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冰冷而残酷的沉默。
蒋昕为了不引起萧辰的怀疑,没有禀报舒雅与赫图撞头一事。但是萧辰知道自己下手有多狠,那是多年习武的内力修为凝聚的三掌。即使没有后来那一下撞击,也足以让舒雅毙命。也幸而舒雅武功不弱,若是普通女子,恐怕只挨萧辰那一个耳光就别想活命了。
当时在侧的赵皇后,手心悄然浸出了冷汗,紧张地等着萧辰的回答。
萧辰长久的沉默,终于让赵皇后心里渐生寒意。
难道,他准备不救治那女人了吗?
因为她的背叛,他便要看她死吗?
最后,萧辰终于用不带一丝感情的语声,吐出寒冰般的话语:
“传太医。她死了扶日会兴兵犯境。”
就这样简单的一句,再没有多余的话。
从那晚以后,萧辰绝口不提文襄夫人。赵皇后若不小心提及,萧辰就会将寒意刺骨的眼神射向她,也不顾及她有孕在身。
“你说,如果是你,或者本宫,出了这样的事,皇上会不会如此暴怒?”
赵皇后突然问沁水。
沁水被这个问题刺痛了。
不知为何,她下意识地觉得,如果辰哥哥撞上的是她和赫图,恐怕不会有这么激烈的表现。
那晚他看见她背后纹身的“琰”,也不过就稍稍发了一通火。后来她用烛火焚烧后背,辰哥哥赶来时,已经完全不在乎她背上的刺青,甚至劝她留下。
若是姐姐呢?辰哥哥会亲手执火烧掉吧?
辰哥哥对姐姐,是一种什么感情呢?
这时,一道炸雷从天际劈下,震得殿宇抖动,殿内的两个女子都同时骇得一颤。
不多时,暴雨便倾盆而下。震耳欲聋的雷声,哗哗的巨大水声,让沉寂的徽音殿变得像一叶海上孤舟。
赵皇后唤侍女进来点灯,并且问沁水饿不饿,要不要传晚膳。
风太大,许久才点上殿内的灯烛。带着湿润雨气的风,一阵阵灌进来,吹得殿中烛影缭乱。
满殿都是风雨的气息,驱散了白日的暑热,只觉一缕缕幽凉爬上肌肤。
沁水一边摇头说不饿,一边又看了一眼漏壶,喃喃道,“都巳时了,辰哥哥怎么还不回来?”
赵皇后莫名地颤抖起来,她让侍女搀扶着,慢慢踱到殿门边,望着外面白茫茫的夜雨。廊下风灯照耀下,暴雨如注,仿佛天地间煮开了一锅沸水。
不时有闪电穿越雨幕,像狰狞的龙爪发泄着心中最痛悔的悲意。
这时,雨中有几盏宫灯摇晃而来,被暴风雨打得晃晃荡荡的宫灯,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宫灯摇摇曳曳穿过白哗哗的水柱,来到廊下。全身淋得透湿的龚如海,见了皇后就仓皇失措地喊,“皇后,皇后,皇上不见了!”
☆、第七章 北帝之痛(2)
“皇后,皇后,皇上不见了!”
“你……你说什么……”赵皇后大骇,几乎站不稳,被几个宫人抢着扶住。
龚如海是萧辰最心腹的总管内监,总是贴身跟随萧辰,连他都不知道萧辰去了哪里,可见事情有多糟糕。
“今日皇上与异性兄弟岳圣清把酒言欢,酒至酣处,皇上提出与岳圣清切磋武艺。皇上不许带侍卫,也不许声张,只有老奴跟着。皇上骑了骕骦,与岳圣清出了城。一直到东门外的惠山脚下,才下马来摆开阵势。
彼时,皇上使枪,岳圣清使剑。老奴听说,岳圣清以前打不过皇上。但今日不知为何,刚过几个回合,皇上就负了伤,右臂血流不止。
岳圣清当即提出休战,但皇上暴怒不许。岳圣清见皇上今日酒醉昏乱,所以后来几个回合就有意让着皇上,皇上却因此发怒,非要岳圣清全力以赴。
岳圣清拗不过皇上,只得拿出真功夫,接下来皇上几处负伤。老奴实在看不下去,毕竟,皇上不是江湖人,是一国之君。老奴上去劝了几句,皇上却用枪指着老奴,震怒地喝令老奴滚蛋。
老奴只得消失在皇上视野,但亦不敢走远。就在东门外转悠,后来下起暴雨,老奴去惠山脚下,却已经不见岳圣清与皇上的身影。
都是老奴的过失,老奴万死莫赎啊!”
