尾巴!”
第七十九章 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下)
天色略有些阴暗,云层如淡墨水彩染过的,这是入夏后难得一次的细雨蒙蒙,如丝如线的水雾吹得庭院里碧树绿草更加郁郁青青了。那用精细瓷盆里养着的盆莲,在雨中越发亭亭玉立,小小的荷包在微风里摇曳,可怜可爱。
傅家后宅里,两个穿着薄衫翠色比甲、容貌不凡的丫鬟,手里提着食盒在抄手游廊里行走,一面看雨,一面竟对着这夏日雨景吟诗。一个悠悠道,“粉蝶双双穿槛舞,帘卷晚天疏雨”。另一个则不服输,竟然出了抄手游廊,双手伸开,仰面看着雨丝,“过雨荷花满院香,无边丝雨细如愁”。
因为背诵得都是自家主子的往日诗作,也分不出好坏,后一个就笑嘻嘻道自己的更符合此情此景,非要说自己赢。不过另一个也不服气,又指着雨中无处可依的兰雀,继续吟诗。
正在两侍女绞尽脑汁时,忽地看到一个穿着墨色织锦长袍的男子过来,傅家满门都是体质孱弱的书香士子,唯独一人身姿伟岸、气宇轩昂,不用说,就知道是四房的胤之少爷了。连忙低下头,弓着身子往后退去,不敢冲撞了——在傅家,丫鬟小厮们吟诗也是风雅的事情。哪怕为此耽误了一些事情,只要不是十万紧急的,主人们大约也是一笑而过,不会真的惩罚。
唯独四房的胤之少爷……是个异数。
傅胤之经过两婢的时候,眉梢一挑,眼角的余光瞥见两侍婢都是一模一样的打扮,不过一个带着绞丝灯笼的银簪,另一个佩戴着绣工精美的桂花香囊。“你们是哪一房里的?”
两侍女俱是一震,头更低了,“会胤少爷的话。奴婢是是五少爷房里的。”
傅胤之点点头,脚步不停的向祖母院子里去。
萧郡主这几日身子不爽利,子孙们来得自然比往日勤。其中被人称为五少爷的傅宗之也在,他容貌极为清俊,气度清雅,将略有些文弱的气息都掩盖了。一双眼眸充满智慧灵性,嘴角含着的笑意,若是初次见面的人,恐怕要当他的性子无比亲和呢。
傅胤之排行第九,只是他当初非要习武的时候。傅英博险些要把这个儿子驱逐出户。因此不让他进入家族排行,大有让他成年之后随便分点家财,任由其自生自灭的意思。后来傅胤之发奋。靠自己的力量正式取得举人功名,才扭转了在家族里的地位。不过,族谱不是随随便便更改的,傅英博的意思是等大儿子正式授官了,做出点名堂。一雪前耻了,才公开宴请全族老小,给他光光辉辉记录族谱上。
奈何傅胤之不知道是不是天生反骨,生下来要就气坏父母,取得功名都有四年多了,他宁可饱食终日。游手好闲,也不愿意接受家族安排的官场之路。傅英博就也卡着,不让他的名字写在族谱上。看谁耗得过谁!
这一对父子两个角力,难过的是中间的秦夫人和萧郡主。
萧郡主这一次借生病为由,故意兴师动众的,也有让父子两个和好的想法。秦夫人知道婆婆的意,小心翼翼的伺候。婆媳两个演了一出好戏。别人家都是婆媳斗争。不过到了她们这里,婆媳比母女还好些。
亲手伺候汤药。秦夫人动作轻柔,可一放下碗,就瞪了儿子一眼,“怎么才来!”
傅胤之板着脸,“母亲容禀,这几日儿子随户部李大人往京河去了,查看两岸河堤及居民,收到消息迟了,还望祖母、母亲恕罪!”
秦夫人完全搞不懂儿子,放着正式的官员不做,整日跟在户部、刑部的人厮混在什么?
正要发火,听得帘内一声咳嗽,“是胤之么?”
秦夫人连忙回身,“是的,老夫人。”同时使眼色,“还不快进去。老夫人这几日身子不好,大夫说了,万万不可动怒。你只哄哄老夫人,若要我知道你顶嘴,看我饶不饶得过你!”
