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迫使自己硬起心肠,然而触及她的眼睛,他的心依然痛得抽搐,“我已经接受了帅印,后日三军出发,你要我在此时挂印而去?那我以后还怎么在王庭立足?”
她凄凉地笑了,“好吧,我已经尽力了。夏郎,你记住,为了我们这段爱,我已经尽力了。”
她转身而去,水青色长裙飘零于重重帷幔间。烛光摇闪,在房中缭绕出朦胧的光影,她的背影缥缈得仿佛随时会化为青烟消失。
他望着她的背影,心底悲呼,“媚烟,我也想成为你的神,你懂吗?作为男人,我多么想证明自己!
自从随你来到大漠,我就是依靠你而活。你知不知道色目国的王公贵族,私底下都是怎么议论我的?人们都说,左律王是扶日的女婿,所以才得到重用。
这次是我的机会,是我向整个色目国证明能力的机会。如果我建立了军功,就可以让他们闭嘴,就可以让他们看看,我不是凭借裙带关系,我凭着自身的能力,也可以立足王庭!
媚烟,你为何不理解我?为何不站在我的立场?你可以助他成就功业,为何到了我这里,你就是另一种态度?为什么,为什么?
唯一的解释就是,你爱他超过我!”
这晚,高君琰与舒雅依旧分房睡。
第二日,高君琰早早地去军营接管兵马。
他一走,舒雅就命令女奴们收拾行装,带上小语晖离开。
“娘亲,我们去哪里?为什么不等爹爹回来?”上马之前,小语晖问道。
舒雅知道儿子跟高君琰感情极深,只好哄他,“乖儿子,爹爹要带兵打仗,我们先走,我们到前线去等爹爹。你想不想看爹爹打仗?”
“想啊!爹爹一定威风极了!”小语晖兴奋起来,比划了几下搏击的动作,嘴里“嘿嘿嚯嘿”地喊着。
舒雅让小语晖坐在德赤的马上,自己骑飒露紫,另外还带了七个胡力郭,三个女奴。就这样离家出走了。
临走之前,她给高君琰留下了一张字条。
“你若挂帅,我终不返。你何时卸甲弃戈,我何时携子归府。”
☆、番外之雅(4)
舒雅带着儿子宿营的地方,其实离高君琰退兵后扎营的麦琪山,并不是太远。骑马的脚程也就两三天。
高君琰派了人马分头寻找舒雅母子,很快有了消息,于是亲自赶来。
这片草场风景优美,走到草原尽头有一片高地,飞瀑流泉,杂花生树,恍若仙境。
舒雅特意带着儿子在瀑布之下的湖水边宿营,从湖边望出去,视野里是春末夏初的草原,草Lang起伏,野花缀满,河流如带。
小语晖却无心欣赏风景,每日缠着母亲要去看爹爹打仗。
舒雅总是敷衍说,前线太危险,我们在这里等爹爹。
“我不怕,爹爹教过我骑射!而且爹爹那么英勇,谁也打不过他!”
舒雅原本就不是一个有耐心的母亲,被儿子缠得心烦了,直接两个耳光甩过去。
这天一大早,舒雅正在女奴伺候下对镜梳妆,小语晖掀开帐门走出去,发出一声惊喜的欢呼。
舒雅身子一颤,心跳加速。但她依然保持那个姿势,努力让脸色显得冷漠。
她听见父子俩在帐外嬉闹了好一会儿,然后她在铜镜里看见了夫君的身影。
高君琰走进帐篷,让女奴们都退下去,来到妻子身后,挽起妻子一头蓬松浓密的秀发,细致而温柔地替她梳着,然后盘绕在头顶。
“不是这样绾的!”舒雅一扭头,怒声。
“还在生我的气?”高君琰笑问,也不放开她的头发,依然按照自己的想法,将发髻盘在她头部偏右的一侧,然后低头从首饰匣里找到一枚紫玉簪,把发髻固定。之后得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
舒雅侧首对着镜子一照,顿时怒气冲冲,抓住发髻一扯,簪子坠落到地毡上,秀发如黑瀑般散落,“不会梳头发,就不要乱碰我!”
高君琰坐于地毯,一手搭在膝上,身子后仰,哈哈大笑。
舒雅在铜镜里看见夫君俊美如朝阳的笑容,满腔怒气烟消云散。
她娇媚地斜睨他一眼,“听说你退兵了?”
高君琰坐起来,两腿劈开,两手交握,沉默地看着地毯上织锦的花纹。
她观察着他的神情,膝行来到他两腿之间,仰头,“你带兵抢劫中原西部十多个郡县,所得粮食马匹,全部用以赈济北部遭到雪灾的牧民。父汗大喜,颁旨表彰你的军功。这已经算是功名俱显。至于后来遭到伏击,损兵折将,也依旧是功大于过。不如就此向父汗请旨,奏凯还朝,如何?”
