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氏强逼自己镇静,高家的处境已是不好,她这个宗妇更要警惕自控,不然外界该怎么看待高家!
原以为梁大夫人和梁汝真此来,是为了看一看静娥——直接推了就是,毕竟有“婚约”在前。又是静娥的亲生母亲所定下的婚事,翁氏完全有立场回绝。哪里想得到,梁汝真行过礼后,神情凄楚提出一个要求。
也不能说要求,而是现今之计,对高家,对高静娟最好的交代。
纳妾!纳高静娟为妾!正正经经写文书的贵妾!
高静娟青春妙龄、风华正茂,难道要她一辈子呆在佛堂里度过余生!也太可怜!做妾虽然不太光彩,但嫁到梁家,前头的不光彩过往要不了两三年就烟消云散了。
梁大夫人对此也是乐见其成,“不是我自夸二郎心善。实在是他这孩子有担当。娟姐虽然没有跟他拜过天地,可毕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不肯舍弃,只说‘世人都看不起她,唯独我不能,我是她的夫,亲自从岳父岳母哪里迎亲出来,便是我的人了’。所以身子才好,就催着我来。他怕您不答应,也知道娟姐儿是您的掌上明珠,来时惴惴的。说情愿写纳妾文书,并立下誓言,此生必然善待静娟。”
话刚说完,又想到什么,笑了笑,“要是姐妹共事一夫,不论外面怎样,关上门不分大小的。亲家母您也可以放心了。”
翁氏听到这,眉梢动了动。
她的女儿,她含辛茹苦养了十六年的宝贝女儿……至今想起静娟来。心口还丝丝的抽痛!作为母亲,谁能接受亲生女落发出家,一辈子呆在佛堂里!但凡有一丝机会能解救女儿。她也不会犹豫!
一面是良心纠结,一面又是亲生女儿的幸福,翁氏不由得踌躇起来。怎么抉择呢!偏偏这时,梁汝真仿佛真情流露,一下跪在翁氏面前。眼泪说掉就掉,
“岳母大人……”
“啊,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翁氏吓了一跳,连忙避开。而梁大夫人则叹口气,“妹子,我托大叫你一声妹子。你就听听孩子的心声吧!”
“说是无妨,但请起来说。”
“一月之前跪拜过——也不违礼。现在他愿意跪着,就让他跪着说话吧。”
翁氏惊疑不定的坐下来。见梁汝真眼泪一颗颗往下掉。
男人哭泣起来是什么样子?除了襁褓之中的婴孩肆意哭泣,一般会给人懦弱、无用的感觉吧!可惜,梁汝真哭起来,只能用一个字形容:美。
不是梨花带雨,胜似雨打梨花。
他的面容本就苍白如雪。五官继承了梁大夫人,眉是眉、眼是眼。分开来看说不出有什么特色,但聚在一处,怎么看都好看。尤其是从下往下,角度真是绝了。看着梁汝真泛红的眼眶,翁氏的心一下子被打动了——她开始相信梁汝真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果然,下面梁汝真的哭诉,简直可以搬回一座小金人——如果高静媛在场的话,内心一定会高度赞赏评价。
“岳母,都是我的错!静娟被人掳走,是我这个做夫君的没用,我保护不了她,才让她受了奇耻大辱。您不知道,当她被歹人带走时,我的心……简直和碎了一样,恨不能冲上去救下静娟。”
“她是我的妻啊,本来是要跟我生同衾死同椁的人。我却眼睁睁看着她……这些日子,我饱受良心的折磨。是我害了她!都是我的错!”
“不怕您笑话,我早就跟母亲说过,如果静娟不幸亡故,我也会迎娶她的牌位进家门。她是我的结发妻子,我不能让她坐在花轿里离开高家,却进不了梁家大门!
可她活着,她还活着!您无法想象当时我有多么高兴——一定是上天可怜我,才给了我弥补错误的机会。”
梁汝真说到这里,苍白虚弱的脸色一扫而空,变为兴奋激动,鼻尖甚至冒出了汗珠儿,膝行两步,眼神充满了诚恳、祈求,像是祈求神佛的虔诚信徒,那么诚挚毫无保留——
“请您把静娟交给我吧。我梁汝真愿意对天立誓,会待她如珠如宝,若有虚言,天诛地灭!”
半个时辰后,梁家母子心满意得的从高家出来,坐上朱轮盖璎马车。“二郎啊,你得有心理准备。翁氏虽然被说服了,可只是女流之辈。高家做主的不是她。”
“娘,你放心。”梁汝真淡然的笑着,掩去眼底的湿痕。“我可是诚心求婚,为了静娟的终身,他们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
话说得诚恳,只是嘴角一勾,显示他的心意没有表现得那么“纯粹”。
……
“不行,绝对不行。你吃了什么迷魂药?昨日还坚决反对把小娥嫁到梁家,今日就变卦了。”
“夫君,此一时彼一时。要是梁家真的肯善待咱们娟儿……”
“那就能出卖小娥了吗?”高祈瑞压着怒气。
“如何能说成‘出卖’呢?小娥本来就和娟儿好得和一个人似的,要是能长久在一处做姐妹,不也挺好的?昨日小娥也说了,她母亲临终留下话……”
“夫人,你怎么不明白?正是因为小娥亲娘留下那些话,才更不能!否则,百年后我怎么去见弟弟,你怎么去见小娥的娘?孩子那么信任我们,我们做长辈的怎么能只顾自己打算,而不管孩子的想法!”
