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还要走?”高君琰微惊,眼底有不易察觉的喜色。
“我听说你好几次试图攻取萧辰后方,截取萧辰粮道,都陷入埋伏,全军覆没。萧辰的消息为何那么灵通?”
“当然是碧霄宫的作用了,没想到碧霄宫主竟连自己的容貌都可以放弃。”
“是我们当初判断失误了。对于碧霄宫主来说,最重要的,其实不是容貌。”
高君琰眼里亮光一闪,“是萧羽!对了,如果萧羽在我们手里,不怕碧霄宫主不为我们卖命!”
冷百合浮起冷毒的浅笑,“碧霄宫主与萧羽形影不离,要擒拿萧羽,难于登天。但是,我不用把萧羽直接抓在手里,我只要找到机会给萧羽下毒,碧霄宫主为了解药,就会听命于我。”
“母后已经知道萧羽现在的落脚处?”
“我从岳圣清那里逼问的,岳圣清死之前,我让他给我萧羽的地址,然后我就给他解药。”
高君琰笑起来,笑容阴邪而钦佩,“结果,他给了你地址,你没给解药?那你怎么知道,那地址是真的?”
“不是真的也无妨,我能追查出来,这个你放心好了。”冷百合凝重严厉地看着儿子,“我走之后,这个女人交给你。我会给你留下一份安胎的药方,你记得每日都要给她服用。无论如何,我们保住这个孩子,就多了一样对付萧辰的武器。”
高君琰点头,敛去了平日的戏谑,异常郑重,“我知道了,母后你放心吧。”
冷百合的神色透出淡淡的疲惫,“好了,我先回寝殿好好补一觉。这个女**概还要五个时辰才醒,她醒来之后,你首先记得给她服药。”
高君琰点点头,接过药单。吩咐侯在外面的庆生,赶紧去准备辇驾。
母子俩走出倚晴阁的时候,高君琰的脖颈僵了一下,他控制住想要回首再看一眼内室的渴望,紧随在母亲身后。
廊外碧波荡漾,寒菊怒放。
冷百合将这个院落打量了一番,对高君琰说,“你要多派些侍卫,这次不能让这女人跑了。这女人不简单,有翻覆天下的能力。”
高君琰恭敬垂首,看不清表情,“儿臣知道了。”
冷百合突然站住,盯着儿子,“琰儿,你不要碰这个女人,她非常容易滑胎。”
高君琰抬头看着母亲,半晌,纵声大笑,“母后,儿臣后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儿臣还不至于非要动她。”
冷百合脸上殊无笑意,仍然紧紧盯着儿子,“你不会对她动真情吧?”
“她把我出卖了,我还会喜欢她?我傻了吗,母后?”高君琰笑得邪恶而嘲讽。
“是么?”冷百合并没有露出放心的表情,而是用冷彻如冰的眼神,久久凝视儿子。
许久,冷百合脸上漾开一丝怅惘,“琰儿,你是母后的骄傲与希望啊。我看萧辰对这个女人,爱得极深。你应该比他强,你是要成就宏图伟业的男人,绝对不会被女人所牵绊,对不对?”
“当然不会。”高君琰笑得阴鸷,一口白牙闪着邪肆的光,“漂亮的女人有的是。”
冷百合默然回头往阁中望了一眼,自语般地,“不过,像舒雅这么漂亮的……咱们中原找不到吧。琰儿,你若真的对她动情了,就更应该明白一点。只有得了天下,你才能得到这个女人。如果连江山都被他人夺去,心爱的女人同样会落入他人之手。”
高君琰哈哈大笑,“母后,儿臣若得了天下,还怕得不到比她更美的女人?还要她作甚?”
冷百合点点头,稍稍放心下来。
走到寝宫门口,她对儿子说,“明日我直接出发,你好好与众臣共商御敌之术,不用来送我了。”
“母后一路小心。”高君琰躬身送母后上了步辇,一直恭谨地站在那里。
直到冷百合的步辇完全消失于花木深处,他才慢慢地抬起头,嘴里喊出一个名字,“媚烟……我的媚烟……”
声音里充满了疼痛,凄楚与喜悦。
他转身疾步走回寝宫,穿过含元殿,进到西偏院,掀开珠帘,踏进倚晴阁。
隔着重重帷幔,隐约看见那个躺在床上的身影,他的心跳得几乎一阵阵发痛。
用几乎狂乱的动作,迫不及待地拨开如烟似雾的层层帷幕。
“媚烟……”
☆、四十三 始知相忆深(3)
“媚烟……”
他定定看着静静沉睡的她。
为什么,他原本想好的那些惩罚与报复她的手段,此刻看见她静静沉睡的容颜,所有的怨恨与气恼都瞬间烟消云散。充斥着整个胸襟的,唯有无边无际的温柔。
那么多的温柔,那么多的疼惜,在心中奔涌倾泻,将身心都充盈得满满的。好像是一种灵魂最深处的东西,在多年的沉寂之后,终于释放出来。
他在她榻边跪下来,静静地看着她,伸出手指,轻轻描着她纤长的眉,长而媚的眼线,挺秀的鼻梁,线条柔媚的薄唇,尖尖的下颌……
一遍一遍地描着,仿佛这近乎完美的五官,是他亲手精心雕刻出来的。
那天晚上,在寒风呼啸的破庙里,他把她抱在怀里,用自己所剩不多的体温给她取暖。
为了不让她睡过去,他给她讲故事。
其实他也冷得脑子都快冻住了,但依然搜肠刮肚地回想有趣的故事。还好,他本来就博览群书,一肚子都是故事,加上脑子灵光,口齿伶俐,讲起故事来,最是生动有趣。
她津津有味地听着,果然没有睡过去。
在讲故事的时候,他不时地低头看一眼怀里的她。从他这个角度看下去,她的脸紧贴他的胸膛,正好可以看见她长长的睫毛和直挺的鼻梁。
她的鼻梁比中原女子要高一些,同时又比纯种的胡人要秀气得多,从他这个角度看下去,非常非常美,雕刻般近乎完美。
月光把她的容颜浸润得如梦如幻,仿佛很远,又仿佛很近。
“夏郎,你为什么救我?”
