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哥哥,你是说,那个紫眼睛jian货,她是色目国的谍者?”萧辰回想联翩的时候,沁水也思前想后,最后作此推断。
黑暗中,萧辰久久沉默。沁水只能看见他深幽的眸子,泛着粼粼的冷光。
再次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与紫瞳相处的几日,萧辰想明白了。自己不是惑于紫瞳的美色,而是她的眼神。
一向对女色不上心的他,之所以独独对紫瞳难以忘怀,只因为从来没有女子用那样的眼神看过他。
那双紫色的眼睛,再次清晰深刻地闪耀在黑暗中,照彻他的魂灵。那饱含了最深痛的爱恨,最绝望的等待,最凄惨的经历的一双绝美瞳眸。
那样的眼神,是装不出来的,最出色的谍者也装不出来。
一个娴熟的女谍者,如果要利用一个男子成事,只会以美色相饵。再高明一点的,不直接出卖色相,也会装出对该男子崇拜,爱慕,情深似海。
一个训练有素的谍者,怎会在利用对象面前流露出恨意?那深彻入骨的恨,在那双紫眸中几度沉。浮,几欲喷薄。
而这恨,似乎又饱含着刻骨铭心的爱。两次云。雨,她都流泪。一次是背对他,默默地流了一脸。一次是突然搂住他,哭得柔肠寸断。
有哪一个谍者,有必要在利用对象的面前,将最深的爱与最深的恨交织冲撞?
绝不仅仅是色目国的谍者这样简单!
“辰哥哥,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沁水犹豫的声音打断了萧辰的冥思。
萧辰沉默着等她说下去,她继续说道:“当时,我之所以急着带走紫瞳,是因为紫瞳对我说,她知道我的身世。她说如果我立刻带她进京,她就向我透露我的身世。”
“你的身世?”萧辰一惊,黑暗中的眼睛闪出光来。
“辰哥哥,你从来没听过宫里的传言吗?”
“什么传言?”
☆、第四十四章 爱恨因何
“母妃不是我亲娘。”
“你不是曾婕妤生的?”萧辰仔细地回忆,沁水生于自己十岁那年。十岁……记忆已经很模糊。自从五岁那年母妃离去,父皇就把自己交给谢淑妃抚养。大约十五岁,谢淑妃病逝,父皇就在那年封自己为晋王,将已逝皇叔琅琊王的旧宅赐给自己做了王府,然后自己就搬出了宫城,住进了晋王府。
十岁的时候,自己还在宫里居住,但是对于沁水的出生,却没有丝毫印象。和沁水要好起来,反而是自己搬入王府以后。记忆中,好像是自己十八岁大婚那年,八岁的沁水第一次出宫,到晋王府参加婚宴。就从那以后,沁水就经常缠着自己教她武艺和骑射。
在他印象中,沁水一直就是曾婕妤的女儿。他实在想不起来,十五年前父皇还有哪个妃嫔怀孕生子了。
他这样一说,沁水凄凉地笑了:“那是因为父皇刻意隐瞒。我的亲生母亲,从一生下我,就被赐死了。”
萧辰一震,心中忽然涌起一阵爱怜与疼痛,轻抚着沁水的肩背,以示安慰。沁水低了头,双脚收拢,脸埋进膝盖,低低道:“但是,紫瞳封为顺常之后,搬离芳德宫那天告诉我,我的生母,不是赐死的,而是被父皇亲手杀死的。”
萧辰双手一环,将沁水搂在臂弯里,默默承受着她的痛。少顷,才问她:“紫瞳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我也不知道,她不肯说。”沁水摇头,声音凄楚。
“你别想得太多了,这只是紫瞳的一面之词,真假难辨。”用力搂了沁水一下,以示安慰,萧辰说道。
“我问过曾婕妤,她一口否定了,而且很生气,说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我下来,不知我从何处听了流言,竟连生母也不认了。”
“兴许她说的是真话。我在宫里长大,也从没听说过你不是她亲生的。”
“可是,辰哥哥,那个紫眼睛的女人,她…… ”沁水忽然全身颤栗,靠紧了哥哥,迟疑着说:“她曾经对我说过一句很奇怪的话,她说……”
沁水顿住了。感觉到她的颤抖,萧辰霍然觉得一种说不出的诡异,这种感觉就像第一次见到紫瞳时的感觉。
他永远忘不了,那晚他走进军帐,她回过头来。美艳的脸令人震惊,但更令人震惊的是,她的目光在触及他面庞的那一瞬间,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那是难以言状的变化,那样复杂,那样奇诡,令他顿时产生了不真实的感觉,如在梦境,挣扎难醒。
此刻,那种感觉再次袭来,恍惚中,听见沁水颤抖的声音:“她说,她才是沁水公主!辰哥哥,不知道为什么,我忘不了她说这话时流露出的深深绝望和悲哀。尽管我讨厌她,甚至憎恨她,但是每每回忆她说这句话的眼神,我心里就会说不出的痛惜和难过。就好像……就好像是我欠了她,就好像是我在前世伤害了她!”