龚如海说着,在廊檐下匍匐跪地,嚎啕大哭。
赵皇后听这段话时几度摇摇欲坠,幸而她身边已经围满了宫人,都簇拥着她。
她勉强镇定住自己,声音颤抖地问,“龚总管,皇上宴请岳圣清时,你是否伺候在旁?”
“老奴在。”龚如海从地上抬起头,满面老泪纵痕。
“岳圣清跟皇上都说了什么?”
“说了许多事,老奴不记得了……”
“龚总管,你还瞒着本宫么!”一向柔婉温雅的赵皇后,突然起了厉色。
龚如海一震,结结巴巴说,“皇后恕罪,老奴只是怕,怕皇后伤心,于皇嗣不利。”
“皇上都失踪了,本宫还有比这更伤心的?皇嗣!皇嗣!皇上心中若有这个皇嗣,何至于失踪!”端雅文静的赵皇后,前所未有的急怒了,清丽淡雅的姿容,竟隐隐散发一丝狂乱。
“请皇后冷静!以皇嗣为重啊!”龚如海在地上叩头不止,痛声高呼。
这时,一直站在后面,脸色惨白的沁水,踏前几步,扯起冷戾的笑容,问龚如海,“你就实话告诉皇后吧,岳圣清是不是替文襄夫人喊冤了?”
龚如海哑然片刻,终于咬咬牙说道,“老臣没有听见岳圣清说起这个,但是岳圣清给皇上带来一封书信。皇上看完信,就让老奴去扶鸾宫,将一位叫做慕依琴的废帝旧妃带去。后来,皇上吩咐老奴在殿外等候。过了好久,老奴见到几位禁军被皇上唤进去,将那慕依琴拖了出来,也不知是死是活。然后,皇上才又召唤老奴进殿伺候。老奴偷窥了皇上神色,发现皇上眼睛血红,满面泪水。不过,还算控制得住。皇上失控是后来,岳圣清说,南楚要娶扶日可汗的女儿,莎妮公主为皇后。”
“莎妮公主……”赵皇后怔怔重复,神情茫然。
沁水眼神轻蔑而憎恶,冷笑道,“当年我父皇曾经封过一位顺常,名叫夏紫瞳。后来,我羽哥哥迎娶了扶日可汗的女儿,名叫舒雅公主。现在,南楚又迎娶莎妮公主。真了不起啊,随时可以变换身份,不断更换男人。赵姐姐,这世上,你还见过比她,更下。贱、更无。耻、更肮脏的女人吗?真是千古未闻!我活这一世,能有这样一个姐姐,当真三生有幸!”
说到最后,沁水的语气已经带上了刻骨的恨意与怨毒。
赵皇后却像是根本没听见沁水的话,只是满眼悲伤惶惑,喃喃自语,“皇上知道了,皇上全都知道了,他会恨我的,他会恨我的,我早说过不能这样,不能做这种事啊……”
“皇后,请你快拿个主意,该怎样找到皇上!”龚如海跪在赵皇后脚下悲呼。
赵皇后突然推开扶掖她的众人,疯了一样往雨里冲,“我去找皇上,我要找到皇上,我要他原谅我……”
这一下所有人都炸开了锅,侍女内侍们赶紧一拥而上,拦住赵皇后,“皇后,皇嗣要紧啊!皇嗣要紧啊!”