翁氏见说不通丈夫,气的眼泪又一次掉下,“我怎么只顾自己打算了!梁家是丞相本家,族里为官做宰的不少,不比徐家强上百倍?难道把静娟的正妻之位让了她,还嫌不够?我求得不多,只让她善待娟儿——但凡她念及姐妹情分,也该主动对静娟好才对。静娟也不可能跟她争什么!”
高祈瑞无奈的摇摇头,任说什么,就是不同意。
堪称模范的夫妻两个还不曾有过这么大的分歧,当晚,两人分房睡了。而关于“要不要让高静娥替姐出嫁”的消息,偷偷传递到高静娥耳朵中,她睁眼看了一夜的窗棱,清晨时候再一次下了决心。
只是为了掩盖明显的黑眼圈,补了很久的妆。而高静娴恰好到了,满怀忧心的让丫鬟避开,开口求道,
“二姐,能不能答应妹妹一件事。我知道只有二姐在爹娘面前能说上话了,若是我……爹娘都会当成孩子话。”
“什么事?”
“求二姐在爹娘面前求情,不要让大姐给梁某人做妾!”
高静娥沉默了一会儿,“虽不光彩,可对大姐来说,这是一条生路。你是大姐的同胞妹妹,难得舍得她一直在佛堂里受苦?”
“到了梁家才是受苦。二姐,我……”高静娴心思纯粹干净,但也敏感的发现高静娥对她动了疑心,落寞的垂下头,“我知道大姐,她不会答应的。就算梁某人八抬大轿再一次迎亲,她也不会答应的。”
简单的话,说服不了高静娥。因为为了高静娟考虑,已经失去了清白名誉,要么在佛堂里受苦,要么在梁家做妾——前者生活条件太差,后者至少能保证衣食无忧。所以,怎么看都是后者更实在一些。
高静娴失望的离开后,思来想去,忽然想到静媛可爱又坏坏的笑容。急忙让人马车,她想去三房看看堂妹。
与此同时,高二太爷和并不和睦的弟弟高三太爷,沉默的在三房分东西对坐。高二太爷紧紧抿着唇,而高三太爷抽了一袋又一袋的旱烟。
“你说还是我说?”
“我不管那个,总之老娘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行,你的儿你管。我的儿,我管!”
达成一致后,两位老人一起等待各自的儿子过来。
没多久,高祈恩、祈禄、祈福,祈全等人都来了。高家人都长得高高大大,尤其是男子,几个成年人都在屋内,一下子就显得十分拥挤。李老太、沈氏等人,都会意的离远一点,只有蒋氏很想知道说什么,被李老太一个白眼,夹住尾巴,不得不按捺下过于旺盛的好奇心。
屋内,高二太爷的开头还算毕竟平静,
“听说,你们几个有意催着长房那边的联络上京城。呵呵,是不是厌倦姓高做高家的人,打算换个姓氏……顺便,也把你们老子给抛到脑后?”
“爹,孩儿不敢!”
高祈恩第一个跪下后,祈禄、祈福、祈全也没办法,都跪下了。落在最后的高祈全还一头雾水,“这是怎么话说的?二伯发这么大火作甚!”
他能力普通,智商更一般,所以几个兄弟暗地里有默契,却是没有一个人通知他。要不是今日高二太爷和高三太爷聚在一块表态了,他还被瞒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呢。
“不敢?我看你们几个胆儿比什么都肥,我跟老三还没死呢,你们就敢越过我们‘当家作主’了,你们眼里还有谁!”
第八十四章关于梁渣身败名裂会议的内容纪要
高二太爷把桌子拍得震天响,显然气得不轻。他对长子寄予厚望,人前人后都留一份脸面,不想对待高祈德那样想骂就骂。所以,一句“你们眼里还有谁”,算得上从来没有过的重话了。
高祈恩脸上发烧,“父亲,请听儿一言……”
“不用多说了。其实你想什么,有什么难猜?区区一个高家无权无势的,自然满足不了你。你在外当官自觉出类拔萃的,可一山还有一山高,看多了那些权势人家难免生出别样心肠。想着,若有个显贵贵人助你,怎么会一连六年做那江於县令?才华不比人低,志气也强过人,怎么就不能一跃龙门?高家是耕读的泥腿子出身,容不住你了!你满身打滚,恨不能洗掉这身泥泞翻身做你金尊玉贵的世家子去!”
“爹!”