他盯着她紫色的眼睛,“难道你没听说?我已经退兵麦琪山,是他带兵远征,进入了我们的国境。”
她长长的眼睫微微翕动,轻咬下唇,低头说道,“色目国是游牧民族,没有农耕。他侵入我国,得其地不能耕,得其民不能臣。我国草原广袤,黄沙万里,中原人地形不熟,孤军深入,有弊无利。他何必行此不智之举?不如,你向他求和,派个能言善辩的使者,说服他退兵。”
“派谁能说服他?派你去?”他嘴角勾起嘲讽,眼中闪动寒意。
她一颤,仰起脸来,看他说这话到底是玩笑还是认真的。
继而,她笑了,艳光夺目,“好,我去!我是说真的,你敢派我去吗?”
他久久地看着她,深黑的眼底翻卷着异常复杂的情绪。
慢慢地抬手轻抚妻子的脸庞,晨光映照着妻子冰雕雪刻的美艳容颜,已经三十二岁的妻子,依然美得惊心动魄。这张脸看了六年了,他每次看见都还是会为之神摇。
他没有告诉她,其实萧辰已经率先派了使者。使者带来萧辰的话:
高君琰,你敢不敢把当年的真相告诉她!你敢不敢让她来见我!你若让她来见我,我就退兵!
他不敢啊,他害怕失去她,他知道萧辰这次远征大漠,就是为她而来的。
萧辰已经让使者表明,要让舒雅自己选择。这份自信与霸气,反衬着他的毫无自信。
他根本不敢让妻子作出选择,尤其是让妻子知道真相之后作出选择。他心中已经预先认定,妻子若知道当年真相,必定不会选他。
为了不失去这个他深爱一生的女人,他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打败萧辰,在萧辰与舒雅见面之前,将萧辰赶出国境。
这些,他都没法告诉舒雅。他只能假意答应舒雅,派使者去向萧辰求和,说服萧辰退兵。
这天他陪伴妻子一整天,两人一道去看瀑布,一道在瀑布下面的湖水里沐浴,共享最温柔缠绵的云雨。
离去之前,他悄悄对儿子叮嘱了一番话。
舒雅骑着飒露紫送他到湖边,他看着她回去,才带着十几骑人马,到附近的牧场又转了一圈,就这样定下了他策划许久的军事奇谋。
他等着萧辰入套。
高君琰离开后,舒雅发现儿子突然不喜欢呆在附近,每天都跑到很远去玩。舒雅本来是让德赤跟着,但是有一天,儿子不知道怎么甩掉了德赤。
德赤忧急如焚地回来说,小语晖丢了,舒雅急得赶紧让八个胡力郭分头去找。她自己在帐篷门口来回踱步,焦急等候。
暮霭笼罩下来,湖边各色花树参差倒映在水面,在朦朦胧胧的夕光里,闪耀着绮丽的光色。耳畔隐隐约约传来瀑布的轰鸣,将舒雅心中的焦急蒸腾得越发如煎如沸。
这时,她听见马蹄得得,远处昏暗暮色里,依稀是小语晖骑着他的小马回来了。
舒雅嚎哭一声,奔跑过去。
小语晖刚下马,舒雅拧过他,连扇耳光,扇得小语晖晕头转向。
“小畜生,你跑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娘有多担心!”舒雅扇到自己的手都痛了,才停下来,推攘着儿子破口大骂。
这时,她突然注意到马匹驮着一只射死的鸟,尽管夜色渐浓,这只奇形怪状的巨鸟,还是让舒雅震住。
她放开儿子,带着梦幻般的神情,迈着近乎虚飘的脚步,走上前去。
一枝长长的金鈚箭穿透了猛禽的双目。
贯睛而死,这是神射手才能做到的。
坚硬如铁的翅膀,即使是死了,依旧不曾垂下,依然像生时那样展开。毛羽的颜色,带着镀金般的光辉,在夜色里耀得眼睛微微发痛。
舒雅声音颤抖,“这是康多啊!这不是康多吗?你在哪里得的?”
小语晖捂着脸,恨恨地瞪眼看着母亲。他还在生母亲的气,所以没有回答母亲。
舒雅费了好大的劲,才终于将金鈚箭拔出来。
夜色里,一道锐利的金光沿着箭矢流转。
舒雅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这时,分头去寻找小语晖的几个胡力郭回来了。
小语晖与德赤最要好,一看见德赤就委屈地奔过去。
胡力郭们看见了小语晖,方才松了一口气,纷纷来向舒雅复命。
舒雅根本没有理会他们,她站在那里,仿佛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仿佛世上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她眼里只看见金光闪耀的箭矢,她用手轻轻摩挲箭杆,然后在尾端处看见了镂刻的篆字。
夜色漆黑如墨,那个金色的篆字却焕发耀眼的光辉,照彻天地,直照得舒雅的灵魂都仿佛要燃烧。
那是他的名字。
——辰。
舒雅剧烈颤抖着,深深地呼吸,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她转过身,厉喝,“晖儿——”
小语晖躲在德赤身后,有些害怕。
舒雅走过去,将儿子拧出来,指着康多,“你从哪里得来的?快回答娘亲!”