暴雨像巨大的银鞭,无情地抽打下来,并不因为那巨大的肚腹里孕育着新生命,就稍稍留情。
赵皇后被瓢泼大雨冲激得几乎站立不住,只觉得那巨大的水柱,全都往自己的肚子击打而去。全身上下瞬间湿透,罗纱袍服紧贴身子,越发勾勒出肚子的形状,如此清晰而悲惨。
轰轰的雷声在云层间窜动,震得天地都在摇晃。
一道耀眼的闪电中,有一人顶盔贯甲按剑而来,因甲胄在身,所以见了皇后只是单膝半跪,声音急切中带着喜悦,“皇后,皇上找到了!末将未能将其劝回,右卫将军已经亲自去劝!”
前来报讯的是左卫将军傅松。今日该他值勤宫廷宿卫,所以得到皇帝失踪的消息,他首先去找。找到后,萧辰却不理,不肯回宫。
傅松知道跟萧辰最有交情的是右卫将军,蒋昕。但是今天不该右卫值勤,所以蒋昕在自己府邸。
傅松一边派人去请蒋昕,指望与皇上一起长大的蒋昕能将其劝回。一边赶回宫里来禀报皇后,希望皇后放心。
却没想到,赵皇后突然变得无比强硬、疯狂、凌厉,“皇上在哪里?带本宫去!”
众**惊。
大概都从未见过温婉的皇后,如此凌厉与决绝。
傅松一时无措。徽音殿的下人们一边试图将皇后从雨里拥回殿中去。一边齐声急劝,“如此风狂雨骤,皇后还是不要去了!皇后当以皇嗣为重啊!”
赵皇后广袖挥舞,厉声喊道,“你们若拦我,我就在这雨里不走。你们若让我去,我上了銮舆,还可避雨。”
沁水也走到了雨中,推开簇拥着皇后的下人,“你们就让皇后去吧!赵姐姐,我陪你一起去!我就不信,辰哥哥为了那么个烂。货,连皇嗣也不要了!”
☆、第八章 北帝之痛(3)
耀眼的电光像银色的巨龙,张开狰狞的利爪,一下又一下地撕扯着茫茫雨幕,每一下都带着狂暴而疯狂的悲怒。
浩瀚的牧江在雨夜里只剩一片无边无际的漆黑。只有当闪电照彻天地的时候,可以看见巨大的雨柱激在江面上,溅起满满一江浩浩荡荡的水花。
坐在江边的男子,因为身上的衣服湿透,已经将外袍与内单脱下,只着锦袴,赤。裸的上身裂开了好几处伤口,鲜血不断涌出,又不断被暴雨冲刷流下。
坐得太久,那些伤口终于不再有血流出,被暴雨冲激浸泡得发白,伤口边缘的皮肉翻卷出来,被雨水击打着,只觉惨淡狰狞。
电光掠过时,可以看见他赤。裸的胸膛有金光闪耀。
那是一枚金牌饰,浮雕着凶猛悍勇的兀鹫。金色的牌饰映衬着男子薄薄的两块胸肌,散发出夺目的男性美,却也流溢出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怆痛。
“辰……你带这个牌饰比我带好看多了……这就是你曾经射下的那只康多啊……这个牌饰只有你和父汗这样的男人,才配得上……”
她说这话时,眼里的深情与骄傲,闪耀着迷人的紫色光华,焕发出绝世的美丽。
大漠上飞得最高的猛禽是康多,大漠上最美的女人,是我的舒雅……
仿佛还是昨天,她抱着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小。腹,许久许久,都不动一下。唯有灼热的泪水,顺着他小。腹的草丛,不断流淌……
“舒雅……你每次都哭……”
那样的眼泪,怎么会有假?
如果不是爱他入骨,怎么会每次做。爱都哭?
如果不是爱他入骨,怎么会用那样的眼神看他?
“辰……你是我的神啊……”
说这话时,那双紫色的眼睛里,满满的爱意,浓得几乎要融化,那浓艳的紫色,几乎可以把人沉溺进去……
他为什么不听她解释呢?为什么认定了她会背叛呢?
