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沁水一跃而起,喜悦的笑意在她脸上闪着动人的光芒,“好啊,我这就去!”
她如蒙大赦,提着裙摆一阵风般奔了出去。
“辰哥哥!辰哥哥!”不一会儿,萧辰就在窗口看见了站在娇黄嫩绿里的沁水,她朝着他的窗口大声地呼喊,拼命地挥手。整个窗扉变得像一幅春日图,百花竞放、姹紫嫣红的映衬下,是沁水轻盈灵动的身影,像绿色的精灵降落凡间。
面对沁水热情的呼唤和招手,萧辰只淡淡地点一点头。然后默默看着沁水提着长裙,在草地上欢快地跑起来,那随风飘展的裙裾,在灿烂的阳光下带起一抹长长的翠烟。
突然,那道翠烟凝滞,沁水顿住了轻快的脚步,提着裙摆定定站住。目光一直紧跟她的萧辰,心里咯噔一下,担忧地看着沁水的背影。只见那背影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往山坡下俯瞰,似乎是山下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座庄园依山而建,萧辰床榻边的窗口,正好临着后苑。后苑建在一片斜坡上,从山坡下去,翻过石墙,便是通向东边的大道和弯曲的河流,以及两岸的阡陌农舍。听得见牛叫鸡鸣,望得见农夫扶犁耕田,农妇挽篮送饭。
突然,沁水转过身来,对萧辰做了一个手势,似乎是说,我下去看看。萧辰拼命地支起上身,探向窗口,试图用手势阻止她,却已经来不及。沁水很快就消失在山坡下。
萧辰狠狠地一拳砸在朱漆雕花的窗框上。他恨自己,恨自己成了废人,不能够前去保护沁水。他无比地担心她,心头扑通乱跳,跳得两侧太阳穴都突突地疼痛。
☆、第七十六章 艰难抉择(中)
焦急和担忧,如滚油般煎熬着冷峻坚毅的男子。许久许久,看不到沁水的身影,他狠狠地,狠狠地,猛烈捶打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
终于,那抹绿色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视野,绿得那样璀璨,照耀得他泪眼模糊。
“沁水……沁水……”他的胸膛起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冲击着心灵,他用尽了力量将上半身撑在窗扉上,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呼喊她。
“辰哥哥——辰哥哥——”她从远处跑来,一路惊慌地呼喊着。
他的心又提了起来。
“辰哥哥——不好了——”她跑到他窗下,撑着腰喘了两口气,抬起惨白的脸,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山下好多逃难的流民,我去问了,色目国。军队已经打到盘山郡了,离魏州不远了,所以百姓纷纷逃难。”
萧辰的脸色微微一变,然而,什么也没有说。
沁水歇了一会儿,等喘。息稍定,才仰头说:“也好,伏波将军若是知道你还在世上,肯定不会再帮着异族打自己人。”
萧辰依旧不语,只是那深蹙的眉峰,凝聚了一丝森冷。
“辰哥哥,你……”沁水看着他的脸色,迟疑着问了一句:“你会出面辟谣吧,你……不希望异族破国吧?”