奇异难言的感觉在萧辰心底沸腾。许久,他才搂住沁水颤栗的肩头,沉沉问道:“沁水,你是否记得我们跟紫瞳的第一次见面?”
“记得,当时你们俩…… ”一阵心痛袭来,沁水说不下去。
“沁水,你以为那是一见钟情,对么?”萧辰在黑暗里无声地苦笑:“你仔细回忆当时紫瞳的眼神。”
“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你当时的眼神。”沁水摇首,哀伤地说。
萧辰心中一颤,沁水伤心的语气令他有异样的感觉。这么多年了,他不是没有感觉到沁水对他的情愫,但是,她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啊。
他一直选择逃避,此刻亦不例外,佯作不懂她的醋意,他说:“不,沁水,我有那样的眼神,是因为紫瞳的眼神太奇异。”
“怎么个奇异?”沁水问。
“我说不好。她的目光一落到我脸上,就发生了剧变。似乎很惊骇,又似乎很迷惘,很痛苦……好多种情绪…… ”
“为什么会这样?辰哥哥以前见过她?”
“不,从来没有。你也没见过她吧?”
“从来没有。”
“但她却对我们的事情这样清楚。”
沁水忽然紧紧抓住萧辰的手:“辰哥哥,投降吧,跟我回去!你越说我越觉得紫瞳可怕!既然你认识到激起你造反,正是紫瞳的目的,难道你还要顺着她的阴谋继续走下去,让她得逞?”
暗幽幽的淡光浓影里,萧辰的侧影悲冷,沉默,阴郁。
沁水热切地望着他,等待他的回答。见他长久不语,她痛声再劝:“辰哥哥,如今你和父皇举戈相向,弄得山河破碎,遍地硝烟。眼看外族已经入境,若是北卫江山为夷狄所有,你岂不成了千秋罪人!”
又等了一会儿,沁水才听见萧辰幽寒的声音:“沁水,你有没有想过,既然我们谁也不认识紫瞳,为何她对我们的事这样了解?”
☆、第四十五章 上表自罪
“为何?”沁水茫然不解地问。
“说不定,紫瞳就是兰贵妃的人。不管她是在被我俘虏之前就是兰贵妃的人,还是在那之后暗中通款兰贵妃,她与兰贵妃一定有某种避人耳目的联系。”萧辰冷沉沉地分析着,眼中寒光凛凛,“你一直没能见到父皇。说不定父皇病重昏聩,已经被奸妃控制了。父皇周围侍奉的人,其实早就被兰贵妃收买了。英明一世的父皇,不会联想不到紫瞳和疏勒人的关系,怎会在此时向色目国乞兵。只怕,不是病老糊涂、惑于妖妃,就是兰氏一族在父皇病中矫诏传令。”
沁水越听越觉寒意彻骨,声音发颤:“辰哥哥,你是说,兰贵妃为了羽哥哥顺利登基,为了兰氏权势永固,不惜卖国,与紫瞳交易?”