他抓抓后脑勺,“想都没想就救了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话音刚落,就看见无尽的凄凉与悲哀,笼罩了她美丽的面庞。
其实,他是逗她的,他习惯这样半真半假地说话。
她却黯然神伤,以为他只是一时的侠义心肠,是她自作多情了。
“傻丫头。”在她失望伤心至极的时候,他才突然拥她入怀,紧紧抱住,抱得那么紧,紧得她全身骨头都痛了,“傻丫头,我救你,是因为喜欢你啊。喜欢你的勇气,你的聪明。你一箭双雕,干掉了两个男人。你喊出那段话时,我就从你的眼神看出来,你一定恨毒了刘炆,对不对?我知道你肯定受过很多苦,以后,我要让你开始全新的生活……”
九年前的这段爱情宣言,是他永生不会忘记的,也是她永生不会忘记的。
他哪有什么侠义心肠。刘炆杀妾劝酒的时候,眼看着八个美姬的头颅咕噜噜滚落在宴席上。所有人都惊骇变色,只有三个人面不改色。
一个是刘炆,一个被劝酒的对象张奕。
还有一个就是冒充夏语晖的高君琰。
血流遍地,尸横堂上,十七岁的高君琰,却照旧大吃大喝,傻乎乎的,好像他除了吃喝,什么都不懂。
但是,这个似乎毫无恻隐之心的男孩,却冒着生命危险救了素昧平生的女孩。
其实,他当时根本不知道这个女孩长什么样。
是后来在破庙里,他捡了冰棱来,在嘴里融化成水,给她洗了脸之后,才看见她的容貌。
这样美……这样美……
这美丽绝伦的脸庞,仿佛永远看不厌,仿佛可以一直看下去。
等他无意间注意到旁边的漏壶,才发现,还有两个时辰,她就要醒了。
他恋恋不舍站起身,走到外间,唤来庆生,“你去把阿顺他们叫来。”
“阿顺——”高君琰递给他那张药方,“你去御药局抓药。快去快回。”
阿顺领命而去。
“阿禄——”高君琰一边回忆一边写好了另一张纸,“你立刻去御膳房,让他们做这几道菜。”
阿禄领命而去。
“阿祥——”高君琰写好了一张纸递给他,“你即刻去莳花局,向他们要这几种品种的菊花。立即送来。”
阿祥领命而去。
“阿瑞——”这次,高君琰没有写圣谕,而是口谕,“你去尚服局,让崔尚服在今秋最新赶制的服饰里,挑选最华贵最精美的几件,拿过来。”
“阿新——你去朕的书房,从书架上拿这几本书过来,应该就在第一层,或者第二层。”
他知道媚烟喜欢书,他本想把自己的书全都搬过来,将此处空空的书架填满,但怕响动太大,吵着她的睡眠。想了想,还是先拿她最喜欢的几本书,过两天再搬其它书也不迟。
安排完之后,高君琰让庆生伺候他沐浴,用宫廷秘制的百花水,将口腔清洗了五遍。
打开巨大的彩绘描金龙纹檀木衣柜,从里面扯出一件件锦绣华服。每试一件,都在神兽纹落地大铜镜面前,左转右侧地打量。
“庆生,你看朕穿这套如何?”
“庆生,是不是这套穿上更显气宇轩昂?”
“庆生,你倒是给点意见啊!”
庆生无奈而又惶惑地说,“皇上,老奴实在见识粗陋,目光拙劣,不敢妄言。”
“算了,还是等崔尚服来了之后,向她请教吧。”
说曹操曹操到,崔尚服款款进殿,后面跟着一群捧着锦衣丽服的宫女。
高君琰将崔尚服一把拧过来,“快,快来给朕挑选一套最适合朕的服饰。”
在精于衣饰的女官亲手侍奉下,高君琰打扮妥当,望着落地大铜镜中俊美绝伦的男子,他用手端着下巴,嘿嘿地笑了。
这时崔尚服才命令手下的宫女们,把那些女装拿来给皇帝过目。
高君琰一拍脑袋,“忘了告诉你尺寸了!”