萧辰迅速看她一眼,眼里有幽暗的光,却仍是缄默。
“毕竟……私怨为轻,社稷为重。”沁水低声说了一句,不敢看萧辰。以她对萧辰的了解,她觉得萧辰不会因为朝廷冤枉甚至加害自己,就假手异族蹂。躏自己的国家。但是,自从萧辰双腿残废,变得阴沉、乖戾,沁水有时觉得他好陌生,离自己好远。
萧辰扯出一个悲凉的苦笑,语气低沉:“沁水,你进屋来说。”
沁水在窗下仰头看了萧辰一眼,点点头。
沁水进屋后,萧辰才向她从头道来。
伏波将军杜放是萧辰的心腹副将,萧辰匹马去救沁水之前,曾将一切事务交托给杜放。但是谁也没料到,萧辰这一去不仅被生擒,而且押送回京的途中被劫、从此下落不明。再后来,又有消息说,萧辰的尸首找到了,据说是兰贵妃雇的武林高手劫了朝廷的囚车,杀害了萧辰。
于是,萧辰的部将就在伏波将军的率领下,投降了来势汹汹的色目人。自从色目人将俘获的舞阴侯交给他们处置,他们更加替色目人卖命。
自从萧羽将三弟和妹妹的安危托付给碧霄宫主,碧霄宫便定期派人到山庄来看望萧辰和沁水。部将投降色目的消息,早就通过此人传到萧辰耳中。萧辰其实曾经写了手书,拜托此人带信给碧霄宫主,恳请碧霄宫主派人将手书送到杜放手中。
但是现在看来,这封手书并未送达自己的部将。不知道是碧霄宫主不肯帮这个忙,还是送去的手书被色目人截获了。毕竟,碧霄宫主照顾萧辰,卖的是萧羽的情面,这个心狠手辣的女杀手,不一定愿意多管闲事。
萧辰虽然焦急,却也束手无策。他行动不便,身边都是碧霄宫的人,只有请碧霄宫帮忙这一条路。
“辰哥哥,你怎么忘了,还有沁水啊!”沁水听到此节,愤愤地喊道,“你写了手书,托人带给碧霄宫主,竟然都不让我知道!你,你,你压根不信任我……”
“沁水。”萧辰摆手制住她,他的眼神深沉而哀伤,只是注视着沁水,默默地摇头。[WWW。Zei8。]
就在这一瞬间,沁水突然读懂了辰哥哥的眼神,心里涌起难言的感动。辰哥哥不愿告诉她,是怕她亲自去送信,是怕那次送奏章的悲剧重演。
“辰哥哥,既然色目军队离此不远了,伏波将军不日也会来到附近。”沁水弄清萧辰的立场后,建言道,“届时设法让你的部将见到你本人,这样他们就不会帮着色目人了。”
萧辰摇头,沉思着说:“不,沁水,我要暗中与杜放相见,不让色目人发现一点异动。然后临阵倒戈,让杜将军他们攻色目人于不备,一举摧毁色目军队。”
沁水一听,喜上眉梢,眼里溢满仰慕钦佩,拍手道:“辰哥哥这一招好厉害!这一来,你就成了解救国难的头号功臣,你的冤屈不洗自明了!”
☆、第七十七章 艰难抉择(下)
萧辰凄冷一笑:“你以为我救了国难,从此就可以安然立于朝堂?”
“辰哥哥……”沁水无言以对,脸上渐渐弥漫了悲悯。经他一语,她明白过来,辰哥哥越是功在社稷,身家性命越是难保。因为,已经形同废人的辰哥哥,竟然能够计退色目,那么,兰氏集团岂会放过辰哥哥?
沁水忽然觉得心灰意冷,茫茫无着。其实,北卫的存亡与辰哥哥,真的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了。等碧霄宫派来看望的人一到,向其提出避难的要求,从此隐居于江湖,优游卒岁,不是不可以的。江山由萧氏统治,还是由疏勒人统治,又有何干?