“不知道兰贵妃是否意识到,紫瞳筹划的一切都是为了色目国入侵。但是兰贵妃与紫瞳之间,肯定是有交易的。紫瞳极富权谋,或许用了什么谎言,引兰贵妃上了钩。”他唇际勾起一丝凄寒的冷笑,真是没想到啊,他被一个女人耍了,耍得这样惨!可是,他忘不了她的眼神,忘不了她在做。爱时搂住他失声痛哭!他与她之间,绝非利用这样简单!冥冥中似乎有一段噬骨之痛的爱,被那双紫色的眼睛,深深的,深深的,钉入了他的生命。
“那么,辰哥哥……”沁水并不知道萧辰此刻心中的翻江倒海,只是惶恐悲苦地问:“我们该怎么办呢?你若不降,就只有腹背受敌。不论你胜,还是朝廷胜,色目国都坐收渔利。”
“我若降了,必死无疑。”萧辰字字如冰刀,切入沁水心中。
沁水的声音变得虚弱无力:“可我手中的圣旨,确实是父皇亲笔字迹。难道朝廷要失信于天下。”
“哼。”萧辰的笑声寒意四射:“只怕届时,兰氏要说你矫诏。沁水,兰氏就是要利用你,诱我入瓮。”
“辰哥哥……”沁水剧烈一颤,心有余悸,庆幸当日辰哥哥没有被自己招降,否则自己岂不是害了他。
“而今之计,惟有——”萧辰头靠廊柱,仰首朝天,从胸臆间吐出苍凉的长叹。
沁水等他说下去,他却长身而起,瞬时恢复了一贯的冷毅刚强,“沁水,你随我来。”说着,转身健步向寝室走去。
沁水赶紧起身,小跑着快步追上。
进到寝室,萧辰迅速铺展笔墨纸张,刷刷刷转眼间就修书一封,沁水接过,就着灯烛一看,只见清遒刚劲的字迹写道:
“往者南朝为虐,袭扰边鄙,民不得生。臣仗天威,大破汉军,收复旧地。人云,功高不赏,位高难制。臣愚昧,不知韬晦谦抑,以致馋毁日至,父子相疑。夷人乘衅间构,以紫瞳女,**于臣,谋刺于君,乱君之圣听,陷臣于不义。臣不能自绝于美色,亦不能自达于朝廷,坐遭侵枉,遂致称兵犯阙,沦为逆贼。今闻色目入境,臣恐萧墙内乱,父子cao戈,致使夷狄坐收渔利,江山沦于他手。特请归降朝廷。但罪孽深重,死不足惜,闻夷狄近在眼前,举戈欲动,臣自请以本部军马,出击戎兵。胜则光宗庙之玄灵,振大卫之天威,败则抵不孝之孽债,赎谋逆之罪愆。伏惟圣听幸勿生疑,勿堕夷狄诡计!”
萧辰眼神坚韧寒彻,注视沁水:“朝廷此时定是兰氏天下,此表到不了父皇手里。最好是将此表先送至舞阴侯孙绍宗手里,舞阴侯忠名素著,他阅过此表,若能暂时按兵不动。只要他不袭击我,我有把握大败色目,将他们驱逐出境,赶回大漠。”
萧辰口中的舞阴侯,就是此番朝廷派来剿灭萧辰的带兵将军,临行前被朝廷临时拜为讨逆将军。
萧辰扬声对外喝道:“来人!”
一个侍从趋步进来,躬身垂首:“殿下有何吩咐。”
“去请伏波将军来一趟,就说事急,赶快。”
侍从领命欲去,一声娇喝:“慢着!”沁水转而对萧辰道:“辰哥哥是想让伏波将军去送奏表么?我觉得,此表由我亲自送去更合适。”
萧辰神色一动,目中浮出担忧:“沁水……”
沁水按住萧辰的手,眼里的光芒坚定而纯净:“辰哥哥,我是朝廷派出的招抚使,手握赦你无罪的圣旨,又是父皇的爱女,由我去送奏章,并且劝谏舞阴侯暂不进攻你,难道不是最合适的吗?”