高祈恩震惊的一抬头,却望见亲生父亲眼中满是失望和急怒……甚至还掩饰不住的心酸。
“呵呵,你们自觉跟梁家顶上,是大好机会——跟那污糟的家族联系求助?反正他们的心思不是一二年了,若干年前就‘巴望’着你们认祖归宗呢。遇到这个巧宗儿,正好大展身手,试一试八大世家的底蕴有多深厚,让你们扬眉吐气了!好算盘,禄子啊,你小时候就会打算盘,打得比谁都精……”
“咳,那是我的崽,回头弟弟自己教训。”
高二太爷噎住了,瞪了一眼弟弟,可他奈何不了高勿为,一口气憋在喉咙里,上不上下不下,只能回头继续教训几个晚辈,“你们都聪明。聪明懂得利用一切能利用上的。可是啊,算得了天、算得了地,这世上唯一算不透的就是人心!你们当本家会乐颠颠的伸手帮你们摆平?错,大错特错,告诉你们,本家不但不会出手,还会等你们跟梁家撞得头破血流,输的裤子都没了,才会施舍的给你们一点基本的救命粮。”
“八大世家?哈哈,你们几个从出生就不没在那个环境里。以为八大世家是多么荣耀的家族?狗屎!”
一句“狗屎”,近乎颠覆高二太爷有些清高倨傲但不太合宜的老头形象,他像一个普通乡下老头用自己所知的脏话来辱骂本家——那个最初的最初给他血脉的姓氏。
“善?我告诉你们。世家里压根没有善良恶毒的分别,只看你们有用无用。有用的话,连房里的猫儿狗儿都是尊贵的,吃的穿的比人都强;无用的人,就连你们大伯父那样才高八斗的。照样说舍就舍!我问问你们几个,你们从一出生就在平洲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是不是长得比人都美,还是有过人的才能?就你们这样的,拉到人家门房,人家都不带正眼看上一眼。”
“可是。本家的确三番四次派人过来……血脉总不是假的吧。”
高祈禄小声的辩解。
高三太爷立刻伸出烟杆子,敲得他满头灰,“小崽子你顶什么嘴!这有你说话的份儿吗?老老实实听你二伯的训!”
骂完了。从旱烟袋换了新的烟丝,继续吧嗒吧嗒的抽。
高二太爷瞪了一眼弟弟,无可奈何,继续,
“血脉是真。可近能近过你们大伯?你们大伯就是看透人心太虚,才留在平洲乡下。甘愿更名改姓。你们没活在那个环境里,不知道……世家图有个表面光辉,内里有多肮脏污秽!
就算姓了那个姓,郁郁不得志的太多了,被名为‘兄弟’的人明争暗害扯后腿,连奴才都敢蹬鼻子上脸,指桑骂槐的奚落。禄子,你小时聪明,可读书不如算账快,在外面跑生意看多了白眼吧?可你好歹还有三两个朋友,极难时有人肯帮。你试过求救无门,抱着生病的弟弟跪在雨夜里哭到晕倒吗?你试过饿着三天肚皮,因为你的钱被下面的奴才‘借’走了?”
说到晕倒,高三太爷的手稍微动了下,仍旧保持姿势不变。
“市井中还能有几个真性情的,世家中?绝无!没有好处的事,他们是不会做的,那算盘打得比你们还精!告诉我,回到本家要你们做奴隶,忍受一辈子的白眼打压,你们是不是还坚持回去认他妈的宗族!”
高祈禄一头冷汗,跟高祈恩对视了一眼,不确定的说,
“不……太可能吧。也许……误会,本家的人看起来挺希望我们回去的。”
高二太爷见经过自己一番深刻刨析,寄予厚望的长子还不醒悟,恐怕是浸泡在权势的泥潭里彻底堕落了,失望得无以复加。他的心也灰了,摆摆手,
“是,希望你们回去。等你们回去提醒上京城五十多年前发生了什么,本家曾经在洪水来临时抛弃了子孙?你们几个有什么才干值得他们把脸面放地上让人踩?更别提……呵呵,还要增加一个丞相的仇家!你们一个个,脸面大啊!长房是嫡脉都不乐意回去,你们几个都是偏支庶房的,脸面大得不像话!”
最后一句是重点,高祈禄脑筋一向转的快,换位思考,不由得疑虑重重的看了一眼高祈恩。他现在也觉得本家的“殷切”更像是一种试探,不然向天下人宣布他们就是本家的分支,难道他们还会对人否认原来的姓氏吗?
可见,本家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渴望远方在外的孩子认祖归宗”。
那么为什么?为什么本家从来没断了联系,似有若无的……
……
同样的问题也在高静媛的脑海中。她皱着可爱的眉头,深深思索起来,几乎遗忘了身边的仨小孩,充当了“复读机”的淘气弟弟高小宝,强横娇蛮不爱讲理的堂姐一枚,另外还有安静温柔的高静娴。
四个小孩,最大的高静娴只有七岁,最小的高小宝也年满六岁了,团团坐在一块儿,静静等待高静媛出声。
不远处。从长房跟来的丫鬟秋华试图靠近——她实在看不自在自家的小姐居然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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