是因为他没想到身边最亲近的人会联手对付她?
还是因为她五年前出卖过他,让他对她始终不能敞开心扉地信任?
或者是因为她曾经为达目的、数次委身于人,给他留下了一个yin。乱。放。荡、水性杨花的印象?
“辰……我没有……我没有啊……我怎么会……我那么爱你……”
那晚,她在后面执着地追他,他用的是全部的内劲打她,被他这样打过去,就算是身负武功的她,应该也是爬不起来的。
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她一次次爬起来,一次次地追上来解释。
“我没有……我没有啊……”
这凄惨绝伦的呼喊,随着轰鸣的雷声,在他耳畔反复撕扯、震荡,让他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舒雅——舒雅——舒雅——”
沉郁冷峻的男子,突然站起来,对着夜雨茫茫的大江,呼喊着心爱的名字。
这样悲狂、痛悔、凄怆的呼喊,就连响彻天地的雷声也掩盖不住,穿越了隆隆雷霆、茫茫雨幕、浩浩大江,在天地之间久久回荡。
“皇上……”身后响起一个急迫的呼声。
萧辰慢慢转身,看着跪在暴雨中的蒋昕,双手慢慢收紧,握成了颤抖的拳头。
“蒋昕……你怎么可以,让人动了朕的女人……她是我的女人,是我的女人,你难道不清楚?!”
暴雨激烈的声音将萧辰的吼声变得更加狂暴。
随着这一声声凄厉的怒喝,有耀眼的金光照亮雨幕,凌厉的气劲带着穿透血肉的悲怒,“噗——”地一下扎进了蒋昕肩头,鲜血随着一道电光,在银亮的雨幕里,绽放凄艳的花朵。
蒋昕被这转战天下、纵横无敌的金枪,整个人挑了起来,悬在半空。
暴雨像大片的瀑布落下,手执金枪、悲怒欲狂的萧辰,被枪尖刺穿、悔恨欲绝的蒋昕,就这样仿佛定格在电光频频的雨幕中。
只有殷红的鲜血顺着纹理绚丽的枪杆,往下流淌。
大股的雨水冲激下,蒋昕湿淋淋的面上浮出凄迷遥远的惨笑,“皇上,末将只是不想看见公主变成这个样子……”
蒋昕的目光穿越了一道道巨大的水柱,看见了那个笑容灿烂纯真、眼睛黑白分明的小女孩……
每次她一出现,就仿佛带着春日里最温暖的阳光。
“昕昕……我偷偷让人在他坐骑的食料里掺了药,今**就等着看他丢人吧……”
当年二皇子萧隽与三皇子萧辰,都精擅骑射。但是,卫宣帝南征北战只带萧辰,不带萧隽。
萧隽嫉妒萧辰,就将怒气撒在萧辰最心腹的侍卫,也是自幼练武的玩伴蒋昕身上。
萧隽畏惧萧辰,不敢当着萧辰的面攻击蒋昕,背地里却数次辱骂蒋昕。
蒋昕是母亲与一位朝中重员的私生子,这也是他少年时最敏感的痛处。
只要萧辰不在,萧隽就叫蒋昕“野种”。有一次被沁水听见,沁水暗暗记在心上。
过了几日,卫宣帝出猎,几位皇子和宗室子弟忙着表现自己的骑射功夫,以前每次出猎都能大出风头的二皇子萧隽,此番却因坐骑突然发狂,将他颠下马背,不仅毫无所获,自己也被迫在床榻上躺了两个月。
“怎么样,昕昕,算不算替你出了一口恶气?”
那年,她十二岁,那样的笑容,顽皮中带着得意,甜美而又纯真,永远烙在了他心底……
“昕昕,放了我吧,放了我,我再香你一个,可好?”
“昕昕,我不为难你了。你不用放我了,但是我想再亲你一下,可以吗?”
“昕昕哥,好哥哥,求求帮我这一次吧。你帮了我,我准许你亲我一百下,随便你亲哪里!”
“昕昕哥,可以亲我一百下哦,幸福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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