萧辰深深地凝视沁水,眼底荡漾着感动,继而又化为坚实的信任,将奏表折好,塞进沁水衣襟:“好,我静候佳音。”
沁水迎视辰哥哥,紧抿樱唇,使劲点点头。
于是,萧辰派了自己帐下最得力的伏波将军杜放,领了五千兵马,护送沁水连夜赶往舞阴侯所据的赫州。
一夜未眠,天色将明时,萧辰望着残烛昏灯,终于抵不住,迷迷糊糊睡过去。却在恍惚间,听见门外蒋昕惊慌的声音:“殿下!殿下!赫州来使!”
萧辰迷糊着,有一晌没反应过来,然后霍然惊醒,一坐而起:“带他进来!”
也不顾自己尚未盥洗更衣,尚未束发戴冠,就这样接见了赫州使者。赫州使者见萧辰如此急切,便知这一趟来对了。刚要见礼,萧辰蹙眉冷脸,摆手喝止:“免礼!有话快说!”
赫州使者不言不语,面无表情,慢吞吞上前,将一个红木匣子,毕恭毕敬地置于萧辰榻前的矮几上。
萧辰心里顿时笼罩一片不详,外表倒还镇定,利索地拿过匣子,毫不犹豫地打开,眼神瞬间凝滞。
☆、第四十六章 孤胆救妹
红木匣子里有一道金光熠熠闪动,令萧辰眼神一痛。是今年沁水及笄,他送给沁水的礼物,一条金色的链子外加一个小金剑吊坠。他当然知道,自从收到这件礼物,沁水就系在脖颈里,从未离身。夏天的时候,沁水穿轻薄鲛绡,他分明看见那吊坠刚好垂于她的蓓。蕾之间。
这样意义非凡的贴身饰物,他们竟能将之取下,那么沁水的处境,可想而知!
萧辰心中忧急如焚,脸上却维持着冷静,抬眸,锋利的目光直射向赫州使者,等他解释。
赫州使者被这寒光凛冽的眸光刺得垂下眼睛,答道:“我们侯爷说了,若要公主毫发无伤,除非殿下不带兵卒,不携器械,匹马单身,前往赫州,束身待罪。侯爷会一直等着殿下。”
萧辰心头一骇:侯爷!这么说,扣押沁水的,是舞阴侯孙绍宗?据自己对孙绍宗的了解,当年他跟随父皇打天下,为抗击南朝,开疆拓土,将三个儿子的性命,送在疆场。如此忠心贯日,一心为国的勋臣,看了自己的奏表,难道还意识不到色目国的阴谋?他又是如何得知沁水与自己超越兄妹的情意?他又如何胆敢以一国公主为质?难道说,连他也成了兰贵妃的人?
萧辰不及深想,凌厉如寒刃的目光,锁紧使者:“公主究竟如何了!”
“小人只是带话的,其他一概不知。”使者不敢与萧辰对视,只低了头,漠然回答。
萧辰知道问不出什么,心里急痛交迸,如煎如焚,但他知道,此时干着急是没用的,所以须臾就冷静下来,跃身而起:“好,我这就随你去。”
萧辰让赫州使者到外面等,叫来蒋昕和帐下另一名得力干将,中坚将军李洪,分别交待了他们两个。然后换上明蓝色夔纹锦袍,批黑丝绣金披风,头戴远游冠,此外身无别物,赤手空拳,跨上乌电马。
萧辰的乌电马是罕见的神骏,速度比赫州使者快。赫州使者很快追不上萧辰,萧辰也不等他,疯狂地挥舞马鞭,催促乌电疾驰。
大雪初霁,红日初升。飞速的奔驰中,迎面而来的寒风像尖利的长刀,一道一道切割他的脸庞,耳畔是激烈的风声,像是厉鬼的惨嚎,撕扯着萧辰焦急的心脏。
到达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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