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楂树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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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楂树之恋-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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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你想写的东西的时候,就费点心思。你写过小说诗歌没有?”
  “没有。我这样的人怎么能写小说?”
  他饶有兴趣地问她:“你觉得要什么样的人才能写小说?我觉得你是个当作家的料,你有很好的文笔,而且更重要的是,你有一双诗意的眼睛,你能看到生活中的诗意…………”
  静秋觉得他又开始“文妥妥”了,就追问:“你总说‘诗意’‘诗意’,到底什么是‘诗意’?”
  “按以前的说法,就是‘诗意’;按现在的说法,就是‘革命的浪漫主义’。”
  “你懂这么多,为什么不写小说呢?”
  “我想写的东西,肯定是没人敢发表的东西;能发表的东西,肯定是我不愿意写的东西。”他笑了笑说,“你可能一进学校就是文化大革命,但我是读到高中才文化大革命的;我受资产阶级的影响肯定比你深。我读书的时候,一直想考大学,进清华北大,不过生晚了点………”
  “那你为什么不去当工农兵大学生?”
  他摇摇头:“那有什么意思?现在大学里什么都学不到………。你高中毕业了准备干什么?”
  “下农村。”
  “然后呢?”
  静秋很难受,因为她看不见自己会有什么“然后”。她哥哥下农村好几年了,总是招不回来。她哥哥小提琴拉得很好,县文工团和海政文工团都有心招他去,但一到了政审,就给刷下来了。她有点伤感地说:“没有什么然后,我下了农村,肯定招不回来了,因为我家…………成分不好。”
  他很肯定地说:“不会的,你一定能招回来,只是…………迟早的问题。别想那么多,别想那么远,这世界每天都在变化,说不定到你下农村的时候,政策就改变了,就不用下农村了。”
  静秋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会有这种事情?他一定是在安慰她,反正她下不下农村,能不能招回来,跟他无关,他这样说说也不用负责。说到这些,静秋就觉得跟他没什么可说的了,他说过他父亲是当官的,虽然也挨了些整,但现在似乎已经没事了,他没下农村,直接进了勘探队。她觉得他这样的人,跟她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人,他不可能理解她的那些担心。
  “我要写东西了。”她懒懒地说,然后就装模作样地写起来,他也不再说什么,有时坐那里打个盹,有时跟欢欢玩一玩,到时间了,就回去上班去了。
  有一天,他给她拿来一本厚厚的书:“,你看过这本书没有?”
  “没有。”
  他把书留给她看,说这只是其中的一集,你看完了这本就告诉我,我再拿其他的给你。
  后来静秋问他:“你怎么有这些书?”
  “都是我妈买的。我爸是当官的,但我妈不是。你可能听说过,解放初期,颁布了新婚姻法,共产党的干部都把他们乡下的老婆离掉了,在城里找了年轻漂亮、知书识礼的女学生做老婆。我妈妈就是这样一个女学生,资本家的小姐,可能为了改变自己的政治面貌,就嫁给了我爸爸。
  但她觉得我爸爸根本不能理解她,所以她内心永远都是苦闷的,大多数时间都生活在书本之中。她爱买书,她有很多书,不过文化革命的时候,她胆小,就把很多书烧掉了。我跟我弟弟两个人藏了一些。这书好不好看?”
  静秋说:“这是资产阶级的东西,但我们可以批判地吸收………”
  他又像看小孩子那样看着她:“这些书都是世界名著,只不过…………现在在中国遭到这种厄运,但是名著终归是名著,是不会因为暂时的遭遇就变成垃圾的。你还想看吗?我还有一些,不过你不能看太多,不然你的教材写不出来了。要不,我帮你写?”
  他信手帮她写了几段,说:“西村坪的村史我熟得很,先写几段,你看看你老师同学看不看得出来,看不出来,我再帮你写。”
  后来小组讨论的时候,静秋把她那几天写的东西拿给大家看了,似乎没人看得出那几段不是她写的。于是他就成了她的“御用文人”,他每天中午帮她写教材,她每天中午就看他带来的小说。

  第10节:山楂树之恋(9)