念及此,沁水几乎有种冲。动,想劝辰哥哥不要再入军中,不要再为北卫卖命了。
如此过了两天,沁水心里一直在矛盾地挣扎。这天,碧霄宫派来看望他们的人到了。这次来的是断紫。
碧霄宫主有赤橙红绿青蓝紫七个侍女,都是她的心腹副手,帮她打理碧霄宫一应事务。七名侍女的名字都十分怪异,什么怨青,泣红,断紫等等。听上去感觉满腹哀怨和悲凄。而且都和碧霄宫主一样,成日里轻纱覆面,不露真容。
紫纱遮颜的紫衣女子给萧辰和沁水带来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那名可以医治萧辰腿疾的神医,有消息了。
“据可靠消息,岳神医近期会在吴越国的京城金陵,栖身半个月。宫主令我立刻带你们去求医,从这里到金陵至少要十多日,能否赶上尚且不知。咱们只能尽力而为,你们赶紧收拾行装吧。”断紫说话简洁,说完就等着。
谁知,沁水和萧辰两人都没有动,而是呆呆的。沁水望着萧辰,一脸难色。萧辰常年深蹙的眉峰,更加紧锁,深沉的黑眸里,闪过一道疼痛的光,他没有看沁水,沉吟了一瞬,便断然告诉断紫:“请转告碧霄宫主,承她的情,辰感激不尽,容后再报。只是这次求医,辰不能去。”
断紫愕然不解,望着萧辰,见他神色痛楚、别过脸去,断紫又转眸向沁水,目带询问。
沁水咬着下唇,脸上神色也是凄楚的。忽然,一层晶莹的泪花,蒙了她的双眼。她狠狠一跺脚,声泪俱下地喊:“辰哥哥,你别傻了!岳神医行踪不定,这次求医机会可遇不可求!你为江山社稷,立下汗马功劳,尚且遭人陷害,落到如此境地。你这又是何苦!”
萧辰眼里交织着怆痛与坚定,摆手制止沁水:“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沁水一脸焦痛,继续劝说:“辰哥哥,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再修书一封,由沁水亲自送去。既然你我的所谓奸。情已经举国皆知,既然你为我可以受辱于雪地,那么,你的部将见我如见你。我去,跟你去是一样的,不是么?”
萧辰凝视着沁水,眼里有深不见底的疼惜:“辰哥哥再也不会让你为我孤身犯险。”
沁水含悲而笑,流泪的笑颜带着动人的凄美,“辰哥哥,那你就忍心做一辈子废人?让沁水照顾你一辈子,而你却无力保护沁水?”
萧辰不语,仰起头来,满眼都是悲怆。
沁水望着萧辰,默默地流泪。突然,她一抹眼泪,转身对断紫说:“断紫姐姐,你将辰哥哥强行带走!你为我做了此事,我保证让羽哥哥爱上你们宫主!”
看着眼前的女孩泪流满面,却笑意盈然,大拍胸。脯,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断紫面纱后的容颜,漾开了浅浅的笑意。这女孩……让她产生了莫名的喜欢。自小被碧霄宫主训练成铁石心肠的断紫,从来没有过类似的情感。
好,就算为了她,断紫愿意帮这个忙。碧霄宫主的七个侍女,个个身怀绝世武功,强行带走一个半身不遂的人,当然不在话下。
萧辰长叹,他看那两人的情状,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决定何去何从。无奈之下,他斜靠在榻上,写了一封手书,封了泥交给沁水。
☆、第七十八章 至爱参商
柳絮纷飞,花落如雨,软榻停在一辆马车旁,沁水跪在榻边,“辰哥哥,你放心,沁水一定将你的手书带到。”
躺着榻上的男子,如同刀刻斧凿的冷峻面庞,洒满了金色的阳光,更添了一份高贵深邃的美。那双深沉的长目,倒映着蓝天白云,蓝天白云的景致中央,是沁水娇小的脸庞。这张脸,仿佛将要沉入他的眸子深处,永远,永远地烙在那里。
沁水低头,从雪白的纤指上摘下一枚磨损得颇旧的青玉扳指。当日被擒的时候,沁水假称这枚扳指是父皇自小戴在指上,及笄之时作为礼物送给自己的。如此谁也不敢动御赐之物,这枚扳指就这样逃过一劫。
“辰哥哥,这是三年前吴越国世子给我的定情物。他说这枚扳指虽不贵重,却是他自小使用的贴身物。以此为聘,非我不娶。你到了吴越国,若有需要,可以去找他。”沁水把扳指放到萧辰手心,用力握紧辰哥哥的手。
吴越王一直在北卫和南汉之间首鼠两端,两面称臣。他为自己的世子向北卫和南汉同时求婚。但是,吴越国世子在南汉见到指婚给自己的公主,又在北卫见到沁水之后,非沁水不娶。这已经是传遍九州的一段佳话。
萧辰默默颔首,将沁水的小手连着那枚扳指,一并紧紧握住。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沁水将自己送她的小金剑一直戴在颈间,而将吴越国世子送的扳指一直戴在手上,难道说,自己与吴越国世子,在她心中的地位,竟是一般无二?