傅胤之当然躬身点头了。几个子孙中,萧郡主最疼爱的,就是他了,他比任何人都希望祖母长命百岁。可惜,重生过的他也知道,祖母的年纪大了,尽管子孙无比孝顺,也不能让祖母真的百岁。
他所知道了贵妇,无论养尊处优还是操劳多事,几乎没有长寿的。能得死后风光就不错了。
倒是那个高家的老太婆,一辈子多灾多难的,竟然活了一百零三岁,可谓人瑞!想到高家太婆,不由自主又想到了那个可恶的小丫头,傅胤之呼吸一紧,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
“祖母。孙儿来了。”
萧郡主靠在檀木雕花拔步床上,身后靠着两个金丝软枕,气息粗浊,一声声哎呦,“你这孩子,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想见你一面都难。得跟你老子说说,再不能派给你任务,看,把我好好的孙儿熬得快成黑炭了!”
练武不分日夜,傅胤之经常在日头正盛的时候练功,比起在屋内读书的几位兄弟的确是是黑了些、粗了些,但跟黑炭还是有一些距离吧?哭笑不得,握着祖母的手,避重就轻不提自己做的事情跟父亲毫无瓜葛,
“让祖母担忧了,孙儿是黑了些,不过身体好着呢!不信您想想,自从孙儿练武以来,可曾听闻孙儿有个头疼脑热的?”
萧郡主气得哼哼两声,锤了一下孙子,“你也就这点好了!谁要管你头疼不头疼。祖母的头才疼得厉害。哎,满屋子儿孙,就没一个知冷知热的。都嫌弃我老婆子是无用的废物!”
隔着帘子,其他的儿孙听见连忙跪下,“孙儿不敢”。
傅胤之想到外面跪下的兄弟们,心想大约又多了几个嫉恨他的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萧郡主是借机敲打自己,却让他们也受累了。
萧郡主的性格就是如此,她疼爱谁就摆在明面上,不喜欢谁,绝对不会管那人的感受。指着傅胤之,“你若孝顺。念着你祖母疼你的心,尽早给我生个大白胖重孙!祖母保管你爹娘,都不管你了,你爱干啥干啥去。”
每次一提到这个问题,傅胤之就卡了,半天不言语。前世的经历太惨烈了,自已贤妻美妾,却原来是各种恶毒蛇蝎女子围绕在身边。他怎么肯重复呢?
而在傅家这边,傅胤之不肯点头,也不能饶过他直接定下婚事。因为照从前的经历来看。如果敢不经过他同意给他娶了一房妻,他就敢一辈子不踏足新房!牛不喝水强按头吗?到时候别害了别人闺女。
在脾气固执上,傅家上下谁也拗不过他。
半响。他缓缓道,“今儿来的时候,见到两个丫鬟对着廊下的盆莲吟诗,倒是挺有趣味。”
萧郡主一听,连忙坐起来。病一下去了三分,“哪两个丫鬟,叫什么名字?”
“不知,孙儿心里念着祖母的病情,没有耽搁。”
萧郡主合掌笑,大力的一巴掌打在孙子肩膀上。“只要是这后宅的丫鬟,挖地三尺祖母也要给你找来。菩萨保佑,我的这个蠢笨孙子。终于动春心了!你说说,从前你怎么跟木头似的,任凭再美的绝色也不侧目多看一眼。”
“祖母莫要再嘲笑孙儿了。那时候,孙儿真的不想分心旁顾,只觉得她们面目可憎、言语乏味。说不了三句话娇娇弱弱的就要倒了。因此不想理会。”傅胤之垂着头,心说。难道我能说当时功夫小成,若破了童子之身,修炼起来事倍功半吗?
“哈哈,傻孙子,谁要你跟她们说话了?女子柔顺谦卑为要,只要她们以你为天,事事听话顺从就够了,你还指望既要绝色、又要言语动人、见识不凡?哪有那样的女子!”
“祖母千万不能这么说,祖母不是其中之一么?”
萧郡主一愣,马屁拍得她极痛快,心情舒爽得连病根都去了。
祖孙两个和乐融融,等傅英博进来,气氛一下变了。
虽然傅英博的说话声音平和,但谁不知道这对父子两个一向不和。若不是在萧郡主这里,傅英博对大儿子的教训喝骂,隔着两道墙都能听得见。萧郡主也知道这对父子的心结,让孙子先出去了。
傅胤之跟着傅宗之、傅尚之、傅简之等兄弟一起出来。傅简之等人沉默以对,唯独傅宗之双手藏在袖子里,眼神清澈,
“祖母对疼爱九弟的疼爱,真是让人羡慕啊。”
说的是稍显嫉妒的话,但从傅宗之的口中说出,就给以人坦坦荡荡、无私的感觉。
傅尚之听了,嗤鼻一声不屑的一笑,傅简之也是目不斜视,看得出来,傅胤之在傅家众兄弟里,不合群。
“祖母年纪渐大,不太喜欢一板一眼的规矩,胤之只是说了些玩笑话,能让祖母一笑,便是胤之的孝心了。”
傅宗之笑着,“玩笑话?”且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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