  第五章
  有一天,静秋跟教改小组的人到村东头去参观黑屋崖,是个大山洞,听说抗战期间曾经是抗日救国人员的
  藏身之地。但后来被汉奸告了密,日本鬼子包围了黑屋崖,二十多个藏在那里的伤员和村民被堵在里面。日本鬼子放火烧了那个山洞,跑出来的就被乱枪打死了,没跑出来的就被烧死了。到现在,还看得见被烟熏黑的洞壁。
  这是西村坪村史上最沉重的一页,教改小组的成员都听得热泪盈眶。参观完后,本来是吃饭时间,但大家说革命先烈为了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抛头颅,洒热血,牺牲了自己的生命,难道我们晚点吃饭都不行吗?于是大家顾不上吃饭,就开会讨论编写这一课的事情,一直到下午两点才散会。
  静秋回到大妈家,没看见老三,心想他肯定来过了,现在又回去上班了。她匆匆吃了点剩饭,就赶着写今天听到的东西。
  但是到了第二天中午,老三没有过来,静秋有点惶惑了,难道他昨天来了,发现我不在,就生气了,再也不来了?她觉得这是不可能的,她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让老三为她生气?
  跟着有好几天,老三都没有再出现。静秋开始失魂落魄了,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头,写东西也写不出来,吃饭也吃不好,老想着老三到底为什么不过来了。她想问问大妈他们,老三到那里去了,但她不敢,唯恐别人误会她跟老三有什么。
  傍晚的时候,她带着欢欢做幌子,去工棚那里找老三。到了勘探队的工棚附近,没有听见手风琴声。她在那里流连了好一阵,但不敢到工棚里去打听老三的下落,只好怏怏地回来。
  后来,她实在忍不下去了,就旁敲侧击地问大妈:“欢欢刚才在问三爹这几天怎么没来…………”
  大妈也很迷惑,说:“我也正在说老三怎么好几天没来了呢,怕是回去探亲去了吧。”
  静秋心里凉了半截,他探亲去了?他是不是已经结婚了?她从来没问过他结婚了没有,他也从来没提过他结婚了没有,长芳从来没说过他已经结婚了,但长芳也没说过他没结婚。
  他说他上高中了才文化大革命,那他应该比她大六、七岁,因为文化革命开始的时候,她才上小学二年级。如果不响应晚婚的号召,他恐怕也可以结婚了。
  想到他已经结婚了,她的心好难受,总觉得他骗了她一样。但她把这段时间的点点滴滴都拿出来想一遍,又觉得他没骗她什么,两个人就是在一起聊聊写东西的事,没说什么别的,也没做什么别的。
  那个玻璃板下面有他一张照片,很小,一寸的,像是为办什么证件照的那种。没人的时候,静秋常常盯着那张照片出神。她觉得自从遇见他,她的无产阶级审美观已经完全彻底地被他改变了,她只爱看他那种脸型,他那种身材,他那种言谈举止,他那种微笑。什么黑红脸膛,什么铁塔一样的身材,统统都见鬼去了。
  但是他却不再露面了,难道他看出什么,所以躲起来了?她想到过段时间,她就会离开西村坪,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如果他几天不露面,她就这么难受,那以后永远见不到他了,她该怎么办?

  第11节:山楂树之恋(10)