然而,他什么也没有说。他能够说什么,自己是沁水同父异母的兄长,而那人,是沁水的未婚夫。
两滴大大的泪珠一直在沁水眼里摇摇欲坠,直到辰哥哥被人抬上马车的一刻,才滚落下来,沿着面颊缓缓流淌。
春天狂野的大风掠过原野,荒草绵延,与天际浮云相连,草烟云浪层层漫涌,滚滚而来。沁水一直站在道边,望着辰哥哥的马车消失在长草古道的尽头。
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沁水突然坐倒在路边,将脸埋进膝盖里,放声大哭。这个她从八岁起就深爱着的男子,就这样缓缓地走出了她的生活。
犹记得初次相见,是在他大婚的日子。八岁之前也见过他,但都没有什么印象。辰哥哥很早就出宫,住在晋王府。
直到那天,沁水第一次出宫,随着父皇母妃,来到王府参加辰哥哥的婚礼。
入。夜后,王府里放起了烟火,顽皮淘气的沁水,兴奋地挣脱了母妃的手,迅速地奔入烟火圈中,拍手欢笑。突然一道火花跳到裙裾上,一下子就燃起来。
这时,所有人都吓得不知所措,只有辰哥哥,不顾一切冲进烟火里,抱起她以闪电般的速度奔向院内的池水,纵身跳了进去。
八岁的她就这样被一个雄伟健壮的男子,紧紧搂在怀里,浮沉于冰凉的水波间,唯有他的胸膛,是寒水里唯一的暖意。
那温暖的胸膛,从此以后,让她深深沉溺。尽管后来的许多年,为了防备兰贵妃,她和辰哥哥不敢公然交好。为了迷惑兰贵妃,她甚至假装忘记了当年辰哥哥救她的事。那时她才八岁,所以别人都以为她真的忘记了。她故意与羽哥哥交好,亲密程度超过了辰哥哥。
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温暖的胸膛,她再也忘不了。她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朝朝夕夕被那温暖的胸膛抱在怀里。
可是现在,她只能自己抱紧自己,孤单无助地坐在芳草萋萋的道旁,任春天的大风扑来一脸如泪滴般的杨花。
慢慢走回庄园,更觉孤单,更觉无助。偌大一个庄园,只剩她一人,和那些又聋又哑的仆从相伴。
她将要去完成这样艰难沉重的任务。在这里等色目大军到来,将辰哥哥的手书,悄悄送至伏波将军杜放手中,同时还不能让色目人发现。
可是一想到都是为了此生至爱的男子,陡然有无穷无尽的勇气沸腾在胸臆间。她突然又变得乐观快乐,在庄园里张罗着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黑漆朱绘的食案上摆满了她最爱吃的菜,她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含了一嘴的饭菜,蓦地定住,怔怔地流下泪来。往日的这个时候,她在辰哥哥房里,喂他吃一口,自己吃一口。现在,只有她一个人用餐,这种寂寞,一时之间几乎要淹没得她无法呼吸。
狠狠一抹眼泪,她告诉自己要坚强。于是,咽下泪水,绽出笑意,专心专意地享用起美食来。
如此过了两日,色目国的铁蹄终于来了。庄园里的仆从只是略懂拳脚,武功并不比沁水高强多少,而如狼似虎的大漠蛮族,就这样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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