崔尚服嫣然一笑,“陛下,臣妾还记得尺寸。刚巧今秋新制的衣服里,有相合的尺寸,臣妾就拿过来了。娘娘要是不满意,皇上再向臣妾另外订做就是了。”
高君琰看她一眼,赞许地笑了。
上次迎娶舒雅之时,高君琰曾经让崔尚服为她准备好多套华美服饰。
崔尚服知道,皇帝只会对一个女人如此用心。所以,这次小太监来传口谕,崔尚服稍稍问了几句,就完全领会了圣意。
这时,去御药局拿药的内侍回来了,殿中支起了瑞兽纹的小鼎,火苗吞吐着,鼎中煎熬的药汤,很快袅袅地散出清苦的气息。
不一会儿,去莳花局的内侍也回来了,后面跟着莳花局的小太监,抬着一盆盆各种品种的菊花。
高君琰指挥着他们,将菊花靠着倚晴阁窗户外的墙边,放了一溜。因为就在窗下,舒雅只要一推开窗,就可以闻到清幽淡雅的菊香。
药煎好了,舒雅还未醒来。高君琰闻着苦涩的药味,突然一拍脑袋,“差点忘了!”
他连忙伏案写了一张纸,传令,“阿瑞——你去御膳房,拿这几种点心过来。”
☆、四十四 始知相忆深(4)
“舒雅——舒雅——”
“舒雅——回来——我不会再让你受伤害!”
“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我的舒雅,我在呼唤你,你听见了吗?”
梦境的深处,似乎有穿透灵魂的呼喊,带着此生最彻骨的爱与痛。
然后,一切又被睡眠吞没……
这样深的睡眠,仿佛经历了许多许多年。
睁开眼睛的时候,首先落进一泓乌黑如墨的深潭,那眼睛的形状,跟她最爱的那个男人一模一样。
“辰……我听见了……我原谅你……”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不断发出凄迷的梦呓。初醒的意识,犹自模糊,却有此生最深的柔情在荡漾。
迷蒙的紫色眼睛里,泪水大颗地落下,顺着眼角,滴落在绣枕上。
他接了她的泪,放进嘴里品尝,落下一颗,他就接一颗放进嘴里。
她怔怔地看着这个熟悉的动作,紫色的眸子涣散了又凝聚,凝聚了又涣散。无数的记忆光影交错,迷离叠现……
“是夏郎?”她伸出手,抚上他的脸,“你是夏郎?我在哪里?夏郎,我找了你好久,我找到你府上,他们不让我进去……寒冬腊月,我在你府邸门口等了一夜……”
“媚烟,对不起,对不起……”强烈的歉疚与心疼如海Lang般袭来,他俯身下来,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我不该瞒着你,是我错了。当你叫我夏郎的时候,我就应该纠正你。第二天我离开之前,应该告诉你我的真名。可是,就算我错了,你为什么不给我机会弥补?为什么要弃我而去?为什么要为了另一个男人,出卖我的江山?”
她还是迷濛地望着他,眼神恍惚而遥远,似乎没有听明白他的话,许久,她苍凉地笑了,“哦,想起来了,你是高君琰。”
她放开了抱住他脖颈的手,往后靠在床头,嘴角掠起一丝冷芒,“高君琰,是你母亲把我弄来的么?想用我要挟萧辰么?那么我告诉你们,没有用。萧辰根本不在乎我,他在乎的是沁水。当年,他可以为沁水放弃大军乘胜的大好形势,放弃即将攻入京城登上宝位的机会。如果你们想要挟他,我建议你们用沁水。”
他只觉一种撕裂般的痛,蔓延到全身。俯身抓住她的双肩,锁住她的眼睛,“母亲是母亲,我是我。对于母亲来说,你是她要挟萧辰的筹码。对于我来说,你是媚烟。”
“这有区别么?”她耸耸肩,嘲讽地冷笑,“不都是把我囚禁在此?”
他捧起她的脸,高高的鼻梁几乎触到她的鼻梁,这样近的凝视,可以看见他乌黑如星的眸子里,缭绕着丝丝缕缕的深情,“媚烟,朕不是囚禁你,是想跟你在一起。”
她的心微微颤了一下,但表情依然冷冽,“是我给萧辰出谋划策,破坏了你们和吴越国的联盟,也是我让萧辰派岳圣清去擒拿你母亲。我这样对你,你干嘛还要跟我在一起?我早已经不是你的媚烟,你也不是我的夏郎,我们回不去了,你明白么?放我走!”
她残忍的话语,像烧红的锯子般在他心中来回切割。他不由攥紧了她的肩头,几乎要把她的肩骨捏碎,她甚至听见了吱嘎的声音。
一股阴狠狂暴的火焰从他眸底燃起来,他亦冷笑,“好吧,朕不是夏郎,朕是高君琰。而你也不是媚烟,你是舒雅。这样,朕就更不能放你走了。”
“还要我说几遍,拿我要挟萧辰没有用!”她厉声呵斥。
“有没有用,要试了才知道!”他吼道,将她推倒在床上,起身走开。
在他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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