  很多时候,一个人发现自己爱上了一个人,都是在跟他分别的时候,突然一下见不到那个人了,才知道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对那个人产生了很强的依恋。
  静秋只觉得害怕,这种依恋的心情,她还从来没有体验过,好像她在不知不觉之中,就把自己的心放到了他手上,现在就随他怎么处置了。他想让她的心发痛,只要捏一捏就成;他想让她的心快乐,只要一个微笑就行。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不小心,明知道两个人是不同世界的人,怎么还会这样粗心大意地恋上了他。
  也许所有的女孩,特别是家里贫穷的女孩,都做过灰姑娘的梦,梦想有一天,一位英俊善良的王子爱上了自己,不嫌弃自己的贫穷,使自己脱离了苦海,生活在幸福的天堂。但静秋不敢做这样的梦,她知道自己不是灰姑娘。灰姑娘穷虽穷,但她长得多美呀!而且灰姑娘的父母也不是地主分子或者历史反革命的子女。
  她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老三喜欢,他一定是中午闲着没事,才到大妈家来玩一玩的。也许他就是书中说的那种花花公子,使点小手腕,把女孩子骗到手了,就在自己的“猎人日记”里记上一笔,算作自己的辉煌战绩,然后就出发到别处去骗别的女孩了。
  静秋觉得自己已经被老三骗了,因为她已经放不下他了,他肯定看出来了。也许这就是妈妈经常说的“一失足成千古恨”?
  她想起里的一个情节。简爱为了让自己放弃对罗切斯特的爱,每天对着镜子说:你是个相貌平平的姑娘,你不值得他爱,你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
  静秋也想把镜子找出来,对自己说这句话,但她觉得那样就是承认自己爱上他了,但她连对自己也不敢承认这一点。她还是个高中生,人家那些毕业了的,工作了的,都还要提倡晚恋,更不用说还在读书的人了。她对自己说,我一定要学会忘记他,即使以后他回来了,我也不能再跟他接触了。
  她在自己写村史的本子的最后一页写了个决心书:“坚决同一切小资产阶级思想划清界限,全心全意学习、工作,编好教材,用实际行动感谢学校领导对我的信任。”她只能写得含混一些,因为没有地方可以藏匿任何个人隐私。但她自己知道“小资产阶级思想”指的是什么。
  但过了几天,“小资产阶级思想”又出现了。那是一个下午,快五点了,静秋正在自己房间写东西,突然听见大妈欣喜的声音:“你回来了?是回去探亲了吧?”
  然后她听见那个令她心头发颤的声音:“没有啊,我去二队那边了。”
  “欢欢问了你好多趟,我们都在念你呢………”
  静秋慌乱地想,还好,大妈没说我也问了好多次,都算在欢欢身上了。她听见那个小“替罪羊”在堂屋里欢快地跑来跑去,过了一会儿,还拿来几颗糖给她,说是三爹给她吃的。她接过来,又全都给回小“替罪羊”,微笑着看他一下剥开两颗,塞到嘴里去,把两边的腮帮子胀得鼓鼓的。
  她克制着自己,坐在自己房间里不出去见老三。她听见他在跟大妈讲话,好像是说二队那边出了技术故障,他被叫过去解决什么问题去了,二队是在严家河下面的一个什么村子里。
  她舒了一口气,一下就忘记了自己的决心,只想看见他,跟他说几句话。她不得不把自己写的决心书翻出来,一遍遍地看,对自己说:静秋,考验你的时候到了,你说话要算数啊。于是她死死地坐在桌前不出去。
  过了一会儿,她听不见他的声音了,知道他已经走了,又后悔得不行,如果他又去别的什么地方,几天不过来,那她不是错过了今天这个难得的机会?她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想出去看看他往哪里走了,即使看见一个背影也可以让自己安心一下。她刚站起来,转过身,就看见他斜靠在她房间的门框上看她。
  “你………要到哪里去?”他问。
  “我去…………后面一下。”
  屋后有个简陋的厕所,所以“去后面”就是上厕所的意思。他笑了一下,说:“去吧,不耽搁你,我在这等你。”
  她站在那里,呆呆地看他,觉得几天不见,他好像瘦了一样,两边脸颊陷了下去,下巴上的胡子冒了出来,她从来没看见过他这个样子,他的下巴总是刮得干干净净的。她担心地问:“你在那边………好累呀?”
  “不累呀,技术方面的事情,不用什么体力的………”他摸摸自己的脸,说,“瘦了吧?睡不好…………”
  他一直盯着她看,盯得她心里发毛,心想我的脸颊是不是也陷下去了?她小声说:“怎么你去………二队那边………也不告诉…………大妈一声呢?欢欢老问起你呢。”
  他仍然盯着她,也小声说:“那天走得很急,我没时间过来告诉你…………们,后来在严家河等车的时候,我到邮局去告诉了老大,以为他回来时会告诉你们的,可能他忘了……………。以后不能指望别人,还是我自己过来告诉你一下…………”

  第12节:山楂树之恋(11)

  静秋吓了一跳,他这是什么意思?他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知道她这些天在找他一样。她声明说:“你告诉我干什么?我管你………到哪里去?”
  “你不管我到哪里去,但我想告诉你我到哪里去了,不行吗?”他歪着头,有点不讲理地说。
  她窘得不知道说什么了,赶快跑到后面去了。在屋外站了一会儿,才又跑回来,看见他坐在她桌子跟前,正在翻看她写作用的本子。她抢上去,把本子合起来,嗔怪他:“怎么不经人家许可就看人家东西?”
  他微笑着,学她的口气问:“怎么不经人家许可就写人家?”
  她急了,分辩说:“我哪里写你了?我提了你的名,道了你的姓?我写的是…………决心书。”
  他好奇地说:“我没说你写我呀,我是说你不经那些抗日英雄许可就写人家…………。你写我了?在哪里?这不是你写的村史吗?”
  静秋不知道他刚才看见她的决心书没有,很后悔说错了话,也许他刚才看见的是本子前面的村史。
  还好他没再追问,而是拿出一支新钢笔,说:“用这支笔写吧,老早就想给你买一支的,没机会出去…………。你那支漏水,你看你中指那里老是有块墨水印…………”
  她想起他的确说过要买支笔给她。因为他老爱在衣服上面口袋那里插好几支笔,有一次她笑他:“你真是大知识分子,挂这么多钢笔…………”
  他笑着说:“你没听说过?挂一支笔的是大学生,挂两支笔的是教授,挂三支笔的…………”他卖个关子,不说下去了。
  “是什么?挂三支笔的是什么?是作家?”
  “挂三支笔的是修钢笔的。”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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