小语晖恨恨地瞪着舒雅,倔强地咬着嘴,就是不说话。远处帐篷透出的微光里,隐约可见他的小脸已经被舒雅打得红肿。
舒雅知道儿子的弱点在哪里,便说道,“你老老实实把今日所有事情都说出来,娘亲明日带你去前线看爹爹打仗。”
果然,小语晖一梗脖子,“你说的啊,你说话要算数!”
舒雅点头,“不骗你,你快说。这只康多你从哪里得来?”
“是一个长得好威风的叔叔射中的。”小语晖先是带着崇拜,继而又有些轻蔑,“不过,他是汉人。”
舒雅闭了一下眼睛,心里闪过辰的容颜,无论经历多少风霜雪雨,他的容颜始终清晰地刻在心底,就是另一张相似的容颜,也始终无法替代。
她稳定了一下情绪,继续问,“为什么这只康多会落到你手里?”
“他送我了啊。”
“送你了?为什么送你?”
“我怎么知道,那个人好奇怪。”
舒雅怔怔地看着儿子,许久无语,眼底有热热的感觉,一阵想流泪的冲动强烈地袭来,却又被她忍回。
他是你的亲生父亲啊,晖儿!
她在心中呼喊,难以形容的激动让她胸膛起伏。
小语晖奇怪地打量母亲的神情,继续说道,“对了,射中康多的那个人,问我父亲是做什么的。”
舒雅一颤,“你怎么说的?”
“爹爹走之前交待我,在外面不要说我父亲是左律王,也不要让别人知道我会汉语。”
舒雅怅然望向夜幕深处,夏季的天空澄澈无垠,远处的草原被明洁的月色披上了一层轻纱,远远看去,银辉点染于草Lang之巅,晚风吹过,长草起伏间星星点点的光芒跃动。
父子相见,虽不能相认,却有种神秘的亲近,所以这才是他送这只猎物给晖儿的原因吧。
难言的感慨充盈了胸口,舒雅慢慢地缓过这阵情绪波动,这才想起来,辰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夫君在麦琪山扎营,辰绕到这边来作甚?是声东击西之计?那夫君岂不危险?
舒雅连忙问儿子,“射中康多那个叔叔,后来往哪边走了?”
小语晖神情有些躲闪,他支支吾吾说不出,“我……我没注意……”
舒雅疑云顿起,“晖儿,你真没注意?快跟母亲说实话!这位射中康多的叔叔,是你爹爹的敌人,母亲弄清楚他往哪边走,才好去给爹爹通风报信!”
小语晖这才笑道,“娘亲放心,爹爹早就料到他会从这里经过,让我这几日都去那一带等着,引他入埋伏!”
“你说什么!”舒雅骇然变色,失声惊叫,一把抓住儿子,“爹爹怎么对你说的,快告诉娘!”
“爹爹不让我跟你说。”小语晖吓了一跳,有些害怕,但他还是壮着胆子摇头。
舒雅大怒,拼命摇晃儿子,“你快说!你这个蠢货!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你害了你的……快告诉娘亲啊!”
小语晖被母亲吓坏了,他很少见到母亲这样疯狂凌厉的样子。
德赤在旁边插言道,“公主勿急,让奴臣来问问小世子。”
舒雅喘着气,点点头,“好,你赶紧,务必要问出来。”
她先进帐篷,派了个胡力郭到附近的牧民中去,找一个熟悉附近地形的牧民过来,然后吩咐其他几个胡力郭赶紧灌满水囊,准备干粮。
这时,德赤进来了,小语晖泪眼花花地跟在后面。
德赤将事情一说,舒雅脸色惨白,“巴诺大峡谷?如果在那里设伏,飞鸟难越,插翅难逃!”
这时,去找向导的胡力郭回来了,舒雅询问了这位牧民几句,这才知道,高君琰给附近的牧民贿赂了重金,教给小语晖的那段话,也教给了附近牧民。
萧辰孤军深入,致命弱点就是容易迷路,只要他向附近的牧民问路,这些人就会遵照高君琰的嘱咐,引他入伏。
萧辰遭遇右丁零王伏击的消息,高君琰已经由探马得知。他料到萧辰会让俘虏带路,但是,高君琰赌的就是,萧辰不会信任俘虏,一定会在路上再次问路。
舒雅对这位牧民说,“那就麻烦你带路,带我去巴诺大峡谷。事后我重重有赏。”
说完点了四个胡力郭,留下另外四个胡力郭和三个女奴保护小语晖。
小语晖拉住母亲裙角,“娘亲,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舒雅怒不可遏地甩开他,“还敢问我,都是你闯的祸!你给我好好呆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等我回来!”
她让胡力郭押住儿子,小语晖拼命挣扎,哭喊,“娘,你要去哪里?”
舒雅不再理会,只郑重叮嘱留下来的胡力郭,一定要保护好高语晖。
然后疾步出帐,带上四个胡力郭,和那个充当向导的牧民,骑上飒露紫,向夜幕深处驰去。
漫天星辉,月照大地,草原无边无际铺展开去。
她在草Lang中策马疾驰,夜风带着草原上特有的气息直扑襟怀。月光下的草Lang溅开点点月光,宛若银色的波Lang,在她周围起伏漫卷。
时隔数年,她又一次踏上救他的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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